虽然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但此时此刻的欧阳芸丝毫不为所动,她扇了扇手,不甚在意道:“算了吧,你们干刺客这行营生也挺不容易的,好意我心领了,赏赐就免了吧。”傻子才去替他引开侍卫,这坑爹的任务她才不干。
“怎么?你还不信我言出必行么?方才在你身上抹的东西,那是专属于爷我的印记,光凭这点,爷我就一定能够找到你。”以往他只要金口一开,谁人敢不从?偏生这个石头脑袋臭小子,任凭他说破嘴,这小子仍不愿点头帮忙。
问题不在于他能不能找到她,而是她欧阳芸不想蹚这浑水好吗!
“我不妨老实跟你说好了,我刚从家里逃出来,这会儿府里上上下下怕是已经发现我逃婚了,眼下实不宜再节外生枝,我同情你的处境,但我也有我的难处,请恕在下爱莫能助。”
“逃婚?你今年才多大便要娶亲?这么矮小,该不会你的媳妇儿都长得比你高吧?你是自卑才逃婚的么?”凤无极看著那身瘦小身板,脑中浮现洞房花烛夜的画面,直觉得可笑。
“关你什么事!你管得著吗你!”
“也是,确实不关本爷的事。”凤无极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只得再转回正题,说道:“其实帮我,也等于是帮你自己。”
凤无极一席话,正说中了欧阳芸心坎间,原本打算袖手旁观的她缓缓将目光移向凤无极,问道:“这话是何意?”
“方才确实有人撞见我了,他们逐间搜了个遍后没有结果,肯定会再回过头搜索一次,难保第二次会跟第一次一样幸运,还是你觉得赌他一回也无妨?”
无言,欧阳芸彻底无言,面色一片惨澹,不知为何,她有股想一头磕晕自己的冲动。
确定她不会再拒绝后,凤无极很快向她说明了整个声东击西的计画。说白了,就是由她替他引开满屋子的皇族侍卫,而他再趁隙脱身。
果然是件坑爹的任务!欧阳芸恨恨地瞪著欲将自己推往火坑的凤无极,瞧著他那春风带笑的脸庞实在气恼。
不就是逃个婚而已,过程至于弄得这么惊心动魄的吗?
“记住了,我叫凤无极。”说罢,凤无极便将她推了出去。
“……”凤、无、极!你个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看著她又惊又怒的表情,凤无极忍俊不禁地笑了声,得意地喃喃自语:“臭小子,总算记住本王的名字了。”
转身,凤无极头也不回地走了,由得她独自去面对欲来的风雨。
“凤阳王那边可有动静?”一身素雅白衣的摄政王蔺初阳坐在书案前,额上几缕发垂落,掩去面上的表情;只是,听著那说话的语气,流露出淡淡的倦意。
凤阳王以勤王名义,率五万精兵包围帝都,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帝都内人心惶惶,生怕同室操戈的戏码一旦上演,那将是何等的腥风血雨。蔺初阳连日来大动作巡城便是想借此稳定民心,孰知途中眼疾复发,是以才就近克难地下榻客栈。
“据探子回报,凤阳王亲率的五万精兵已在城外十里处驻扎,但奇怪的是,凤阳王自扎营后便不曾再露面,因此也有传闻说是凤阳王已轻装潜回帝都了。”
“哦?”蔺初阳挑眉,沉思了一会儿,“也许传闻是真的也说不定。”
只身潜回帝都,确实极符合凤无极的行事作风。
“王爷是否以为,昨晚的刺客是凤阳王所派?”随侍的燕青直觉问道。
刺客?蔺初阳心里打了个问号。目光不经意落在窗外的庭院,看著那满院的金灿,双眼却是隐隐泛疼,这便收回了视线,意味深长地说:“本王看著不像,兴许昨晚只是巧合罢了。”
昨夜里,他因眼疾复发才被迫就近下榻客栈,此情况来得突然,难以预料,如若凤无极轻装潜回帝都的传言是真,那他倒是觉得这不过是谁先来、谁后到的问题而已,如此想来,也许问题便简单多了。
“听说昨晚有人看见那名刺客?”
