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得不到那个男人的心吗?
顾云霞死了快二十年,他还是放不下她,连她生前所住的云霞小筑也不准人去,仍然保留着,未有过任何变动,时时缅怀,无法忘记,往往一待就是大半天。
有那么深情吗?为什么是顾云霞?
不能是她吗?她比姊姊更爱他,与他更相配,为何他眼中没有她,始终留恋早已逝去的芳魂?
她恨,她能不恨吗?
活着的人竟然比不上死去多年的一堆白骨,叫她如何不怨、不恨,就算表面处之泰然,她的伤在心底,永难抹灭。
“除了天水城还能去哪里,他那身子骨可走不远,天水城已是极限了。”别人十日的车程,他至少要走二十天到一个月,走走停停,还得不时下车看诊吃药,调养身子。
“也是,这些年也没看他去过哪儿,他连顾府都不去。”她指的是她的娘家。
因为没有儿子,顾府长房已搬去别院居住,由二房老爷接掌家主之位,虽未分家也形同分家,两兄弟间感情不和睦,有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各有解不开的心结。
顾二老爷气恼兄长的女儿夺走他相中的女婿,让他心肝宝贝伤心欲绝,即便小女儿最终还是嫁入城主府,却由元配沦为继室,逢年过节的祭祀都得在正妻牌位前执妾礼。
顾大老爷则过不了心里的坎,觉得二弟私心太重,同是顾家女儿,谁嫁不都一样,为什么凡事二房都要抢在前头,不顾兄弟之情。
最后的导火线却是顾云霞的死,长房二老怀抱丧女之痛时,二房却处心积虑想把女儿送进城主府,而在卑劣的手段下居然也成功了,姊妹先后同嫁一人,长房自然无法接受,他们觉得太不知羞耻了。
后来隔阂日渐加深,顾大老爷毅然决然的决定离开,几乎是被净身出户,没分走顾府的家产,只带走长房的东西。
所幸妻子的嫁妆还算丰富,给了女儿大半陪嫁后还有不少私房,两口子花用不多,还有富余,靠着庄子的出产和铺子的租金也过上不错的日子,甚至比在顾府还好。
不过因为长房的离开,顾老太爷很不高兴,因为他认为长房的私房是顾府的,两夫妻如今无儿无女,死后的银钱还不是归顾府所有,他俩这一走,银子还拿得回来吗?
不晓得要便宜了谁。
顾老太爷是担心媳妇的嫁妆被她娘家拿回去,顾府不得半点好处还落得弃子逼媳的坏名声,令二房在人际往来中遭受白眼、人脉尽失。
“夫人,少城主也太看重于府那小丫头了,像是被她迷了魂似的。”别人不清楚,她可明白,少城主平日看谁都不搭理,眼睛都长在头顶了,唯独他的小未婚妻还能亲近几分。
闻言,顾云烟不以为然的挥手。“他能着迷多久,能不能过门还难说呢,也就此时还能欢喜几日。”
“可是清凉寺的定一大师是得道高僧,他说续命再生的人能帮少城主度过死劫,您看我们该不该防一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凡事或许有意外,不可过于笃定。
“这……”柳笑风那身子骨还好得起来?
顾云烟是亲眼目睹过继子发病时的危急,平日看来与常人无异,可一发作几乎丧命,好几回都快断气了,命悬一线,是靠老夫人用宫中秘药,千年人参、灵芝什么的硬是救回来。
天生短命的人怎么可能因与另一个人结亲而转换命格,原则上她是不信的,但出自定一大师之口,她又有些不确定。
“牛婆子,我看也没你说得那么玄,谁知道续命再生的人是不是于府二小妲,也许搞错了,根本不是她,当年人家只是溺水而已,也不知道有没有断气,怕是有人想邀功报上去,以假乱真省得再胡乱找人。”旁边一个嬷嬷反驳道。
“杨姊姊,定一大师可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他说过的话都很灵验,当初每个太医诊脉后都摇头,说少城主拖不过十五,你看现在少城主都十九了,很快就二十了,难道又要改口说他拖不到弱冠吗?”没人发觉他几回濒死最后都安然无恙吗?
