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秀卿坐姿端正地在沙发上等着他们,严谨的性格表露无遗,而她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三杯红茶。
她扫了他们一眼,“进来吧,真慢。”
“……抱歉。”简依琳直觉道歉,低着头走到沙发旁坐下,简奕辰靠在妈妈身旁一起落坐,用打探的眼神看着奶奶。
简秀卿指着饮料,声音冷淡地道:“喝吧,好歹我倒了。”
“谢谢。”她拿起桌上的两个纸杯,一杯递给了儿子,喝了几口后提起勇气,局促地跟母亲介绍,“这是简奕辰,我儿子……”
“我知道。”她淡淡地应声,表情没什么变化。
“呃?你……知道?”简依琳错愕。她怎么可能知道,她们都断绝亲子关系这么多年……
简秀卿没回答她的疑惑,端起茶喝了一口,气氛陷入僵冷。
“妈……你怎么会住在隔壁?”她尝试性的再开口。
“不算住,有空才会来。”简秀卿淡淡地道,但没说出原因。
这时,简奕辰胆大的开口,“奶奶,你以前为什么要赶我妈咪出门!”
“辰辰?!”简依琳没想到儿子会这样直接了当的问出口,顿时心慌了,连忙回过头对简秀卿说,“小孩子不懂事,妈别放在心上——”
简秀卿直视简依琳,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道:“因为你太笨了,既笨又愚蠢。”
简依琳瞬间表情僵直,呼吸停滞了几秒,接着胸口大力起伏,过去总总与母亲相关的记忆和压力迎头压下,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妈咪!”简奕辰气呼呼的跳出来。
简秀卿依然冷言冷语,“如果不愚蠢,毕业后怎么会为了男人放弃我安排好的一切,一心只想为男人付出,为男人做牛做马,连做怎样的决定对自己才是最好的都无法判断,不只如此,没想仔细就和他结婚,还换得离婚后独自生养小孩的下场,我看了都觉得悲哀。”
简奕辰大声反驳,“才不是!爸比和妈咪他们是相爱的,只是有点原因才分开的,我们一家三口会过得很幸福,才不悲哀呢!”
“我猜得没错,果然又要重蹈覆辙了,在那条街凑巧看到你们时,我就想到你前夫的饭店也在附近,明白你又感情用事了,那当下我真是怒火攻心。”简秀卿冷峻地说,“你难道不羞愧吗?只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一样的错,明明只要听从我的话你的人生就一帆风顺,然而你宁愿听从自己的感觉,也不相信我这个母亲,我以为你离婚后会变得比较聪明,结果根本没有,还想再结一次,我替你觉得丢脸!我居然生了这种女儿!一个永远学不会教训,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女儿!我告诉你,当初我把你扫地出门,我一点也不后悔!你根本无药可救!”
简依琳受不了的泪流满面,为什么,为什么在母亲眼底,她就是这么的不堪。
“够了……别再说了。”她哽咽道,声音带着一丝虚弱。
简奕辰气呼呼地瞪了简秀卿一眼,然后转头拉着妈妈的手,“妈咪,我们回家!”
“嗯。”她狼狈的抹掉脸上的泪,才要起身,就发现下一秒,儿子的身体突然软软的倒向她,她吓了一跳,连忙接住他,慌张的喊着,“辰辰,你怎么了?!”
“他睡着了。”简秀卿淡淡地说。
“什么?”她诧异地抬头,正想多问什么,眼前也一阵晕眩。
不会吧……红茶里面有下药吗……
“……为什么?”在眼前陷入一片黑之前,她努力睁开眼,不能理解地问。
简秀卿充满气势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她,“我不能让你再犯错了。”
下一刻,黑暗全面覆盖她,她终究还是失去了意识。
失去简依琳母子的消息已经一天了。
徐冠勋心急如焚,他们母子俩的手机都打不通,这是他们复合后,从来没有过的事。
难道,他们母子俩纵然没在车祸当日出事,但该来的还是会来吗?
终究……还是要失去他们吗?
不行,现在不是在这里枯等的时候,此时正巧汪士杰拿着文件敲门进来,“总经理……”
“你来得正好,我的职务由你暂时代理,我得亲自去台中一趟。”
汪士杰点点头道:“没问题,想去干么就去干么,我办事的能力你放心,这里少你一天不会出事,但是,依琳小姐和你儿子现在说不定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担心害怕着,他们才是最需要你的人!”
徐冠勋颔首,起身拿过外套和公文包,经过他身边时拍他的肩,“谢了,兄弟!”
