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容忖道:“她应当是跟在封清澜身边才对,怎么会受伤?这件事恐怕与封清澜脱不了关系。”
莫夫人爱女心切,催促道:“那你尽快联络他,娘想知道究竟是谁伤害了绿茗。”
朔江的打捞活动持续了半个多月,陆续又捞起一、两具无名尸。
封清澜一直留在孚城,只要没打捞到她的尸首,他总怀着一丝希冀,想着或许她并没有死,只是待在某处养伤,一旦复原后便会回来找他。
万瑞则在几天前便去追捕那几名杀害凤喜的绿林人士,要抓住他们为凤喜报仇。
凤喜遇害的事传回了荔城,也传到了京城封辰刚父子耳中,对于封清澜滞留孚城迟迟不归,封太夫人也很担忧,她写了封信命人送去给儿子,让他派封清祺来劝劝他。
封清祺因与封清澜年龄相近,两人感情素来亲厚,他很快赶来孚城,在朔江边找到封清澜。
看见才短短时日不见的封清澜瘦得形销骨立、容颜憔悴,他很吃惊。“清澜哥,你怎么弄成这般?”
凤喜的死,对他的打击真这么大吗?
“你怎么来了?”封清澜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问了句。
“奶奶担心你,写信给爹,爹便让我过来看看。如今事情都过了这么多日,你也别太伤心了,早点回去吧,奶奶很挂念你,也很自责,当日要不是她有意撮合你跟赵家的亲事,也不至于弄成这般。”
他不知道赵家后来是如何处置贞妹的事,只知两家的婚事取消了。
“不是奶奶的错,是我不长眼信错了人。”封清澜自责。当初他是为了报恩才答应娶赵楠贞,没想到从头到尾压根就是一场骗局,他报错了恩、信错了人。
“你也别太自责,凤喜若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这般。”封清祺劝慰道。他心下有些疑惑,清澜哥是什么时候对凤喜这般情深义重,他竟都没瞧出来。
可下一瞬思及前阵子朝中变天的事,不禁想起爹事后所说的话——
“我看那夜阅进宫里的刺客,八成与清澜有关,他是想藉此嫁祸太子,逼得太子谋反,甚至于皇上和兰贵妃的死,只怕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不相信,笑道:“清澜哥哪有这种能耐,再说,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清澜其实是先皇的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皇兄,他做这一切全是为了要替当年枉死的惠妃以及遭到满门抄斩的外祖父一家报仇。”说完,爹便接着警告他们,“这事你们听了之后别再传出去。”
闻言,他和大哥都很吃惊。
爹赞叹的又道:“也难为他了,隐忍了十几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将朝廷给揽得天翻地覆、风云变色,这等才智和心思,委实教人佩服。”
这十几年下来,他们全都没人瞧出清澜哥暗中蓄谋复仇之事,所以,没看出他对凤喜的深情也就不奇怪了。
但让爹如此佩服的清澜哥,如今却为了一个侍婢变成这副模样,也着实令人惋惜。
封清澜望着滚滚江水,幽幽低语,“也许她没死。”
封清祺站得离他极近,听见了他的话,心头不忍,都经过这么多日,人若没死,早该回来了,但他不敢直言,只能好言劝道:“江边风大,咱们先回去吧。”
他摇头。“我想再待一会。”
封清祺看不过去,忍不住说道:“凤喜不过是个下人,不值得你为了个丫头如此失魂落魄。”虽然惋惜凤喜的死,但在他心里仍有主仆的分界,认为只是死了个丫头,委实不值得他如此颓丧。
闻言,封清澜怒斥,“我不准你这么说她,虽然我与她还未成亲,但我心中早已认定她是我的妻子!”花了十几年的心思终于报了仇,原以为可以与她好好过日子,却失去了她,让这一切全变得没有意义了。
他直到这时才省悟到,这么多年来,凤喜早已融进他的骨血里,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她的离去,宛如带走了一部分的他,令他的心空荡荡的,再也无法完整。
没料到自己的话会让素来温雅的堂兄动怒,封清祺很惊讶,改口道歉,“清澜哥,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我只是不忍见你这么消沉丧志。”
封清澜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不愿再多说什么,轻轻颔首,“我明白,你先回去吧。”
“好吧,那你也早点回来,别待太久了。”走了两步,回头见他依然伫立在江畔的清瘦身影,封清祺不禁想,若是凤喜的尸首一日没找着,清澜哥难道要这样日日都来江畔,等着凤喜死而复活的奇迹出现吗?
第10章(2)
莫子容派人到封府打听封清澜的事,得到的回答是他人在孚城,他特地赶过来,走进孚城不久,便耳闻了封清澜与赵府之间发生的事。
让他惊讶的是,竟是赵府小姐买凶加害妹妹,封清澜因此与赵府决裂,且赵家小姐还与府中一名长工有染。
就在日前,听说赵府已让她和那长工完婚,然后很快将两人给送离孚城。
来到珍珑轩,他恰好遇到刚从江边回来的封清祺。
“噫,这不是子容兄吗?”
