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本身酒味醇厚,在宋鸿珞的巧手温过后,口感变得更加圆润丰富,更胜梧桐县令那让他惊艳的温酒。
见他饮尽,宋鸿珞急切地问。“如何?”
“更胜琼浆玉液。”他由衷地赞道。
“真的?”她毫不掩饰地笑开来,带笑的杏眸跃动著醉人的光采。
他颔首,嗓音微哑。“嗯!”
这些年来漂泊在外的日子,让他夜夜被深入骨髓的空虚寂寞所侵蚀,那一种让人发狂的空虚,让他总处在不安与茫然当中。
酒能让他暂时忘却烦忧、痛苦,所以离开京城后,他曾有的雄心壮志已殁,对酒痴狂的地步强烈到让他想醉死在酒缸里。
直到遇见她……他的心起了波澜,他开始对浪荡不羁的漂泊生活产生了厌倦,他想要她!
宋鸿珞见他直直瞅著自己的怪异神情,心思浮躁地抿唇问。“怎么了?”
“没事。”他阴郁落寞地垂下眸,迳自斟满了一杯酒。
就如同控制温酒的时间一般,时机若不对,过度沸腾的酒会失去酒的原味,变得索然无味。
他不要失去与她之间“有趣”的相处方式。
不过即便心里是这么说服自己,袁浪行还是管不住想像,倘若让姑娘知晓他为她万般沸腾的情愁,是不是会一笑置之地把他的话当成是醉话?
“你的表情明明就不是这样!”他的眼神太炽热、太深沉,搅得她满腹疑云、芳心大颤地抹了把脸儿地喃声自语。“难道是我脸上沾了炭?”
那微慌的可爱神情让他……垂涎,不、不!她这么包容他,他不该心生歹念、遐想,亵渎她坦然率真的美好。
“你的脸蛋很美,就算沾了炭还是很美。”
这是哪门子的回答?宋鸿珞芙颊泛起红晕,决计不让他唬弄过去,便威胁道:“你再不说,我就把酒没收!”
袁浪行没好气地暗自叹了口气,他承认,他没办法面对宋鸿珞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姿态,他无法对她说出内心的悸动。于是他扬指伸向炭炉,沾了些许炭灰后,迅速地在她脸上抹了两把。“快去洗脸吧!”
宋鸿珞气得大叫。“老浪!你……过分!”杏眼圆瞪,她又羞又怒,不敢相信他竟这么对她。
唉,大好的气氛又教他给弄砸了,瞧姑娘又被他惹恼了。
“你不信,我只好帮你添两道。”弹掉指间的炭灰,他眉心淡蹙,无奈地耸了耸肩。
不甘被捉弄,当下她没急著洗脸,反而孩子气地想学他的动作,决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最好两只手都可以沾满炭灰,让他的脸添些肮脏的颜色,她愤愤地想著。
可惜,宋鸿珞心里有气,连思绪也显得冲动。待她的纤纤玉指一伸进炭炉,“滋”的一声,她的小脸瞬间刷白,血色尽褪。“呜……好烫、好烫──”
袁浪行怔了怔,顿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地看著一脸惨白的她。
“你还笑!”她又气又窘,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竟然傻呼呼地把手伸进炭炉里。
“我没笑。”袁浪行的确想笑,但是属于又想哭又想笑、万般无奈那一种。
在打算把手伸进炭炉前,他可是清清楚楚瞧见她拿著火钳,将烧得正炽的炭火拨开,因此他手中沾的可是炉口已放凉的炭灰。
哪像她傻呼呼的便要如法炮制哩!
“你有、你有!”
其实她哪管他到底有笑没笑,娇滴滴的性子一使起来,可是蛮横地让人又爱又怜,束手无策。
他略顿,知道自己有天大的狗胆也不该在此刻反驳、忤逆一个可怜的姑娘。“好!你说有就有,来,让我瞧瞧有没有受伤?”
“不要碰我。”她紧咬著下唇,额上渗出层层薄汗,硬是不让他碰。
他苦苦扬唇,只得改口。“那……我尝尝熟了没?”
宋鸿珞闻言,气得俏脸涨红,小拳头泼辣地直往他的胸膛招呼。“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都是你的错!”