燕青闻言一怔,有些心虚地回答:“……是。”
蔺初阳蹙了蹙眉,“本王还以为,昨晚除了本王外,再无其他闲杂人等。”语气中并无怪罪之意,但听的人却是身形一矮,单膝拄地。
“王爷恕罪!燕青绝非有意抗令!”燕青一脸焦急,低著头解释道:“客栈外竖著皇旗,一般老百姓谅是不敢进来的,那厮不但闯进来,一双眼睛还不安分地四处打量,属下瞧著挺有古怪,这便作主张让他住下了,心想若是凤阳王派来的细作,谅他插翅也难飞。”
“也罢。将人带上,本王要亲自问话。”语毕,蔺初阳缓缓闭上眼,薄唇轻轻抿著,心绪复杂流转。
不多会,人便已带到。
“昨夜是你喊的刺客么?”清冷的声音幽幽划破寂静的室内。
作梦也想不到千方百计逃离的婚姻对象就在眼前,欧阳芸低著头,两眼紧盯著地板,恨不能凿个地洞躲起来的她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应答:“回王爷,正是小的。”
“那名刺客的脸你可有看清?”蔺初阳垂下眼,眸光停在地上那抹单薄的身影,心中漾起了一阵莫名。
“回王爷,当时小的已准备就寝,黑灯瞎火的,自然是什么也没有看清。”也许是因为心虚的缘故,欧阳芸自始至终都低著头,连抬起头来偷瞄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尽管她对声音的主人充满了好奇。
听不出有任何破绽的回答。蔺初阳沉吟了半晌,神思流转间,忽然说道:“把头抬起来。”
“……啊?”欧阳芸闻言愕然,语气间诸多犹豫:“王爷乃千金之躯,小的不敢冒犯……”话未完,便听见“无妨”二字如春风般轻轻传来。
欧阳芸紧咬著唇,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心脏仿佛快跳出喉咙口,在擂鼓躁动的心跳声下,在随行侍卫燕青的催促下,她缓慢地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接的刹那,气氛突然一凝,压抑的气氛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蔺初阳眯起眼,那对波澜未兴的眸子里,隐隐透出三分墨色,“你……可还记得本王?”温润俊雅的面容有著一掠而过的惊疑。
一旁的燕青从未见过蔺初阳这等反应,心里直觉得有古怪,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衣翩然素雅,这般清逸脱尘之姿,彷若自泼墨画中走出的谪仙。欧阳芸瞧著瞧著,竟一时神思恍惚,恍若未闻,直至燕青隐隐挟怒的低喝声在耳边响起,方才回神。
“发什么愣,王爷问你话呢!”燕青不耐烦地催促。
顷刻回神的欧阳芸两颊滚烫,连忙摇了摇头,“回王爷,小的不曾见过您,又何来记得?”
闻言,蔺初阳抿唇不语,那看似平静无澜的脸庞底下却是覆上了一层疑霜,若有所思地。
沉默了一会儿后,蔺初阳这才似笑非笑地低吟:“是么……”浸了墨的俊眸流光迸射,“如若本王说,本王可是牢牢记著你的脸,你信么?”
“王爷、王爷莫要说笑了。”欧阳芸不知他话中何意,只觉得他那熠熠眸光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一字一字慢慢地澄清:“王爷,小的今日是第一次看到王爷。”说罢,两眼不知该往哪里看的她只得再把头低下,却掩不住两颊早已臊烫的事实。
她初来乍到,能识得的也就欧阳府里的那些人,如若像是面前这般清逸之姿,她见了岂会不留印象?除非……除非蔺初阳早已见过欧阳芸,是以才会说了这番话?可她又听闻欧阳贤与蔺初阳是政敌,欧阳贤在朝堂上处处掣肘,处心积虑不让死对头揽权,依照两人势同水火的关系,蔺初阳却还是依旧对政敌的女儿留了心;不仅留了心,甚至连改换妆容女扮男装也照样能一眼认出,这……符合常理吗?
欧阳芸愈想头愈疼,心想过往的欧阳芸是养在深闺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温室花朵,只消她不认得便行了,至于蔺初阳那席话兴许只是巧合,听听便算了,不往心里去。
蔺初阳定定看著她好一会儿,然后轻叹一声,“既然如此,也罢,下去吧。”
“……喔,好。”欧阳芸虽然穿越到古代,但本性原就是大剌剌地,不知道面对这等大人物退场的时候是该要端出怎样的态度才算适当,她咻地一下便站了起来,三步迸成两步地夺门而出。
倒是一旁的燕青瞧著她这般不懂得尊卑,嘴里直犯嘀咕。
蔺初阳没仔细听他在嘀咕什么,目送那抹瘦小身影离去后,心思才转入正题,道:“派人捎个信息给欧阳公吧。”
燕青闻言一愣,当下不明所以。
只见蔺初阳好看的薄唇微微弯起,牵动眉目如沐春风,说道:“就说他家闺女逃婚了,让他亲自来本王这里领人吧。”
燕青闻言面色大变,不敢置信,“王爷,她是欧阳家的……”
欧阳芸?!
“那她适才是装的么?”
那女子刚刚也装得忒镇定了!料想不到欧阳贤那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竟能养出这等狡滑的小狐狸。
蔺初阳也不明所以,那日的记忆太过血淋淋的鲜明了,一般人谅是怎么也忘不掉。
蔺初阳沉默了许久,才道:“本王看著不像。”一向识人果断的他此刻心底竟也蒙上层疑云,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断在蔺初阳胸口翻搅。
“王爷,夜长梦多,不如让燕青──”
蔺初阳扬起手,打住燕青未竟的话语,知道他想重演当日之事,眉间露出一抺豫思。
蔺初阳蹙了蹙眉,最后只淡淡说了句:“无妨,就静观其变吧。”
欧阳芸,你当真不记得本王了么?
