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予书笑了。他的白牙在阳光下闪了闪,笑容灿烂得可媲美艳阳。
“如果说……我是想认识你呢?”
略带戏谵的反问如此直接,让傅海悦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最可恶的是,傅海悦虽然自认很清楚他的动机——他并不是单纯想交朋友、对她有兴趣吧——但她的心还是很没出息地小鹿乱撞了好几下。
“我刚刚听见你和沈姊的谈话,你想了解傅家的历史。不过,相信我,没什么好了解的。”她冷淡地回答,毫不客气地泼他冷水。“那块地也没多大,更没什么用处,实在不用多费心。”
说完,伸长了撑在地上的玉腿一点地,顺势猛踩踏板,迅速从跑车前打横越过,骑进了昂贵跑车开不进去的窄窄小巷里。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何况,傅家的地,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博家的历史,她根本不想管、不想解释!
火辣的阳光依然带着高温照射在她身上,而背后流下的汗,居然是冷的。
第二章
几天之后……他们又见面了。
“哦……原来你也在这里。每个图书馆都看得到你。”
充满男性魅力的嗓音,佣懒性感,应该属于黑夜的,却在周一早晨,充满学术气息的大学图书馆里响起,实在有点奇怪。
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声音还有点耳熟,令坐在柜台后面的傅海悦微微皱眉。
“好像不太高兴看到我?你在皱眉。”那魔魅的嗓音继续,“看一眼嘛,说不定你会改变心意。试试看?”
魔鬼在诱惑夏娃吃禁果,大概也不过如此了,这男人真该被抓去关才是。光靠他的嗓音,大概就能迷惑最保守的女人为他抛弃一切,跟他私奔到天涯海角。
傅海悦当然不会丢下工作随他私奔,不过,她还是很没出息地抬头,望进一双琥珀色、含笑的眼里。
“你有什么事吗?”她冷淡地问,“来度假,还要借书看?”
晏予书不出声,研判似地盯着她。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傅海悦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想离开。她才不想继续坐在这儿被盯着看,好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
而且,再继续被那双带电的眼看下去,她……怕自己的慌张、不自在会太过明显,被他看穿。
“别走。”他出声挽留,“我是来找资料的。可以告诉我本地史籍放在哪浬吗?”
傅海悦坐回电脑前,不带一点感情的说:“本地史籍的范围很广,你想找什么方面的?要把范围缩小一些,才找得到。”
“和你有关的。”他轻松回答。
不只回答,连他的姿态都非常轻松。斜斜靠在柜台,手肘搁在及腰高的台面上,长腿优闲地伸展着。
他依然一身休闲打扮,轻松得像是观光客来度假。T恤、牛仔裤这么寻常的衣着,却忠实描绘出他一身坚硬结实的肌肉线条,整个人就是只极漂亮的雄性动物。
是的,漂亮!傅海悦还没见过如此漂亮,却又不带一丝脂粉味,只散发着纯男人气息的异性。他带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他不属于这个安静朴素的小镇。即使是度假,他也该在有着棕榈树、比基尼美女、阳光白沙、闪亮游艇的地方。
更不该在这儿任意调戏女人!
“没有什么史料是与我有关的,抱歉。”傅海悦口气更加冷淡,简直是在下逐客令。
随即,她抬头望向刚从门口走进来的上司,点头招呼,把晏予书晾在一旁。
“那个……还书的架子那边,你去排一排。”上司是名四十多岁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对她不太亲切,很权威地指使她去工作,不过一转头见到晏予书,却立刻堆起了笑,判若两人。
“晏先生?这么早就来了?我接到电话之后,亲自把你要的资料都找出来准备好了。来来来,请进请进,都在我办公室里。”
上司把贵客迎了进去。那过分殷勤的态度,让傅海悦喜怒都不形于色的雪白脸蛋微微一僵。但她还是压抑住了,低着头,安静地去角落整理那一大堆的杂书。
她实在太安静了,静得像是深海一般,丢颗石子进去,悄无声响地沉没,涟漪迅速消失。
而晏予书无法抑止自己想看到汹涌波涛的欲望。是一种奇异的冲动,想要扰乱那份太过不自然的沉静。
所以,之后,他又来了。
带着一叠资料,他在图书馆开门前三分钟抵达。闲闲靠在门边,黑发还微湿,像刚游完泳就来了。
怎么?昨天主任亲自出马找资料,还没找齐吗?傅海悦很坏心地暗自想着。
“嗨。”又是那样轻松自在的招呼法,好像他和她已经熟稔已久。“早安。”
“你没有别的事要做吗?别告诉我你是研究民俗历史的。”她越过他,低头准备开门,一面冷淡地说。
“我不是。”晏予书轻笑,“我说过了,是要找跟你有关的资料。我找到的这些有点问题,想请教你。”
又来了。这么简单几句话,就让她心跳开始加速——其实,从刚刚在走廊底端远远见到他的身影,她的心跳就不规则了——傅海悦深吸一口气。
“我也已经说过,傅家的资料没什么好找、也没什么好问的。你有问题,可以等柯主任来了再问他,会有更详细的解答。”
“他会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这实在太荒谬、太可笑了,傅海悦忍不住诧笑起来。她抬头,终于肯直视他。
“我没有电话。”如果没看错,她的美丽明眸中,闪烁着挑战的笑意,似乎想看他怎么反应、怎么找台阶下。
看来,这位小姐……可不是乖乖睥哪,她是有刺的,只是藏得很好。
“哦……”他耸耸肩,“那我就只好打来这儿找你了,或是打到你上次去帮忙修电脑的镇上图书馆那边?哪个比较方便?”
