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们明明就不认识,可他不但让行风救了她,还给了她重新采买物品的银子。
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的,就像今天他出来,也没必要带着她,还放任她随处乱逛。
她开始觉得,其实这个北蛮太子并不若自己原先想像的那般阴险无情吧?
毕竟一个会微服视察民生、连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都愿意出手相助的男人,又怎么会冷酷无情?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跳突然加速起来。
第6章(2)
***
自己对殷华究竟是什么心思?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人们,辰绫心不在焉的想着。
此刻她收拢在宽大袖口里的双手,正握着那枚温暖的沸玉。
殷华说的没错,这沸玉是劣质品。
很久以前当她还是公主时,也曾拥有几枚上好沸玉,那些上好的沸玉在火上烤过后,起码可以维持一时辰以上的热度,但这枚血色沸玉,最多仅能维持半个时辰就变冷了。
只是当初那些上好的沸玉只被她当作一般石子,兴头过后便随手乱扔,不像手上这枚劣等品,一刻也舍不得松开。
不是怕冷的关系,虽然中秋早过,但这几天并不冷。
她就是不想放手。
因为那是殷华送她的。
其实辰绫也觉得自己可笑,那男人是当今北蛮太子,买玉石这点钱,对他而言连零头都称不上,压根不放在眼底,真不知她究竟在感动什么。
但理智上知道,她的情感上却仍不受控制。
不过是对她好一点点,她就铭记在心忘不了。
「灵儿姊姊。」一个怯生生的嗓音唤住了她。
辰绫回过头,发现是名十三岁的小宫女,叫做瓶儿。
瓶儿长得甜美可爱,又总是笑咪咪的,因此辰绫还挺喜欢她的。
「怎么了吗?」
「你可不可以来一下?」瓶儿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辰绫有些犹豫。
她还在「监督」厨房替殷华备膳呢!
虽然她实在不晓得这有什么意义,毕竟动手的人又不是她,只是偶尔建议一下菜色。
「求求你,只一下下就好了。」瓶儿继续拜托,「这件事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嗯,好吧。」辰绫想自己离开一会儿应该不会怎么样,因此便点头同意了。
她随瓶儿走了一小段路,来到较远处一幢废弃的屋子前。
「到底出什么事了?」她忍不住问道。
「我昨天在擦拭画时,不小心弄坏了太子殿下很喜爱的一幅画……」她苦着脸从角落取出一幅卷起来的画。
辰绫呆了呆,错愕的看着那幅画,「那你也不该把它拿来这儿藏吧?」
「我、我知道啊,可我当时慌了,现在想想很后悔……」瓶儿嗫嚅道:「灵儿姊姊,殿下这么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去替我说情?」
「你啊!」辰绫叹气,但转念一想,瓶儿只是个十三岁的女孩,碰上这种事都吓傻了,难免思虑不周,「算了,画给我吧,我替你去和殿下说说便是。」
其实依她对殷华的了解,他是个对身外之物不大在意的人,这画他再喜欢,顶多只是皱皱眉,并不会多加追究。
这也是那男人极可取的一个优点,他从不打骂下人,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
实在很难想像昏庸无能又好女色的北蛮皇帝,竟有殷华这种儿子。
「谢谢你,灵儿姊姊,你真好。」瓶儿感动道。
「好了,我该回去了,这画我会替你带给殿下的。」
「我送姊姊回去!」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辰绫好笑的看着她献殷勤的模样。
待她回到厨房时,太子殿下的午膳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她稍微看了下无误,便随着那些端膳的宫女们一起走至殷华居住的殿阁。
「灵儿手中那是什么?」
待其他人都退下后,殷华才开口问道。
「是画。」她朝他走了过去,摊开那幅破损的画,「是一位小宫女昨日擦拭时不小心弄坏的。」
殷华淡淡瞥了一眼,只轻应了声,「哦。」然后就没话了。
这倒让辰绫愣了。
虽说她本来就觉得殷华不会为这等小事计较,但这也太淡然了吧?
难道他连瓶儿的名字都不想知道?
她有点不太确定殷华的想法,因此只得又道:「那名小宫女很惶恐,因此来求奴婢,希望殿下能原谅她的无心之过……」
「灵儿。」他终于抬眼望向她。
「啊?是。」
「你认为我是那种会为了一幅画责备下人的主子?」
「当然不是。」她本来就不觉得他是那种人,只是受人之托来求个情罢了。
「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辰绫无法控制自己的嘴角上扬,忙垂头道:「是灵儿的错,请殿下恕罪。」
她真的很开心,自己当初选择跟在他身边。
当然她没忘了他有一堆耍弄人的恶劣行径,不过她现在已完全可以理解行风与子甫对他死心塌地的原因。
这男人,天生便该坐上帝位的。
她将画卷起收在一边,开始伺候他用膳。
殷华吃得很简单,身为太子一顿饭却不过两菜两肉,也不讲究非得精致费工,以如今北蛮的富庶程度,简直不可思议。
原本她还以为是他这太子「不受重视」的缘故,但现在她已经明白,那是他本人的意思。
殷华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确实不断朝那目标前进,每一步棋都走得精准无比。
对于这男人,当她抛开成见仔细观察,越是了解,就越为之心折。
只是她仍不懂,殷华为什么半点也不在意让自己的父亲陷入险境……
「匡啷」的一声,碗摔在地上的声音,猛地将她游移的神魂拉了回来。
她刚一抬头,便见殷华应声倒了,落在地上时,又发出另个声响。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辰绫倒抽了口气,慌乱的跑上前扶起他。
为什么每次都在她几乎要忘记他身子不大好时,突然出这种事?