“别啰唆了,快去吧。”汪士杰拍他的背,给他支持的力量。
“嗯。”他微微一笑,匆匆地离开办公室,搭电梯直接到地下室停车场,开车上高速公路,往台中简依琳的租屋处奔驰。
抵达公寓前面,停好车位后,他拿出手机里他们母子俩的照片,开始一一询问小区内走动的住户,但他们都说没见到简依琳母子的踪影。
他决定先去警局报案,多一分力量来协寻总是好的,接着他又到她平常会去的地方找,公园、早市、超市、黄昏市场一一探问,然而得到的都只有不知情的答案。
这样漫无目的的找着,找到后来,他有些心灰意冷,走累了的他随意挑了路边的长椅坐下,茫然地低头望着自己脚上的皮鞋。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绑走他们?
他有打电话问过郑乔茵关于她是否可能得罪过谁,但郑乔茵说她因为内向,所以交友情况很单纯,基本上是不可能与谁结仇的。
她任职的宴会设计公司他也有打去问过,他们也没任何线索。
无力感吞噬着他,椅子上的他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只痛恨着自己的无能。
他觉得脚底下是黑洞,一旦失足坠落他就再也爬不起来,也没勇气继续追寻希望。
第10章(2)
不知何时,夕阳西下,撒满一地昏黄。
“喵——”
他微愕地看着一只花猫窜入眼前,那双金黄色的猫眼盯着他,嘴里发出叫声。
本以为那只猫下一秒就会离开,但它没有,只是杵在原地,像在等着什么似的。
他意思意思的摸了一下它毛茸茸的头,它突然眯起眼,张口咬了他的手一口。
“哇,痛!”无预警被咬的他从长椅上跳起身,抬手查看伤势的时候,哐当的一声,汽车钥匙从裤口袋滑落到地上。
他正弯身要捡起来时,那只花猫居然先一步叼起钥匙,还转身就跑,身形伶俐迅速。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他的心情已经够糟了,居然还发生这种衰事。
“慢着,不准跑!”他拔腿追上去。
这一追逐就是半小时,那只花猫灵巧又调皮,时而跑得不见踪影,让他待在原地不晓得怎么办,时而不知从哪冒出来,在他眼前晃,要他继续追它,像在戏弄他似的。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急败坏的喊,“给我停下来!”
那只花猫不理他,这次更绝,晃着尾巴仗着灵巧的身躯,跳上一间店家的遮雨棚上,然后再跳上旁边公寓的二楼外墙,再攀上更上一层的阳台。
他傻眼。
不给他继续思索的时间,那只猫窜进三楼阳台里面不见踪影。
他立刻记下楼层,然后在有住户要进门时,立刻上前请求让他也一起进公寓,住户细细询问来意,觉得他没什么恶意,就让他也进来了。
他扶着扶手快步踏上阶梯直奔三楼。
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但他没想太多,一抵达三楼,他正想着是要按左边还是右边的门铃时,猫叫声从左边传来,他当机立断按了左边的门铃。
不一会儿,木门被打开,“是外卖吗?”
他正要开口请求让他入门抓猫的话止在嘴边,因为眼前的人影十分熟悉。
他愕然道:“伯母……你怎么会在这?”她不是住台北吗?
简秀卿冷眯起眸,没跟他多说一句话,砰的一声关上门。
他直觉有异,立刻大力敲铁门,“伯母,你知道依琳他们在哪,对吧?!”
里面传来落锁声。
他脑中警铃直响,直觉告诉他,依琳和辰辰的失踪和她有关系。
他环顾周遭,现在才猛然发现,他会觉得这里景象熟悉,是因为这就是依琳住的公寓,而她母亲又怎会恰巧住在隔壁?
他从未想过要从公寓内部开始找,谁知原来人还在公寓里面,难怪没人在小区看见他们最后的踪影。
他拿出手机,在屏幕键盘上输入一一九,正要打出去的刹那,他迟疑了。
绑架是刑事案件,若因为报警害伯母被抓,面临司法,依琳不会开心吧。
他咬了咬牙,改拨打一0四查号台,查询到附近开锁店的号码后,打出去……
好在这间公寓门锁款式老旧好解,锁匠没几下就开了锁,他塞了钱给锁匠,把人打发掉后,就立刻推门冲进去。
简秀卿看见他闯了进来,眉也没挑一下,冷淡地说:“你这是私闯民宅,我可以打电话报警。”
他完全不怕她的威胁,“你要打就打,假如你不怕里面窝藏的人被发现的话。”
简秀卿哼笑,“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我有藏人?”
“那你为何锁门呢?”他神色冷冽地反问。
简秀卿双手交叉在胸前,傲然说:“我就是不欢迎你,不行吗?”
“伯母,以前你可不会顾左右而言他,你在心虚什么?”
简秀卿不跟他废话,指着门口,“请你出去。”
“恕难从命!”他大步越过她,直接采取行动,探查屋内的房间。
“站住!”简秀卿在他背后喊,他不予理会。
这里的格局和简依琳住的相似,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房间,推开房门时,看见的就是简依琳和简奕辰双手双脚被麻绳绑住。
“爸比!”
“冠勋!”
