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外人,人来就好,还这么多礼做什么。”赵全荣客气收下,接着说道:“清澜,荔城离咱们孚城也不算远,你有空常过来走走,你舅母呀可是时常叨念着你。”其实真正惦记着他的是宝贝闺女,但这种话自然是不好直接说出来。
“是。”封清澜应了声,接着话锋一转,“听说表兄在北州政绩不错,今夏要调回京城任职。”
提起儿子,赵全荣立刻露出笑容。“是有这事,说起来还得多谢你大伯的提拔,他在这事上头出了不少力。这次你大伯五十大寿,他也会去祝寿,这次你到京城便可见到他。”
看出表舅很以表兄为傲,封清澜也不吝于捧他一把。“表兄一向很有才干,大伯很赏识他,能把表兄留在身边帮忙,大伯也是很高兴的。”
就在两人寒暄闲聊时,一名下人进来,在赵全荣耳边说了几句话,赵全荣便邀请他到花园赏花用茶。
花园里,赵楠贞与母亲已坐在凉亭内,看见父亲带着心上人过来,她秀丽的脸庞顿时绽笑,娇羞的等待着。
见人来到,赵夫人与女儿一块站起来。
封清澜先向赵夫人问候,“舅母好。”接着望向赵楠贞颔首道:“贞妹。”
“澜表哥。”她微笑的朝他唤了声,低垂的眉眼带着几分羞怯。
“来来,大家都坐,咱们边喝茶边赏花。”赵全荣笑呵呵招呼道。妻子在园子里摆出茶宴,目的便是为了要撮合清澜和女儿。
坐下后,赵母朝丈夫使了个眼色,赵全荣会意道:“今春咱园子里的牡丹开得特别灿烂,清澜难得来咱们府里,楠贞,你带你表哥去看看那些牡丹。”
“是。”赵楠贞眉眼带着笑,领着封清澜去园中赏花。
凤喜随侍在后,默默看着前方赵楠贞笑吟吟的指着那些竞相争妍的牡丹花,对着少爷介绍,还吟了首诗——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不愧是百花之王,澜表哥你说是不是?”
封清澜微笑的点点头,也吟了首诗相应和。“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见两人言笑晏晏,赏花吟诗,凤喜心中越发涩然。
突然间,赵楠贞不慎绊到一盆花,踉跄了下,封清澜伸手扶住她的肩。
她娇羞的道:“多谢表哥。”
“回去歇会儿吧。”他收回手温笑道。
走进亭子里,封清澜便道:“舅父,时辰不早,清澜还得赶路,就此向舅父、舅母告辞。”
赵母急忙劝留,“你大伯生辰不是还有几日才到,今天先在这儿留宿一夜,明日再上路也还来得及。”
赵楠贞本也想开口留人,但随即想到还是该保有姑娘家的矜持,只能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瞅着他,希望他能听母亲的话,改变心意。
“多谢舅母,清澜也想多陪陪舅父和舅母,无奈珍珑轩里有些事还等着我过去拿主意,等改日得空,再来拜望舅父、舅母。”
听他这么说,赵全荣虽觉可惜,却仍微笑道:“既然清澜还有事,那舅父也不多留你了。”
再说了几句话,封清澜离开赵府后,并没有直接前往京城,而是绕道去了隔壁的安平县,马车驶进城中,进了一处隐密的宅邸。
第2章(1)
封清澜在安平县一留便留了三日。
这三日里,他一直都待在这座宅子里,哪里也没去,凤喜隐隐知道他是在等人。
她那日并未听到万瑞对少爷附耳说了什么,事后少爷也没有告诉她,服侍他多年,她很清楚,他若想让她知晓的事会主动告知,他没说,便代表着不欲让她知晓,因此她也没问。
此刻她安静的侍立在书房里,微微垂下眼,看着端坐在桌案后方、正读着一本书册的少爷。
封清澜与封家其他的少爷不同,他们都生得端正敦厚,只有自家少爷生得清雅脱俗、温润如玉,当年他以十四岁之龄中了秀才,接着考中举人,府中不少人都说,他的才智不逊于老爷当年,若进京参加会考,定能考中进士。
但是后来却不知何故,他没去参加会考,反而办了家商号“珍珑轩”,从商去了。
几年下来,珍珑轩在他操办下,在各地已有数十家的分号。