头上插了一支亮晶晶的金簪,杨嬷嬷吸口气的扬高声音,“那就把人娶回来,放在眼皮底下盯着,入了咱们城主府还不是插翅难飞,夫人说什么是什么,任由您摆布。”
顾云烟一听,有点意动了。“听来似乎不错,她的死活拿捏在我手上,婆婆磋磨媳妇是家常便饭。”
“会不会弄巧成拙?”牛婆子添了一句。
“一个小丫头还值得你担心呀!她今年也才十六岁,我们几个见过世面的还弄不死她?”杨嬷嬷说得两眼发光,好像要大展手脚,把人整得死去活来。
“可是……”牛婆子还是不放心,有引狼入室的感觉。
“别可是了,以少城主那身子成得了事吗?日后那位还不是当小寡妇的命,一旦……呃,那个了,有个人守着也不堕夫人的好名声,善待一两分也就得了,难道还要供起来?”杨嬷嬷舌桀莲花,说得头头是道。
“唉,别没事找事才好。”
杨嬷嬷睨了牛婆子一眼,取笑她心思重。“夫人,听老奴的不会错,咱们城主还恼记那一位,爱屋及乌,连她儿子也顾惜有加,您若把此事办成了,他还不高看您一眼,认为您是好后娘,并无私心,说不定因为这件事还多来您屋子几回,商量儿子的婚事。”
一提到心尖上的那个人,顾云烟竟把杨嬷嬷的话听进去,她频频摸着腕上三两重的金镯子和发上嵌五色宝石的祥云衔雀金簪。“找个人去问问,少城主是不是在于府。”
“这事老奴去办就好,夫人不用操心,若是人真在天水城,要不要顺便提亲,定下日子?”打铁要趁热,顺竿子往上爬,机会错过不再来。
“有必要那么急吗?”她还在考虑。
“夫人,别犹豫了,您等得了,少城主等不了呀!要是一拖再拖拖出了事,您说要挂白还是要挂红,于家二小姐是过门还不过门?她这寡是守定了,但夫人的名声就说不得了,人家会以为您故意不给继子娶媳妇,让他九泉之下无人祭拜……”呵呵,五百两银票就要到手了,还有一匣子珠宝首饰。
“夫人,三思而行。”牛婆子提醒。
“思什么思,再思就是一口棺了,夫人想想城主的想法,他是希望您贤良呢,还是当个恶妇,等了二十年总要豁出去一搏,我杨柳从小侍候您到大,还会害您不成?您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不就是让城主心中有您?”
杨嬷嬷这一番话,顿时让顾云烟陷入深思……
第七章 城主府派人下聘(1)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雀鸟轻盈弹跳枝桠间,细小的树枝往下压了压,随即又回到原来的样子。
风吹树叶动,大树遮荫,树荫下,刚做完“九针透穴”又泡了两个时辰药浴的柳笑风一脸闲适,眯着眼躺在凉榻上看书,好似无所事事的闲夫,偷得浮生半日闲,优哉赏景、晒日头。
不过他过得太惬意遭人妒,一张横眉竖目的娇颜在面前晃动,似有极大的怨气,让他无法忽略。
“我最近很安分,没招惹你,你这赤眼红目怪吓人的,喝点绿豆汤降降肝火。”怪哉,她瞪大一双杏眼也好看,他以前怎么没发觉呢?竟只觉得面目可憎。
心态的改恋也让人的想法转了弯,自从知晓自己是中了毒而非先天体弱带来的病症,而且有望解毒,柳笑风千年不化的冷面渐渐冰融,脸色虽不到见人就笑的程度,起码也和煦了些,不致叫人有一见生畏的感觉。
尤其是面对脾气越来越暴烈的未婚妻,他简直是洗新革面的浪荡子,语气和善到芯子换了个人的模样,甚至还带了一丝诡异的宠溺,让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人都感到不适应和毛骨悚然。
这不是他们的柳城少主,肯定被人偷换了芯子,他哪里会笑,明明是冷冰冰的石人,水滴不穿,斧砍不破,敲打锤击闻风不动,是个看人寻死还递刀的冷情人。
可是……他的确是如假包换的柳城城主柳笑风,每当于香婕又在清凌院外头徘徊时,冷酷无情的一面再度出现,把人吓得落荒而逃,久久才敢露面。
“谁红眼赤目?你被晒晕了头才犯了眼红症,看什么都是红的。”
她双眸似秋水,缠绵有情。
“好吧,那你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无事不登三宝殿,以她孤僻的个性绝无可能主动找上他。说白一点,于香檀是个怕麻烦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相安无事,自扫门前雪。
动她没关系,她可以忍,百忍成钢,可动她在意的人绝对不行,柔弱似柳的姑娘家立即化身山林母大虫,谁不长眼就咬谁,咬到别人怕了方才罢休,她的气也就消了。
“这么好说话?”她一脸狐疑。
柳笑风阖上手边的书,挑眉一笑,“你想练练口舌也行,我正闲得慌,想找人解闷。”
“不要,我才不当你的消遣物,我每天都忙得很,谁像你吃饱睡、睡饱吃,养肥了好宰来祭天。”她暗指他是猪,吃得脑满肠肥只有一种作用,那就是贡献全身的肥肉。
于香檀说忙也不忙,她整日捣鼓的还是她的香露、精油,以及改良过的美妆用品,她有预感好日子快要结束了,她得赶快攒更多的银两备用,时机不等人。
她的忙是自找的,却忙得自得其乐,因为那是她喜欢做的事,乐在其中,因此再忙也不觉得辛苦。
“早点嫁人就不忙了,我手底下一堆能人,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顶住半边天。”他在许以好处,引诱人。
她没好气的一横眼。“谁说不忙,忙着被追杀,我一边要逃命,一边想着怎么甩掉你这个包袱。”
“原来你想得长远,早就做好与我成亲的准备,看来我真的误解你了。”寡妇命被改写了,改当贵夫人。
“没误解,我还想着如何退了这门婚事,贵府的门槛太高,我腿短。”跨不过去。
他低笑。“我把门槛砍了。”
于香檀一嗤。“话不投机半句多,能把天聊死的没几人,你也算是有天分,真有才。”
“多和你练练就成才了。”把天聊死……这得多大的本事。
……高明,一句话就堵住她的嘴。“跑题了,我问你,你和我家那位时不时抽风的大姊发生什么事,她这段时日阴阳怪气的,一见到我就冷嘲热讽,没给我好脸色,还跑到我娘那说小话,尽是毁谤之意。”
自家的女儿自家好,尽管于香婕说得天花乱坠、鬼话连篇,她娘一个字也不信的将人打发,转过身来又向她抱怨庶女来得太勤,她一堆帐本都看不完,针线房的四季衣服也忘了吩咐下去。
但她娘耐不住于香婕天天说、时时说,有时还拉着她姨娘一起说,让她娘疲于应付,一次对俩,差点被话带到沟里。
她娘没说是什么事,只一脸不自在的要她别问,还要她离庶姊远一点,有娘在,她不会受委屈。
她一头雾水,想必有人作妖了。
“思春。”两个字。
“思春?”她怔住。
“我。”柳笑风指指自己。
“你?”