才刚扶起人,她就发现他的唇已完全泛白无血色。
「天,我立刻去唤御医……」她惊慌的道,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这样。
「别……别声张。」殷华忍住腹中那狠厉翻搅的疼痛,捉住她的手,「除了行风和子甫,别让任何人知道……」
辰绫呆住,「可、可是您早上不是才要行风出去办事,而子甫大人通常也要再一时辰后才来……」
他的情况这么糟,怎能拖一时辰?何况行风和子甫能帮得上什么忙?
「那就撑到那时。」殷华打断她的话。
「我不明白……」
殷华苦笑,顿了好一会儿,才勉力开口,「你刚说的那宫女……弄坏画的……是在你正监看厨房备膳时,把你叫走的吧?」
「是、是啊,可那有什么关系?」她不懂。
殷华叹息,没想到他太过自信,终究还是着了道啊!
他张口想说什么,但喉头却突然一甜,吐出大口鲜血。
「殿下?!」辰绫惊恐的瞠大眼,脸色也变了。
哪有人生病是这般吐血的,这分明是中毒!
她手忙脚乱的拿绣帕替他擦拭,脑中一片混乱。
可……他无缘无故的怎么会中毒?
辰绫想到他刚才的问话,她深呼吸,要自己冷静,然后开始慢慢将过去一些不曾留意的事件串了起来……
她想起第一次没全程盯着厨房备膳,他就中毒。
想起他莫名叫她盯厨房、想起他先前不爱喝药也不想吃厨房端上来的食物,可她亲自煮的粥他就喝、想起行风子甫都讨厌那个孙御医、想起当初自己看着殷华喝了半个月的药,他却反而病得厉害,结果一停药身体倒好了许多。
最后,再想到他不肯让她唤御医……
她的心,像突然被投入北蛮深冬结冰的湖水,一寸寸凉透。
原来这就是他过的日子?永远处于危险之中,随时可能丧命。
而他居然从未向她提起,她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却什么都不知道,漫不经心的做着他交代下来的工作,还老在心底腹诽觉得他存心找她麻烦。
如果……如果早知道这些,她绝对不会要他喝下那些该死的汤药,更不会因为随便一个宫女的叫唤,便离开厨房去看那什么鬼画,她一定会仔细盯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不让他们有机会对殷华下毒。
辰绫浑身发颤,后悔万分。
他将他的命交到她手上,却因为她的无知和轻忽怠慢,让他陷入危险……
「别露出那种表情……」殷华又咳出几口血,「不能让其他人发觉不对,除了你和行风、子甫,这里的人我谁也不信……」
其实最主要是,他不想见到她那泫然欲泣且懊悔的摸样。
她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怔,随后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
他说,他相信她。
她已经错了一次,这回无论如何,不能再辜负他的信任。
「我明白了,殿下。」再睁开眼时,她已恢复平日神情,只有微红的眼眶泄露她内心的激动,「您放心,灵儿会守着您的。」
第7章(1)
这一夜,北蛮皇宫很不平静。
前日早朝时,兵部尚书曹显负伤上朝,呈上严庞多年来卖官收受贿金的证据,严庞任丞相一职十多年,光这卖官的金额,便可抵北蛮全国数年的税收,更甭提其他贪污所得。
曹显并痛心疾首表示,自己搜集这些证据时曾受到各种威吓阻力,甚至因而遇刺,然其身为朝臣,必不能向威胁屈服,因而最后他仍将证据搜齐后呈上。
众人皆知曹显武将出身,一向刚毅木纳、说一是一,如今不但于朝中侃侃而谈,还让人抬出一箱又一箱、令人眼花撩乱的证据,即便皇帝再宠爱严庞与容妃父女,也不禁恼了,命严庞免朝且闭门思过三个月,并要曹显继续彻查其他贪渎证据。
这一怒,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朝廷要变天了。
严庞官做得再大、再有权势,一旦失了圣宠,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也都化为乌有。
而严庞岂会甘心从云端跌落,一夕失势?
他的女儿可是最受宠的帝妃,外孙是皇帝最喜爱的皇子,他还等着看外孙当上皇帝呢!