“清祺兄,你怎么也来孚城了?”
封清祺摇头叹息,“还不是来这里劝清澜哥,前阵子,他的侍婢凤喜被人所害,他失魂落魄,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
闻言,莫子容连忙表示,“凤喜没死,她被我娘救了,现下就在莫府。”
封清祺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你再说一次!”
看见他惊愕的神情,莫子容失笑解释道:“我说凤喜没死,她被我娘救了带回莫府,我娘瞧见她胸口上的胎记,认出她竟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听完,封清祺惊讶的张大嘴,下一瞬,他喜道:“走,快同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清澜哥。”
他不由分说的拖着莫子容朝江畔快步走去,一路上不自觉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用跑的了。
来到江边,还来不及喘口气,封清祺便扯着封清澜的衣袖,迫不及待开口,“清澜哥,好消息、好消息,凤喜没死,她没死,你听见了吗?”
封清澜霍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我说凤喜没死,现下人就在莫府。”封清祺气喘吁吁的指着一旁的莫子容。
莫子容接腔说道:“没错,她人在莫府,我以前不是和你提过她长得神似我娘吗?没想到她真是我妹妹,那日被我娘救了后,把她认了出来。”
封清澜由于过于激动,以致嗓音有些发颤。“你说她没死?!她真的没死?!”他只抓到了这个重点。
莫子容颔首。“对,她没死。”莫子容原本心里有些怪他没有保护好妹妹,令她受到如此重的伤,可此刻看见他形貌如此憔悴,实在不忍再责怪他。
“带我去见她!”封清澜一把扯住莫子容。
莫府。
午后时分,凤喜安静的坐在树下,仰小头望着树上的鸟巢,怀里抱着一个穿了件绿衣的木偶娃娃。
“绿茗小姐,日头大,咱们进屋去吧。”一名侍婢劝道。
“看小鸟。”她只微微张嘴回答,身体连动都没动。
“您已看了半个多时辰了。”“看小鸟。”她仍是这么说。
侍婢也抬起头望了望,想了想这才明白她的意思,“绿茗小姐是想看鸟巢里的雏鸟吗?”
她是莫府丫鬟里最细心的,因此才被莫夫人派来照顾女儿。
“小鸟很小。”她憨傻的伸出手比着。
封清澜在莫子容引领下来到这处院子前,望见分离多日的凤喜,一股热气霎时涌向他眼眶,泪水顿时模糊了他的视线,怕看不清她,他赶紧伸手抹掉。
赶过来的途中,莫子容已约略向他说明她此时的情况,可真见到她这副憨傻的神态,他既心痛难忍又无比的庆幸,至少她还活着。
待略略平息胸口那汹涌翻腾的情绪后,他一步步朝她走去。来到她面前,他微哑的嗓音轻轻的唤道:“凤喜,我来找你了。”
听见陌生人的声音,凤喜缓缓转过头,瞟见他,她歪着头,睁着好奇的双眼看着他。
“凤喜,你不记得我了吗?”他小心翼翼的问道,然而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浓烈情绪却是掩不住的,
凤喜被他看得有些害怕,抱紧怀里的木偶娃娃,望向身旁的侍婢。
侍婢朝莫子容福了个身后,上前一步安抚她,“没事,绿茗小姐不要害怕,这公子是少爷带来的,不是坏人。”
封清澜情急之下又再上前一步,“凤喜,你连我也不记得了吗?”他以为她变得痴傻,但也许还能认得他,可此时她那陌生而畏惧的神情让他焦急,怕她也将他一并给忘了。
凤喜抱着木偶娃娃,吓得连忙站起身躲到侍婢身后。
“清澜兄,她如今神智只是两、三岁的稚儿,你别吓着她了。”莫子容赶紧出声说道。
“是呀,清澜哥,慢慢来别急。”同来的封清祺也劝道。
封清澜勉强克制住过于激烈的情绪,不敢再惊吓她。
虽然她不认得他了,但只要她仍安好的活着就够了,他可以找人医好她,让她再次记起他。
他往后退了两步,望着她。“我不过去,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他试着将外溢的情绪全都收敛起来,脸上挂着温润和煦的朗笑。
凤喜躲在侍婢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头睁大杏眸偷看他,见他脸上漾开很好看的笑容,紧张的神情这才稍稍舒缓了些。
“凤喜,她是哥哥的朋友,名叫封清澜。”莫子容上前为她介绍。
娘说妹妹的名字原就叫绿茗,因此认回她后,很坚持唤她这个名字,可他叫惯了她凤喜,并没有刻意改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她下意识还记得自个儿以前叫凤喜,这么叫她,她倒也听得懂。
封清澜微笑接腔说道:“以后你就叫我澜哥哥,好吗?”