为了方便旗下粮食的运输,他还成立了漕运的船队,除了载运自家的货物,也运送其他商号的。
如今他身家丰厚,称得上是腰缠万贯的巨商富贾。封府里的一切开支用度,也全都是由他负责,每个月他还命人为在京城的大老爷和两位少爷定时送去一笔银子,以供他们花用。
半晌,看完手中的书册后,封清澜吩咐道:“凤喜,你去安排一下,明日中午我们就出发,直接从朔江渡头搭船去京城。”为了等万瑞将人带来,他已在这里耽搁了三天,明日中午再不出发,便会赶不上大伯的生辰。
凤喜沉吟道:“少爷,让车夫赶得快些的话,也能在大老爷寿辰前赶到的,不需要走水路。”她知他坐船容易晕,因此他素来不爱乘船。
他没改变主意,交代道:“走水路的话便不用连夜赶马车,你吩咐车夫待会儿先行出发,让他将大伯的寿礼先送到京里。还有,再准备些能助眠的药来。”
安平县临着朔江,有船能直抵京城,从这里到京城,走陆路约莫一天半的路程,走水路则能省下三分之一的时间。
“是。”凤喜应了声,知道他这是想在上船前事先服下助眠的药,如此一来便能安稳的一觉睡到京城,不会受晕船之苦。
凤喜刚离开不久,万瑞便带着一个人来到这座小宅院里。
“少爷,我把人带来了。”他指向身后的一名蓝袍青年。
总算来了,封清澜抬起眼看向万瑞带进来的人,起身相迎。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蓝袍青年掩不住疲色,眼下阴影深重,但仍强打着精神,一跛一跛的走上前拱手向他道谢。“多谢兄台派人搭救。”若非万瑞领着几个人从那群杀手的刀口下救下他,此刻他只怕已成为一具死尸。
来的路上,他已从万瑞口中得知是他的主子让他带人过去相救,但当他问及他主子的身分时,万瑞却不肯再多透露。
封清澜温声道:“四皇子无须多礼,四皇子一路赶来,必是累了,万瑞,你带四皇子先去歇息。”
对方虽然出手相救,但来历不明,令他心头有些无法安心,因此安明靖谨慎问道:“不知兄台能否告知姓名,日后若有机会,也好让我报此大恩。”
看得出他的疑虑,封清澜没有隐瞒地道:“在下姓封,乃荔城封家人。”
安明靖愣了下。“荔城封家?可是左相封辰刚大人府上?”
“没错,但我救你之事,我大伯并不知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四皇子别再向外透露。”
安明靖赶紧颔首承诺,“我明白,你放心,我绝不会向人透露。”知他是封辰刚的侄儿,他心下安了不少,因为封辰刚为官一向清廉,与太子并不亲近。
“如此四皇子可安心去休息了吧,有什么事,等四皇子养足精神后再谈。”
“好。”一天一夜没睡,他确实是困极,眼皮沉重得都快撑不起来,跟着万瑞去房里休息了。
没多久万瑞踅了回来,见封清澜托着腮在思量着什么,他迳自选了张椅子坐下,问道:“你打算怎么安置他?知道他被救,只怕想杀他的人不会死心。”
封清澜沉吟道:“我打算将他先安置在这里。”
万瑞嗤笑道:“来的途中,他还想着要回宫里,向昏君揭发兰贵妃的罪行呢。”
“他知道是兰贵妃派人杀他?”
“眼下这种情势,他再看不出来可就是个傻子了。”皇上原有九子,眼下除了太子、四皇子以及九皇子,其余的都早夭。至于那些皇子是怎么死的,可有不少内情。
兰贵妃是太子的生母,九皇子还年幼,四皇子安明靖因为天生跛足,不受皇上喜爱,对太子没有任何威胁,所以才能平安活到现下,不过前几日他却被皇帝贬到南郡。
得知四皇子将动身前往南郡,封清澜便已派人暗中留意,一接获有人想对四皇子不利的消息,他立即命万瑞率人星夜赶往相救,所幸及时赶到,救下了他。
封清澜淡淡说道:“安明靖若真回宫里,必死无疑。”
“在来这儿的路上,我已跟他剖析过目前的情势,但能不能劝他留下,可就看你了。”接着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万瑞扯唇笑道:“你可知道这次兰贵妃为何急着要除去四皇子?”