还是……
第2章(1)
三个月后。
时值盛夏,白天里日头晒,欧阳芸便躲在听云阁里练琴,直到傍晚天上的云霞都染上了五彩斑斓,她才一手抱琴,一手捧着点燃的熏登往小院走去。
才刚搁下熏灯,抬头便看见贴身侍女喜儿神情焦急,三步并成两步地朝她的方向跑来。
“小姐,不好了!”
“何事慌张?!”她问,接着把琴搁好,顺手拨了几根弦,试了试音后,这便开始弹奏起来。
自逃婚被捉回后,她就被限制了自由,镇日关在深院大宅里无所事事,虽然凉氏偶尔会过来陪她说说话,然而每次总带着女红来,她硬着头皮学了几回后,实在觉得枯燥乏味,又不好明着推拒,这便对凉氏说下个月欧阳贤寿宴她想献上一曲作为寿礼,随后便开始卯起来练琴。
“老爷下了朝后,没有打道回府,反而直接前往刑部领罚!”
“这是为何?”拨弦的手慢了下来,本就不怎么流畅的琴音此刻显得更加滞碍了。
“喜儿听说,今日朝堂上一票大臣拱着要摄政王当众宣读先帝遗诏,摄政王大发雷霆,当众罚了一干人等。”
“那与我爹有何关系?”她停下来,抚琴的兴致全失。
“听说这事便是老爷起的头。”
欧阳芸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这欧阳贤又是何苦呢?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欧阳贤的性子她倒也有几分了解。看上去虽然严肃不
苟言笑,但其实是个称职的好父亲,就是太看重君臣伦理这个缺点吃了大亏,
只怕是还看不惯年幼的君王被一名外戚所操控,心里迟迟过不了这个坎,才会
有心人一拱,他老人家便义无反顾地冲上了浪头。
“那是摄政王不肯当众宣读遗诏,所以恼羞成怒罚了我爹?”
“不,摄政王当众很爽快地宣读了。”喜儿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地。
“那这又是为何?”喜儿这答案倒是出乎她意料了。
“因为大臣们后来又说要验诏书,摄政王才会动了肝火。”喜儿娓娓说出症结点,群臣嚷着要验遗诏才是主要导火线。
“那……谅此事也是我爹起的头,是么?”
“不是。老爷这回只是附和,说要验诏书的是闻太傅。摄政王说了,宣读诏书自然是没有问题,但如若是验诏书,那便是对先帝不敬以及对他个人的诬蔑,唯独此事他绝不宽贷,当下便把一干人等全惩戒了。”
“原来是连坐法啊。”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欧阳芸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易地而处,换作她是蔺初阳,也是会大发雷霆的。
“喜儿,有件事我始终不明白,为何这天下是凤姓的天下,可朝堂上摄政的却是蔺家?我朝难道一向由得外戚干政么?”
“小姐,这喜儿也不是很清楚,喜儿只知道摄政王并非外戚,他是正统的皇家血脉,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打从一出生就被太祖皇帝另外赐了蔺姓,弱冠之前未曾踏进过帝都半步。”如喜儿这种下人们,对像蔺初阳这种谜般的人物总是特别上心,主子们一旦问起话来,一个个几乎都能够侃侃而谈。
“居然有这等事。”听到这个答案,欧阳芸颇为诧异,莫名地又想起那日蔺初阳初见她时所问的话,不免有些耿耿于怀。
“对了,喜儿,我以前见过摄政王吗?”
喜儿认真回想了下,摇头。“没有。”
“那还是摄政王曾在某处见过我?比方说,远远地在池畔旁、桥头边什么之类的地方?你可有印象?”
喜儿噗哧笑了一声,道:“小姐,摄政王患有眼疾众所皆知的,太远的距离怕是看不清楚呀。”
“……喔,原来如此。”欧阳芸讪讪地应了声,脸红了。突然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很愚蠢。
“老爷与摄政王向来不合,除非公事必要,否则私下根本没有往来。且喜儿听说摄政王出了名的淡寡,就算殷勤送上了请帖,多半也是礼到而已。”换句话说,要在这种权贵之间的场合偶然相遇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小姐是否想问,摄政王为何挑在国丧期间前来求亲?”虽说是少帝赐婚,但这多半是摄政王的意思。
“就是有些……好奇而已。”欧阳芸有些难为情地撇过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地在意了起来。
“小姐,其实您对摄政王的事上心也好,毕竟再过些时日您就要嫁过去了。”
“喜儿,这婚事我还没答应呢。”欧阳芸悻悻然打断喜儿的话。
“可老爷答应了呀。”喜儿立刻补上一句。
“喜——儿——”
见自家小姐一脸恼火的模样,喜儿忙转了话题:“对了,奴婢想起一事,小姐落水的那天,摄政王正巧也在皇灵寺,兴许摄政王便是在那里对小姐一见钟情了也说不定呀。”
“你这丫头又胡说八道些什么!”可恶的丫头,敢情故意寻她开心。
“是小姐自个儿问喜儿的呀。”喜儿撅着嘴喊冤,没一会又指着天上的鹰惊呼连连:“哎呀!小姐,这只鹰最近怎么老是在上面盘旋?看着怪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