怨恨和不甘蒙蔽了他的理智,仿佛重伤的野兽垂死前的挣扎,他做出了个最不理智的决定——逼宫。
这个夜晚,大量的火光燃亮了北蛮皇宫。
夜宿皇后殿的皇帝惊醒,冲出殿外,却发现皇后殿已被举着火把的皇家禁军重重包围。
而领头的,竟是他最宠爱的容妃与三皇子。
老皇帝这才赫然想起,自己先前确实将指挥禁军的兵权交予过去他认定骁勇善战的三皇子手里。
「容妃、三皇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尽管这些日子他对他们疏远许多,但老皇帝万万没想到自己疼爱多年的妻与子,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陛下受奸人蒙蔽,误信臣妾父女及三皇于对陛下不忠不孝,这几日陛下又不愿见臣妾母子,臣妾不得已,只得用这种方式求见陛下。」
「混帐,这是你们求见朕的态度?」老皇帝气极。
三皇子噙着冷笑走上前,「父皇年纪大,想事情恐怕也不大清楚了,还是尽早退位让贤吧。」
老皇帝想不到他最宠爱,甚至想立为太子的儿子竟对自己如此不敬,「你、你……这个孽子!」
「父皇,是您先对儿臣不仁,莫怪儿臣不义.三皇子冷下脸,「您居然打算放弃儿臣,让大哥继位,您过去对儿臣的承诺都不算数了?」
老皇帝气得发抖,「哼,过去是朕错看了你们庞家人……」
「父皇当了二十多年皇帝,应该也够本了,这天下的担子,往后就让儿臣替您挑了吧!」
三皇子抽剑指向他。
老皇帝心底无限悔限,只可惜此时此刻,后悔亦无益。
正当三皇子高举剑,欲往老皇帝身上砍去,一支凌厉锋利的箭矢破空而来,精准无比的射中了三皇子的右臂。
三皇子哀号了声,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啪」的掉至地上。
这变故令在场所有人大惊,纷纷转头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一道人影站在皇后殿的屋檐上,弓上已搭了另一支箭,仍指着三皇子。
眼利一点的人已经发现,那人是太子殷华近身侍卫,行风。
「下一箭,便是咽喉了。」他的音量不大,却乘着夜风清楚的飘进众人耳里,令先前蠢蠢欲动的人不敢妄动。
他们敢逼宫,便是仗着还有三皇子这道血脉,若三皇子殁,那么他们的逼宫可谓名不正百不顺,就算勉强即位,这皇位也必然坐不稳。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伤皇子?!」爱子心切的容妃气急败坏的道。
「行风的命是太子殿下救的,心底自然也只有太子殿下。」言下之意,对他而言三皇子算哪根葱?
正当双方僵持之际,另个清冷的嗓音突然响起——
「将反贼全都拿下,但凡谁欲伤皇上,杀……咳。」
大匹的人马忽然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人数远在禁军之上,不一会儿就将叛军团团包围,带头的容妃和右臂鲜血淋漓的三皇子则被许多柄刀剑架着,按倒在地。
接着,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缓缓从人群里走出,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宫女打扮的少女。
「怎么是你?!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容妃在看清来人时,不觉失声尖叫。
今日决定逼宫前,她明明已吩咐了安插别院的人在太子的午膳里掺入无色无味的剧毒,以防这个总摸不清底细的太子搅局。
而稍早前她的人还回报,太子午后虽还接见了一些人,但据说都是他那心腹宫女灵儿对外传达太子吩咐,众人见到的都是灵儿而非太子本人。
当时她就猜到殷华多半已毒发,只是勉强撑着不愿泄露消息,没想到这时他竟然出现了。
「真遗憾没能如了容妃的意。」殷华苍白的脸上勾起冷冷的笑。之后便不再看她,反而转身面对皇帝,跪了下来,「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太子……」老皇帝震撼的望着这自己一直不怎麽喜爱的长子。
那是他早逝的第一任皇后为他生下的唯一骨肉,很久以前他也曾像每个父亲那样疼爱自己的长子。
然而自从容妃入宫、皇后病逝,他眼底就只剩容妃和容妃为他诞下的三皇儿,对这沉默安静却又病弱的皇长子,再也没有多余的关怀。
若非殷华是皇长子,又是唯一的嫡皇子,且平日言行实在挑不出错,他不得不屈服于朝中舆论,根本不会立他为太子。
但今晚一切都被颠覆了,他最宠爱的三皇子要杀他,他不怎么关心的太子却匆匆从别院赶回,救了他的命。
皇帝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长子,眼中布满血丝。
没想到殷华非但不邀功,还道:「儿臣暗中联系驻守城郊的将士,率军进宫,还请父王责罚。」
「好、好,是朕看走了眼,误将劣驷当良驹,却将千里马豢养在不见天日的阴暗马厩里……」老皇帝心中百感交集,当他见到三皇子双眼恨恨瞪着殷华,毫无悔意,又忍不住恼怒起来,冷声道:「将容妃和三皇子押入天牢,并将严丞相一并捉住,至于其他版军……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