封清澜虽不在朝中,但早在京城安插了不少眼线,因此对朝中形势了如指掌。
“太子狂佞妄为,皇上为此已训斥过他数次,可他每次都收敛一段日子后便又故态复萌,皇上对他渐生不满,兰贵妃必是怕太子被废,才会设计诬陷四皇子,让他被皇上贬出宫,再派出杀手想取他性命,如此一来宫里就只剩下一个还不满三岁的小皇子,自然容易对付了。”
仗着皇上的宠爱,这些年来兰贵妃和她娘家的势力几乎可说是只手遮天,想除掉一个人,易如反掌。
万瑞嘲笑道:“若是四皇子和九皇子都死了,只剩下太子一个,那昏君对太子再有不满,也无法废了他。”他与皇帝有灭门之仇,因此开口闭口总是大不敬的直呼他昏君,“不过,若是让兰贵妃和太子知道你还活着……”在看见封清澜瞟来的那记冷冽的眼神后,他识趣的打住话。
他很清楚封清澜的性情看似温润儒雅,实则比谁都冷酷。
为了复仇,他十二岁就开始在外头暗中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培植自个儿的势力,除了供那些孤儿们吃住外,他还找来武师教导他们习武,这些全是要让他们记得他的恩,为他卖命。
而他暗地里做的这些事,封家的人没有一人察觉。
才十二岁便已想得这么深远,他的城府之深,令人惊讶。
“哎,来回奔波这几天,可把我累坏,我先去休息了。”说完,万瑞站起来走了出去。
外头不知何时开始飘起细雨,封清澜站在窗前,望着纷飞细雨,思绪飘回十八年前。
那时他不叫封清澜,而是叫安明巽,是宫中的三皇子,生母是惠妃。
那年夏天,他随同父皇、母妃等人前往位于太尧山下的行宫避暑。
没料到这一去,他母妃竟被以私通太医之罪,被皇上赐了条白绫,而他则被一名侍卫悄悄抓走,带往山上,那侍卫朝他胸口狠狠刺了一刀后,以为年幼的他必死无疑,也没再细查,便将他给推下山谷,想毁尸灭迹。
也许是天佑,那一刀并未刺中要害,且山谷不算深,底下又布满茂密的野草,因此被推下山谷后,他只受了些不算严重的外伤。
由于母妃先前曾救过封辰刚一命,当时他被抓走带离行宫时,恰巧被封辰刚给看见,于是他带着随从暗中一路跟着,看见他被杀,待那侍卫一离开,封辰刚便与随从爬下山谷,原是不忍心见他暴尸荒野,想要帮他收尸,没想到他居然没死。
封辰刚便将他抱走,在附近找了户农家,给了对方一些银两,让他留在那里治伤。
那时他虽年仅六岁,却已是聪慧过人,突然遭逢这场变故,他有一段时间不曾开口说话。
封辰刚见他不言不语,问他什么,他都摇头表示不知,以为他是惊吓过度,忘了所有的事。
封辰刚明白若将他送回宫中,只怕会同他母妃一样没个好下场,他没能救惠妃,愧对于心,因此在他的伤稍微好转些之后,便命人悄悄将他送回荔城封家。
为了让他能够名正言顺的留在封府,当时是由太夫人亲自对外表示,他是她已过世的二儿子流落在外的骨肉,被封家找了回来,从此他有了另一个身分,封清澜。
因明白他的身分,因此太夫人对他疼爱之余,仍透着抹尊敬,不敢像对待其它孙儿那般,一旦犯错便严加斥骂处罚。
不过封清澜也明白,封辰刚虽然救了他,但以他的能力是不可能为他报仇的,兰贵妃势力庞大,若他敢有异心,招致的便是灭门之祸,所以这仇他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来报。
这些年来他暗中隐忍筹谋,就等着为母报仇的一天。
如今,时机已快成熟,只要他的计划不出错,再过不久,他就能得偿所愿。
凤喜安排好封清澜交代的事情后,回到了书房,瞥见他就站在窗前,望见他凝视着半空中那抹透着恨意的眼神,她不禁停下脚步。
服侍他多年,她偶尔会在无意间瞧见他这样含恨的眼神,她不敢问他在恨谁,每逢此刻,她能做的只是静静在一旁陪着他,等着他将眼里的恨意再度收敛起来,恢复那温雅和煦的神情。
不管他暗中在计划什么,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她都会倾尽全力帮他完成。
晌午时分,书房中弥漫着一股栀子花的熏香,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的安明靖,徐徐出声倾诉,“这些年我以为因为身有残疾,且父皇素来不喜爱我,我不会成为太子的威胁一定能平安度日,没想到连我也无法逃过阑贵妃的毒手。”
“四皇子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封清澜温声相询。
“我本来是想回宫向父皇揭发兰贵妃的罪行,但是……”
见他突地停顿下来,封清澜了然的接腔说道:“你没有能指控兰贵妃的罪证。”
安明靖俊秀的脸庞透着郁色。“这么多年来,也有一些大臣向父皇进谏过,但父皇宠爱兰贵妃,从不把那些谏言听进耳里,最后那些劝谏的大臣要不是被眨黜,便是被诛杀,或是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近年来渐渐没人敢再参奏兰贵妃和她父兄的所作所为,现下兰氏一族可说是权倾朝野。此刻纵使我手上有证据,只怕也没命能回到宫中见到父皇。”经过万瑞的剖析,他已明白自个儿如今的处境。
略一沉吟,封清澜悠缓的开口表示,“若是四皇子不嫌弃,可留在此地休养。此处甚为隐密,宅子里的几个下人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不会有人将消息泄露出去。”
安明靖苦笑道:“如今我只是个落难皇子,能有栖身之所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嫌弃呢。只是,不知封兄为何要冒险救我,难道不怕被兰贵妃察觉,引祸上身吗?”他问出心中的疑惑。
“我之所以救四皇子,是因不忍见四皇子为兰贵妃所害,我派去营救的人都是身手利落之人,不会留下线索,这点四皇子请放心。”封清澜思量了下,接着意有所指的暗示,“四皇子可安心在此休养,以待朝中情势改变,也许有朝一日能回到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