母子俩看到他,不约而同喊出声,脸上充满了欣喜。
他连忙上前替他们解开绳索,边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母子俩双手双脚一获得自由,像抱救命浮木一样抱住他,又哭又笑。
这时,简秀卿走进房内,神色阴鸷地说:“我不会让你带走他们的,你只会毁了他们而已。”
他抬眼,站起身挡在母子俩面前保护他们,“伯母,你为何这么认为?”
“我观察你们已经够久了。”
他闻言猜测,“伯母,你一直都有请人观察依琳,将她的状况回报给你,是吧?”
“她是我女儿,我当然有权利让征信社盯着她。”她理所当然地说。
“你突然住在这,是为了绑架他们吗?”
“笑话,我已经租一阵子了。”
他蹙眉,“那你到底为什么……”
简秀卿冷傲地说:“做为一个母亲,要在女儿触手可及的地方守护她,才能挽回一些错误。”
“……伯母,你已经过火了,你知道吗?”徐冠勋蹙眉地望着她脸上高傲又偏执的表情。
“我做的都是适当的行为。”
徐冠勋对她过去种种行径的不解,在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下,突然想通了什么,“想来好笑,以前我居然会以为你不在乎依琳,原来事实根本是你害怕她离开你,所以严词厉色,管控她的一切,不让她有任何想反抗你的想法!结果逼走她后,居然还是没反省!”
简秀卿瞪直眼,怒骂,“该反省的人是你,你凭什么认为你还有机会得到我女儿,你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对你这种男人,我没有信任感。”
“当年你连婚礼都没来参加,以前你也不曾和我深聊过,你懂我是怎样的男人?”
“男人都一样,一旦受挫就怨天怨地怨命运,没有肩膀没有责任感,又吃定女人,认为自己就算再软烂女人都要包容他,自以为是到极点。”简秀卿冷冷道,“所以从头到尾,我都不希望她嫁人,我安排她所有的一切,训练她成为最优秀的人,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人生一帆风顺,我不会让她和我一样人生有了污点,她会是最完美的存在!
“然而她却为了你和我争执,甚至离开,我真是恨透了你,本以为她吃够苦头就会看开,终究会认同我这个母亲是对的,所以我默默的看着她,等着她,一年又一年,等她回心转意哭求我的原谅,但我等到什么?徐冠勋,我告诉你,你想再娶我女儿,作梦!”
徐冠勋闻言拧眉,沉声说:“伯母,看来你的控制欲是有原因的,你因为自己不完美的人生,居然想要女儿承担你所有的愿望,变成你希望的样子,就是因为你这种心态,依琳她才会成为一个压抑忧郁的人,你根本不在乎她的本质,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真的爱她吗?!她的人生不是你的第二个人生!你口头上对她好的一切,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罢了!”
“你说我是为了满足自己?你没当过母亲,居然敢批评我!”
“那你曾倾听过她的烦恼,替她擦过眼泪,甚至陪她欢笑吗?不,你只会严厉地要求她达成你所有标准。”徐冠勋厉色回道,“伯母,正因为我代替你为她做过这些,所以我比你更明白,她是怎样的女孩。她很简单,她只需要你一句肯定、一个微笑,就能克服种种困难,可是,她连你的一点温柔都得不到,她对你的爱早就只剩下了畏惧,你要她如何再回到你身边,你趾高气昂,把血缘当作断不了的联系,可是感情是有限的,你难道没想过,当感情耗尽,你们之间还能剩下什么?只剩下责任的话,难道不悲哀吗?”
简秀卿气得浑身发抖,“住口,你没资格对我说三道四!”话音一落下,她激动地随手拿起旁边柜子上的闹钟往徐冠勋的方向丢。
那是铁制的闹钟,简依琳想也没想地挡到徐冠勋前面,“不要伤害他!”
事情发生得太快,简秀卿瞪大眼,徐冠勋还没反应过来,年纪最小的简奕辰也呆住了。
伴随着东西砸到人的声响,简依琳砰然倒地,头上留下一丝刺目的血痕,后脑撞到了柜角,人昏了过去。
简秀卿因为震惊,滑坐在地上,呆滞的看着昏倒的简依琳。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徐冠勋,他打电话叫了救护车,而简奕辰则是哭丧着脸拉着他的衣角,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救护车来了。
救护人员上楼将简依琳放上担架送下楼后,徐冠勋跟着下楼前,脚步微顿,回头对简秀卿道:“一起坐救护车去医院吧。”
简秀卿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简依琳醒来时,看见的就是徐冠勋和儿子在病床旁担忧地看着她的样子。
“醒啦。”徐冠勋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简奕辰则是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对她撒娇,“下次不要这么吓人啦……”
简依琳觉得额头和后脑都有些抽痛,伸手一摸,额上有绷带,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儿子露出安抚的浅笑,“乖,妈咪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