她先是看看哥哥,然后再望望封清澜,在他期待的眼神下,害羞的轻轻唤了声,“澜哥哥。”
“好、好!”封清澜哑了嗓,直点着头。
听出他藏在嗓音下的一丝哽咽,封清祺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至少她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封清澜默默颔首,稳下心神后,他看向莫子容。“能否请子容兄为我引见莫夫人?”
“我娘也想见你,你随我来。”
封清澜跟着莫子容来到莫夫人所住的院子。
一见到莫夫人,封清澜便郑重施了一礼。“多谢夫人救了凤喜。”
“我救我的女儿,要你谢什么?”莫夫人淡淡回了他一句。对于女儿先前受了重伤的事,她很是不谅解,因此没给他好脸色。
封清澜被她驳得一愣,霎时间明白,他若想带回凤喜,只怕不容易,稍加思量后,他决定用恩情来打动她。
“听子容兄说,凤喜是莫夫人十几年前走失的女儿,如今夫人能寻回她。我也很为凤喜和夫人高兴。”他接着缓缓说起凤喜昔日的遭遇,“当年她被人牙子拐带走,后来被卖给了一个杂耍老头,为了训练她学会那些杂耍把戏替他赚钱,她每日都要挨那老头的抽打,更是时常饿得有一顿没一顿。”
莫夫人心疼得眼眶都红了,接着气怒地吩咐一旁的儿子,“这该死的人牙子,子容,你定要派人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治以重罪。”
“是。”莫子容应一声。
莫夫人接着询问封清澜,“那后来呢?她是怎么跟了你?”
“我遇见她时,她约莫是六、七岁,那一日,我无意间经过大街,看见她因头顶着一迭盘子,踩在木椿上表演时,失手摔破了一个盘子,被那杂耍老头狠狠抽打,我心生不忍,遂花了银子将她买下,带回封府。由于当年她被人牙子拐走时年纪太小,她不记得自个儿的家在何处,我于是将她留在身边。”
他相信凤喜是他侍婢的事,莫子容定早已向她禀明过,他这是在向她解释这其中的原由。
“好吧,这事算我莫府欠你一个恩情。但她先前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若不是我恰好经过遇上,只怕她已伤重而死。”莫夫人质问道。
“这事是我不好,我不想委屈凤喜,却不料引来赵楠贞的杀意。”封清澜将赵楠贞因嫉妒而买凶杀她的事约略告知,说完,他躬身一揖道:“我与凤喜早有婚约在身,请夫人将她嫁给我,我定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再受任何伤害。”
莫夫人气笑了,她才刚找回女儿不久,他就想来带走女儿,哪有那么容易的事。“绿茗现下连照顾自个儿都不能,还谈什么成亲,等她痊愈了之后再说吧。”
封清澜郑重许诺,“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我都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
“咱们莫府眼下还有能力照顾她,其它的等她复原了之后再说吧。”她摆摆手,表明不想再讨论这件事。
“我会找来最好的大夫医治她,助她尽快复原。”等她康复之后,他相信凤喜定会跟他走的。
“那就多谢封公子了。”她没有拒绝,这一阵子她找来不少医术精湛的大夫,但个个都束手无策,她心忖珍珑轩分号遍布各地,也许有办法能请来更高明的大夫。
第11章(1)
莫夫人很讶异,没想到封清澜竟能请动宫中的太医过来为女儿治病。这样表示他是得到了皇上的恩准。
对此,莫子容弃告母亲,“皇上当日遇难时,是封清澜救了他,我想皇上可能看在这份恩情上,才会答应让太医过来诊治妹妹。”
说到扶助新帝登基,封家算是最大的功臣,新帝即位后,原本要重赏封辰刚,却被他推辞了,封家父子不仅没有自恃功劳最大,还异常的低调。
他叔叔曾称赞封辰刚聪明,素来功高震主之人,皆没有好下场,但封辰刚洞悉世事,懂得收敛锋芒,这会让封家未来的路走得更加长远。
两名太医先后为凤喜号脉后,年长的太医说道:“莫小姐这病是源自于头颧受了重创所致,她颅内怕是有瘀血。”
闻言,封清澜关切的询问,“那要怎么清除她颅内的瘀血?”
两名太医低声讨论须臾,最后由年长的太医说道:“老夫曾听闻。古时有个大夫曾为患者剖开过头颅,取出里头的肿块后再缝台起来,可惜这门医术早已失传。”
封清澜紧蹙眉锋,“你的意思是说,现下没有人能治得好她的病?”
年纪稍轻的太医答道:“这倒也不是,若是时日久了。也许她一一内的血块便会渐渐消散,那时莫小姐的病便会不药而愈。”
“若是一直没有消散呢?”莫夫人担忧的问。
“可试试在头上的穴位施以针灸之术,也许能有助于化开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