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太医斟酌了下说道:“这不是一时半刻便能见效,得长期扎针,今日我先为小姐扎几针,看看情况如何。”封清澜与莫夫人点点头,表示明了。
不过凤喜却不明了,她看见太医取出金针,便紧抱着木偶娃娃惊恐的缩到床榻里,死命摇头。
“凤喜你乖,要扎针你的病才会好。”封清澜好言哄道。
她摇着手,害怕的说道:“我没生病,不要扎我。”
“对,你没有病,只是忘了一些事情,扎了针就会想起来,你不用怕,不会疼的。”他耐着性子柔声劝哄。
她还是不肯,抱着木偶娃娃睁着双大眼瞪着他,彷佛怀疑他在骗人。
为了取信于她,封清澜索性向年长太医要求道:“太医,你先往我头上扎几针,她看我扎了不会痛,便不会害怕了。”
“这……好吧。”年长的太医捻着金针,朝封清澜头上不重要的穴扎下几针。
封清澜顶着头上的几支金针,看向凤喜,朗笑道,“你看,我头上扎了针,一点都不痛。”
她好奇的望着他。
“你要是肯让太医伯伯扎针,扎完后我带你去玩,好不好?”他微笑的诱哄。
“玩?”
他想起她几天前坐在树下看着小鸟的事。“对,我带你爬到树上去看小鸟。”
“看小鸟!”她眼睛一亮。
“没错,看小鸟,这么小的鸟。”他伸手比划着雏鸟的大小。
莫夫人在一旁看见他对女儿的耐心,微微一笑,她看得出他确实真心实意在呵宠着女儿。
歪着头想了想,凤喜终于点点头。“好。”
封清澜赶紧上前将她从床榻角落里带出来,以便让太医施针。
在太医为她施针时,他在一旁指着她怀里的木偶,陪着她说话,引开她的注意,以免她觉得不适。
“这木偶娃娃叫什么名字?”
“叫宝宝。”
“它身上穿的衣裳是你帮它缝的吗?”
“是娘。”她有问必答,像个无比乖巧的孩子。
“宝宝几岁了?”
她比出三根手指。
这时太医已为她扎好了针,但还须等候片刻才能取针。
封清澜继续陪她说着话,“你这么喜欢木偶娃娃,我再帮你做一个跟它作伴好吗?你看它一个人有些孤单。”
她愣了愣,似是有点听不太懂他的意思。
封清澜见状,换了一个简单的说法,“我再送你一个木偶娃娃好吗?”
“不要。”她摇头拒绝。
“为什么不要?”
“我有宝宝了。”她举起手里的木偶娃娃。
“那我送你玉娃娃好吗?”他从怀里取出两只玉娃娃递给她。那是他特地吩咐珍珑轩的人找来上等的玉石离琢而成,巴掌大小,色泽莹润清透、质地温润,仔细一看,其中女娃娃的神情竟像是她,而男娃娃则像他。
她拿着两个玉娃娃好奇的看着,然后惊讶的瞪大眼,指着他。“你……”
封清澜心头一地一喜。“凤喜,你想起我了,是不是?”
她直勾勾的看着他,眨眨杏眸。“你像娃娃。”
他眸里掠过一抹失望,轻轻点头道:“这个是我。”他指着男娃娃,接着再指着女娃娃,“这是你。”
她拿起两个玉娃娃细细看了看,然后憨憨一笑,“是澜哥哥跟我。”
“没错,就是我们两个。”他心忖让她日日看着他的玉娃娃,或许能有助于让她早日想起他来。
莫夫人静静看着两人的互动,不由在心头想着,若是女儿康复了,她或许可如封清澜所愿,将女儿嫁给他。
不久,待太医取下凤喜头上的金针,也一块取下封清澜头上的。
接下来,封清澜依约带着她去看小鸟。
她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不记得要怎么施用武功,所以是由他背着她爬到树上,悄悄接近鸟巢。
她趴在他背上,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鸟巢里的几只黄口雏鸟,发现有人入侵领域,母鸟飞过来驱赶他们。
“啊——”被母鸟啄了一口,她吓得将脸缩到他背上。
封清澜背着她跳下树,安抚道:“别怕,母鸟是在保护小鸟。”
她忽然咯咯咯开心笑起来。“小鸟可爱。”
他回头望着她灿烂的笑脸,不禁看痴了眼。以前的她,即使笑也是微扬嘴角的浅笑,他从未看过她这么欢喜的笑容,此时的她,无忧无虑得就像个孩子似的。
他忽然觉得很惭愧,当年他之所以从杂耍老头手上买下她,是看中她灵活的身手,觉得她有学武的天分,只要好好培养,也许以后能成为他复仇的助力。
之后她也没让他失望,她确实拥有很惊人的学武天赋,别人花一年时间才能做到的,她只花三个月便能做到。
他遂将她收在身边,虽然渐渐有了感情,但他因为处处以复仇为重,故而漠视她对他的心意。
或许是因为如此,她跟在他身边这十几年来,才会不曾露出如此的粲笑。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
她歪着头,疑惑的看着他。
明白她听不懂他所说的话,但他仍是许下承诺,“以后我会倾尽一生对你好。”
她眨眨眼,忽然一手抱着他的颈子,一手拍着他后脑勺,嘴里喊道:“驾——”
听她竟是把他当成马骑了,他也不以为忤,索性背着她跑了起来,逗得她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在这阳光明媚的午后院子里。
院子外头,莫子容领着刚过来的万瑞静静看着这一幕,两人谁都没有出声去惊扰他们。
万瑞先前去追捕那几个杀害她的绿林人士,日前好不容易终于逮到人,却意外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并未杀死她,她负伤逃走了。正因为失手,所以后来他们也没再回去向赵楠贞复命,怕被她索回那些已付的酬金。
一得知这消息,他急忙赶回孚城,却听珍珑轩的人说凤喜未死,人正在莫府,于是便又风尘仆仆赶了过来。
看见她果真还活得好好的,万瑞欣慰一笑,没有久留,转身离开。
莫子容追上去,不解的问道:“你要走了?你不是来见凤喜和清澜兄的吗?”