都不方便!“你打电话找我做什么?”
“要问几个问题。”他扬了扬手上的文件,“我刚不是说了吗?”
说实话,一个女人生命中,要遇到死缠烂打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这个男人还长得如此俊美,笑容如此坦然。
傅海悦叹了口气,“好吧,你到底要问什么?”
“我要查的地籍资讯,主要集中在这一带。”他们一起走进图书室,在长桌上,晏予书展开了地图,上面有着各种颜色的笔迹标记,他修长的手指点出了目标地区。“据说傅家的所有权,一直延伸到这边。是真的吗?”
“曾经是。”傅海悦淡淡回答。
“那么现在呢?”他略抬头,专注地盯着她,等待着。
傅海悦只是耸耸肩。
“我还找到了一些文献,应该是之前C大做专题研究时集结出来的报告。”他又变出了一叠文件,摊在她面前。“你看,傅家的房子、花园等等都有被史料记录下来,我最有兴趣的,是这些。”
那是几张影印的铅笔画,原作笔触细腻,忠实地描绘出曾经的风光与规模。富丽中带着惊人气势的大房子、花木曾经扶疏的庭园,甚至还有曲折回廊、种满莲花的池塘……傅海悦看着那些画作,心中百感交集。
是熟悉,还是陌生?是丝丝入骨的酸涩,还是淡淡的怨恨?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情绪淹没了她,一瞬间,她居然无法反应、无法回答。
“这些画,据说是当时研究团队聘请专人,参考许多相关文献资料之后才画出来的。”晏予书解释,“我想请问,有没有办法查到原画者是谁?”
“你应该去请教那位主持研究计画的历史系教授。”她的语气还是很冷淡。
只是,在那样的冷淡中,有着一点耐人寻味的温度,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似的。
晏予书扬起一道浓眉。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反正我知道的不多,抱歉。如果还有别的问题,请去问柯主任,他马上就会来上班了。”说完,傅海悦做个手势,示意请他到主任办公室去等。
主任对这位贵客可是五体投地到极点。晏予书之前来拜访过之后,王任口沫横飞地大声赞扬了大约半小时,内容不外乎是讲晏予书多有内涵,一点贵公子的架子也没有,他们家的财团赚了那么多钱,还不忘关心人文、回饀地方,真是难能可贵……
她当时只是低头整理书单,不声不响。反正多年来都是这样,她是最安静最没声音的听众,最好是缩到角落,甚至消失不见。
“嘿。”突然,温柔的魔鬼把她唤回了现实。他轻轻敲了敲桌面,“我不是想为难你,不想回答的话,就不用说了,真的。”
既然这样,何必来问她呢?傅海悦忍不住瞪他一眼。
这一看,又看见一个灿烂到令人心跳加速的笑容。
“反正我也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仿佛会读心术似的,晏予书直率回答,“每次看到你都好安静的样子,忍不住想逗你多讲几句。”
地洁白的贝齿咬住了下唇。这人讲话怎么这样,毫无掩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和她一向熟悉的互动方式,那么不一样。
他一定不是在本地长大的。那种阳光而自信、又充满男性魅力的特殊气质,绝非寻常环境所培养得出来。
“下次我们聊点别的,好不好?”他略偏头,看着她细致如白瓷的脸蛋,语气像在哄一个坏脾气的孩子。“还有,能不能笑一笑?我从认识你到现在,都这么久了,还没看你笑过呢。”
“我们才见第三次面,并不久。”她冷静指出。
不料晏予书一愣,俊眸流露一丝罕见的恍惚,又有点困惑。“才第三次见面?为什么……我总觉得和你认识很久了?”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重重撞进了傅海悦心底,一瞬间,她几乎喘不过气。
几个月前,她和另一个男人漫步在海边,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应该是非常浪漫的场景,只不过景中的人物,脸色都相当严肃。
“我总觉得,跟你认识这么久了,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可是……有些时候又觉得,你不太需要照顾……”男人有张带点书卷气的脸,也可能只是因为他戴着眼镜的关系。他走在傅海悦前面,低着头,有些不自在地说着。