病痨鬼。这是于香婕过去常挂在嘴上的话,每次自己走路无力、痩如青竹的未婚夫一于府,庶姊的嘴脸就满是鄙夷,她瞧不起走一步喘三步的痩弱少年,每每看见扭头就走,眼也不肯多看。
即便后来得知他身分是柳城少城主,想从中得点好处这才态度好些,私底下还是不屑一顾,眼带蔑视,明摆着和他不是一路人,全身散发着“不要对我有任何妄想”的意思。
当时她一看,心里都笑翻了,于香婕哪来的脸呀!她一个市井小民的庶女怎敢自命清,人家打个喷嚏都能把她吹得老远,身居她爬一辈子也爬不到的高位。
“你府里除了我还有第二个外男吗?”以他少城主的身分,多少人想高攀都攀不到一根枝桠。
我们不是人吗?被当空气忽略的战一到战十在心里大叫,他们是男人,千真万确。不过主子最大,他说什么是什么,当人下属不敢有二话,只能苦水咽下肚。
于香檀讶异地眨了好几下眼,消化她收到的惊人消息。“于香婕盯上你了?”
真是没想到呀!这记耳光打得很响亮,庶姊总是嘲笑她定了个病痨鬼未婚夫,以后成亲就是把屎把尿,喂不完的药,把自己搞得像糟糠之妻,面色蜡黄、憔悴不已,八十老妪都比她气色好。
可才一转眼,她说过的话全被狗吃掉了,居然还有脸妄想她口中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人皮架子。
这算不算苍天有眼,现世报来得又快又狠,打得叫人措手不及。
“你很兴奋?”他黑眸一眯。
于香檀小小的收回眼中的亮光,端庄秀雅的抿着唇。“是太惊讶,一时失态了。”
“她觊觎的是你的未婚夫,你的少城主夫人位置。”看她没有一丝怒色,反而充满成全之意,柳笑风也笑了,笑得咬牙切齿,冷风阵阵。
“看得到吃不到也是一种折磨,以你挑剔的眼光,她给你当脚凳都嫌脏。”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于香婕都被她姨娘荼毒坏了,老学那些不入流的招数,心存太多不切实际的奢望。
算她说的好,暂时原谅她。
柳笑风正想放下心里的恼意,于香檀的下一句话让他几乎一跃而起,将她丢入池塘里。
“其实缺一个暖床的也能拿她来凑数,做男人的别挑三拣四,灯一灭不都一样,又看不到脸……”
这是一个很烂的荤笑话,但对娶不到老婆的乡下汉子来说倒没错,灯下一摸黑,谁管他高矮、胖痩、美丑,干的不就是那回事。
他们要的是传宗接代,能生孩子的便是媳妇儿,半夜床不空,老婆孩子热炕头,吃糠咽菜也是福。
“于香檀,你想给你丈夫纳妾?”她敢点头,他立即办了她。
她不加思索的回答。“他敢碰别的女人一下我阉了他。”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怕少吗?
你若无情我便休,但在休书之前先送一份大礼,下刀一阉她没那胆子,不过林芷娘那儿什么没有就是药多,随便取一份让人雄风不再、永垂不朽的药,想再搞七捻三就只能求神拜佛了,也许有神蹟出现。
听她狠话尽出,下身一夹紧的柳笑风才略收怒意。“你口中的他除我再无他人,不用想太多。”
闻言,于香檀把眉头夹得死紧,若有所思的望向神色不快的未婚夫。“你是玩真的,不是闹着玩儿?”
“如你所言,与其被我继母塞一个她的什么侄女、外甥女的来霸占我的家产,还不如将就你省心多了。”柳笑风说话时眼底始终带着一点笑意,但他自个并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