“我见到了,他们很好,这就够了。”他相信封清澜会照顾好凤喜的。
半年后。
由于太医无法久留,待了数日后便返回京城,封清澜另外请来大夫为凤喜日日扎针治疗,他也因此留在了莫府里头。
但凤喜仍迟迟未复原。
他不着急,日日只陪着凤喜玩耍,逗她开心。
他想把以前欠她的欢乐,全都藉此补偿她,只要她高兴就好。
此刻他糊好了一只纸鹞,凤喜迫不及待的拿着高高抛了出去,想让它飞起来,但它立刻就坠了下来。
“不是这样玩,来,我们出去找个地方,我教你。”他温柔的牵起她的手,经过半年来的相处,她已与他十分亲昵。 两人来到后院一处空旷之处,封清澜测着风向,教着她要如何把线头放出去,让纸鹞飞起来。
第11章(2)
跑了一会儿,看见纸鹞渐渐飞离地面,朝空中而去,凤喜粲笑指着那只做成蝴蝶模样的彩色纸鹞,兴奋叫着,“飞高高!”
“对,飞高高。”他面含宠笑。
她扯着纸鹞的线,追着、跑着、笑着。
他凝睇着她,眼里的柔情似水般无声流泄着。
见她突然间绊倒了,他急忙上前扶起她,“跌伤哪里了?我看看。”他焦急的检查她全身上下。
她指着逃走的纸鹞。“飞了。”她没抓稳纸鹞的线,让它滑走了。
“不要紧,我去帮你追回来。”他追过去,花了一会功夫,才将逃走的纸鹞给逮了回来。
重新拿回纸鹞,凤喜开心的紧紧抓着它,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封清澜微微一怔,下一瞬也朝她的腮颊亲了回去。
她捂着腮颊,似是有些害羞,垂下螓首。
“凤喜,嫁给我好吗?”封清澜抬起她的脸,柔声问着。
她没有回答,只是睁着双黑亮的杏眸,不解的直勾勾望着他。
不过旁边有人出声替她开口,“你真的不嫌弃她现下只有两、三岁稚儿的神智吗?”问话的人是莫夫人。在看见他这半年多来对女儿的百般呵宠,她心下已接纳了他。
“我怎么会嫌弃呢,她能安好的活着,已让我够感激了。”封清澜神色诚挚的望向莫夫人。
莫夫人徐徐颔首。“好吧,你可以派人来提亲了。”女儿已十九岁,早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再拖下去就要变成老姑娘了。
见她答应了,封清澜喜出望外。“多谢夫人。”
莫夫人上前,握着女儿的手,指向封清澜温声问,“以后让澜哥哥一直陪着你,好吗?”
她看看娘亲,再望望封清澜,不太明白娘的意思,但她喜欢同这个哥哥玩,遂点了点头,脆声应道:“好。”
封清澜眨眨湿润的双眼,上前向莫夫人躬身行了一礼。“多谢您,我会用我余下的生命好好照顾她。”
莫夫人点点头,眼眶微微泛泪,欣慰笑道:“我把她交给你了。”
成亲那日,凤喜怎么都不肯穿上繁复厚重的嫁衣,连莫夫人劝也没用。
眼看就要赶不上吉时,最后封清澜进来,温言哄道:“凤喜,我们来玩扮家家酒的游戏,凤喜扮成新娘子,澜哥哥扮成新郎官,咱们坐在花轿上,一块到我家去玩,你说好不好?”