“所以呢?”傅海悦漠然问。她索性停步了,望着脚底下被海浪冲过一次又一次的沙滩。
“你也知道,我现在工作越来越忙,实在没时间分心来照顾你……”男人难堪地抹抹额上的汗,“如果最近比较冷落你,你不要想太多。”
傅海悦扯起了嘴角,红唇弯成无奈而带点嘲讽的弧度。
“你有新女友了。”不是问题,而是结论。
对方急了。“不是这样。只是工作真的很忙,我抽不出时间……如果有人问你,你千万不能、不能说是因为别的女人……”
他后面说了什么,傅海悦都没听见了。她只听见海浪的声音,还有风声,以及她自己的叹息。
工作忙,没错;加上和最近新来的、某家媒体跑地方新闻的女记者打得火热,时间当然不够用。
但这位林士铨先生,多年来不只一次在众乡亲面前深情款款地说,他答应过老镇长——也就是他的上司、她的父亲——要好好照顾海悦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林士铨一定是个负责任、重情义的热血男人,不会丢下她不管。
也因为这样的形象,让他在前任镇长传达远因舞弊而被查办入狱之后,以幕僚身分顺利递补成功,当上了最年轻的镇长。
好几年了,傅海悦被利用、被当成政治筹码,但她始终没有表达过任何不满。
如果她对谁来说还有一点利用价值的话,那就用吧。
所以他们被送作堆,作秀式的在一起.偶尔看看电影,吃个饭;在公众场合,他会牵她的手或搭着她的肩,就这样。
如今,大概连这样都惹得那位女记者不开心了,而林士铨又需要傅海悦的配合,继续保持他的深情重义形象……她又笑了笑。
“你不要这么阴沉好不好?想说什么就直说,你的笑法,真令人毛骨悚然!”林士铨的语气暴躁起来,因为恼羞成怒。他以为会看到傅海悦哭泣或惊慌的模样,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她,却深沉得令人害怕。
“我想那位记者小姐的笑,应该比我甜美百倍,祝你们幸福。”
淡淡说完,她转头便走,任海风扬起她的短发、衣角,一派潇洒,像是不在乎任何事。
她习惯树立起这样的武装,不停催眠自己,她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
事隔多日,相似的一句话,让两个不同男人说出来,效果居然是十万八千里。
一个她真的毫不在乎,另一个却让她心弦为之震荡,久久不歇。
时空回到了大学图书馆,她兼职打工的地方。好几年了,馆方始终没有把她升做正职的打算,随时可以要她走,她也不在乎。
而这一切都不在乎的武装面具,终于在晏予书第五次到访时,开始产生裂痕。
其实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裂痕就出现了,只是傅海悦一直刻意忽视。
“嗨。”又是那么轻松的语气,好像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似的。“小姐,今天心情怎么样?”
这人真的不用上班、不用工作吗?度假这么多天?而且还天天跑图书馆,找人搭讪聊天?!
偏偏她今天心情很不怎么样。
“好像不太开心哪。怎么了?”晏予书走到他惯常站的位置,还是老样子,斜斜靠在柜台边。他好像从来没有端正坐过或站过,总是带着一股闲闲的慵懒劲儿。
傅海悦就不一样了,她背脊挺直,纤瘦身子绷得紧紧的,在他面前,她从来无法放松。
“没什么特别的事。”她轻描淡写回答,不肯看他。“只不过……跟所有人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什么事?说给我听听怎么样?”
“就是一些很普通的,生活没有目标,被‘男友’甩了,工作上,随时有被解雇的可能……每个人都有的烦恼。”她耸耸肩,口气平淡。
晏予书潇洒笑脸微微一僵,立刻抓到他关切的重点,“你有男友?”
“你不知道?”傅海悦红润的唇弯起嘲讽的弧度。“看来,你在镇上这几天,听得还不够多。”
“你是说,你父亲以前的机要秘书,也是现任镇长林先生?他真是你男友?”晏予书的浓眉皱了起来。“他至少……也有四十岁了吧?”
傅海悦闻言,笑了出来。
她笑起来真好看,本来细致秀气的五官,登时妩媚了起来。
“他今年三十五岁。”
“我不信。”晏予书直截了当的说,拒绝接受。“他没那么年轻。他若三十五岁,那我大概大学才刚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