她抱着心爱的木头娃娃,手里还拿着两只玉娃娃,歪着头想了想,在众人焦急的注视下,她终于点头。“好,去澜哥哥家玩。”
仆妇丫头们趁这时赶紧替她换上嫁裳,封清澜也很主动的到外头等着。
不久,看见她头上盖着喜帕、身穿吉服,在喜婆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他上前接过红色的彩带,也一并牵握住她的手。
莫夫人望着两人,眼中闪动着不舍的泪。
凤喜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突然掀起喜帕转头看向娘,发现娘似乎在哭,连忙伸手想帮她擦泪。“娘不哭。”
“娘这是太高兴了。”她没想到自个儿还能有机会亲手送女儿出嫁,轻抚着女儿的脸,莫夫人上前抱了抱她,原想,咐她一些为妻为媳之道,但思及女儿现下的状况,遂全咽了回去,只叮咛道:“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让屏儿回来告诉娘,娘会为你作主,知道吗?”屏儿是她特别为女儿安排的陪嫁丫头。
凤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莫夫人不舍的轻抚她细嫩的脸颊,才又替她将喜帕盖上。
接着,封清澜与凤喜一块朝岳母跪下,行拜别礼。
莫夫人泪中含笑的扶起两人。
吉时已到,拜别完岳母,封清澜扶凤喜坐上花轿,他特地在花轿里摆放了许多小孩儿喜欢的物品和各式糕点、甜茶供她取用,免得她路程中无聊。
最后他跨上一匹黑色的骏马,在爆竹和锣钹喜乐声中,领着他心爱的新娘前往荔城。
一年后。
春暖花开时节,柳丝吐绿、桃花争艳小,封府花圜里百花齐放。
大夫刚为凤喜扎完针,封清澜牵着她,来到花圜里特地为她安设的秋千架前,扶她坐上去,站到她身后替她轻轻荡着。
“我的玉娃娃。”她忽然跳下来喊道。
怕她摔着,他急忙停下来,扶住她。“怎么了?”
“玉娃娃不见了。”她怀里抱着木偶娃娃,手里的玉娃娃只拿了一只,还少了那只男娃娃。
“兴许是之前扎针时搁在桌上了,屏儿,你快去替少奶奶把玉娃娃带过来。”
封清澜吩咐。
“是。”屏儿旋身回屋里头去找。
觉得天气似乎有些凉,封清澜再吩咐另一名侍婢回去替她拿件斗篷过来。
忽然一阵春风拂来,凤喜动了动鼻子。“香香。”
“这是栀子花的香味,喏,你瞧,就是那种花。”他指着不远处栽种的几株栀子花。
凤喜伸长颈子看过去,看见那白色的花,忽地微微一怔。
“你想去看吗?我带你过去。”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封清澜牵起她的手。
她温驯的任他牵着,来到栀子花前,一股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窜入鼻息里,她不由得蹲了下来,凑到花前,靠得很近嗅闻着花香。
有股甜甜的味道,随着呼吸渗进她的胸膛里。
见她似是十分喜欢这味道,封清澜伸手摘下插在发髻上的白玉簪,指着玉簪上雕着的那朵栀子花给她看。
“你看,这是你送我的玉簪子,你知道我喜爱栀子花,所以便特地找人为我雕了这支玉簪。”回忆起往事,他脸上的笑容柔得似要滴出蜜来。
这些日子来,不管她是不是能听得懂,他时常对她诉说着两人以往的事。
她接过他手里的玉簪看着,再望着那开得清雅的栀子花,沉睡许久的神智彷佛被什么给勾动了,神色有丝恍惚。
“澜少爷,老爷回府了,正在前厅里。”一名下人前来禀告。
封清澜颔首道,“我这就过去。”见两名侍婢去取东西还未回来,他不放心让凤喜一人留在这里,想带她先回去,“凤喜,我们先回房去好吗?”
她蹲在栀子花前,摇头不肯走。“我要看花花。”
心忖这里是封府,两名侍婢去取东西应当很快便回来,他也没再勉强。“好,那你先待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她乖巧的点点头。
一刻钟后,当他再回园子时,却不见她人影。
“少夫人呢?”
“奴婢找到玉娃娃回来后就没看见少夫人,正和翠兰四处找着。”屏儿神色慌张的答道。
闻言,封清澜急道:“多派几个人再四下去找找。”
“是。”几名下人四处找了半晌,仍是找不到人。
这让封清澜急坏了,他不敢相信他才离开一会儿,她竟然转眼便不见。想起曾差点失去她的事,让他一向冷静的心绪此刻全乱了调,急忙调动府中所有的下人去找她。
思及什么,他叫来门卫询问,“有没有看见少夫人出去?”府里四处找不到人,他怕她是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
“奴才没看见少夫人出去。”门卫答道。
“真没有看见她出去?”他厉声诘问。
“禀澜少爷,真的没有,这段时间,奴才只看见老爷和祺少爷他们回来,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外出。”
封辰刚见他急得乱了方寸,劝道:“清澜,你别担心,咱们这儿没人会害她,她许是一时兴起躲在府里哪处玩了。”
跟着父亲一块回来的封清祺也安抚道:“就是呀,清澜哥,你先别急,我想嫂子应当还在咱们府里,要不我也去帮忙找吧。”
封清澜努力让自个儿镇定下来,大伯说的没错,封府里没有人会伤害她,她一定还在这里。
他重回花圜,细思在他离开后,她可能会上哪去,看了看四周,这里离澜沧院不远,也许她是回去了,却顽皮的躲在哪处,等着他去找她。
他走回院子,来到两人所住的寝房,但翻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找到她。
他着急得抬手捶了下墙壁,忽地,隐约听见似是有物品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从隔壁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