袁浪行莫名其妙的让她捶了好几拳,为了怕被打到内伤,他大掌一张,稳稳攫住她这次的纤腕。“好、好!别这么使劲,气坏了不止你伤身,我身体虚弱,会吐血的。”
宋鸿珞杏眸含嗔地瞪了他一眼,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长长的墨睫眨没两下便滚落两颗晶莹的泪珠。“你就只会欺负我……”
兀自沉浸在思绪里,她抿著红唇,气自己更气他。
宋鸿珞轻轻的啜泣声和失控落下的晶莹泪珠,没多久便酝酿成不顾矜持的放声大哭。
瞧她哭得这般伤心,袁浪行的心跟著重重抽了一下,心口涌上一阵痛意,下一瞬双臂便自动摊开,环抱住她。“我没有欺负你。”
“你有,在京城第一回见面时,你就欺负我。”
“……”他无言,毕竟这是事实。
见他不搭腔,宋鸿珞原本无从发泄的一股怒气有了宣泄的方向。“第二回见到我,你还是欺负我,第三回、第四回……”
她委屈地指控、细数著他的无赖行径,伴著疾速涌来的如潮情感,宋鸿珞浑然不觉此刻的语调揉著多少撒娇的语气。
袁浪行沉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那你到底想怎样?”
在一片汪洋泪海之下,属于酒无赖的放浪不羁、自由率性顷刻间荡然无存。因为此刻搂在怀里的姑娘更胜一筹,教他百口莫辩,只有伏首认罪的份。
宋鸿珞猛地回神,杏眼圆睁,红唇微张,所有刚吐出的不满、牢骚,在意识到袁浪行就在她身边的瞬间,化为灰烬。
是啊!她说这么多,到底想怎样?
“怎么?痛到不能说话吗?”见她久久未出声,袁浪行低下头,内心波动如潮地瞅著她。
一意识到自己失控的情绪、两人过分贴近的身躯,宋鸿珞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些许惊慌。
“我……我要回房了!”她吸了吸鼻子,勉强镇定下来,她得好好想一想,如何厘清他们之间的……暧昧情愫。
袁浪行双手落在她的肩上,不让她离开。“等等,别走。”
他的心情被宋鸿珞翻捣的无一处平静,不到时机就不到时机,但总不能让酒瓮一直搁在火上沸著吧!
隐隐察觉到他异常坚定的口吻,宋鸿珞低垂螓首,扭著肩。“我累了,那一坛温酒全让给你。”
“还在生气?”
“没有。”她别开脸,不敢多看他那让她心神迷乱的深眸。
“那……你在怕什么?”
宋鸿珞被他注视得浑身僵硬,扬起淌泪的双眸,怒瞪著他。“我只是累了。”
她的不安当然源自于他──今晚的老浪有些不同,与他之前的形象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在他那几乎就要将她燃尽的炽热视线下,宋鸿珞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只想立刻消失在他面前,好好理清思绪再说。
“坐下。”他扬指揩去她的泪,难得正经的语气隐含著一股慑人的力量,不容抗拒。
“你要做什么?”她努起唇,心不甘情不愿地问。
“我想娶你。”他捉住她烫伤的指,由腰间暗囊取出一罐药瓶,用嘴咬开瓶上的布塞,小心翼翼地为她洒上药粉。
泪悬在眼眶,宋鸿珞错愕至极,有些回不过神地瞅著他。“你、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喜爱我的。”就算沦落到如斯地步,他性格里的自负依旧存在。
轰的一声,宋鸿珞惊愕地微张唇,气得浑身颤抖,但嘴里竟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什么……我、我……”
“既然咱们两情相悦,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少了平日轻浮放荡的神情,他的语气坚定果决。
那并非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一时冲动而说出口的话,那是袁浪行心底最真切的想法。
两情相悦……这么说来,他、他也喜欢她喽?
轰的又一声,这一回,宋鸿珞白嫩的双颊,倏地染上一层羞赧的嫣红。
这人是怎么一回事,先是顶下醉花坞,又说要娶她?他会不会太得寸进尺了?
瞧著她又羞又怒的茫然神情,袁浪行如释重负地朝她咧嘴一笑。“你觉得怎么样?”
她这般甜美醉人的滋味让他食髓知味,有了“夫妻”这层光明正大的关系,以后吻她,再也不必被她当成偷香贼了。
脑海中想像著宋鸿珞“任他宰割”的可人模样,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浅笑。
“什、什么怎么样?”她纤柔的身子频频颤抖著,显然承受不住他突如其来的求亲。
“嫁给我。”
他当真要娶她?宋鸿珞眨了眨杏眸,依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她不否认她被老浪忧郁落拓的气质所吸引……也不否认,当他吻著她时……她并不讨厌,甚至强烈怀疑,自己会因过度沉醉而晕厥在他的怀里。
当她瞧不见他时,心里挂念的都是他!
如果,这是爱上一个人的征状,如果,他们是两情相悦的,那与他结为夫妻,
她是不是也该鼓起勇气,逃离阿爹为她寻觅的对象,努力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在她仍处在混乱的思绪当中时,袁浪行重新将宋鸿珞带进怀里,脸庞埋在她的颈间,嗅著她身上独有的酒香。“成亲后,我们就留在小山村继续酿酒。”
隐姓埋名对目前的他而言是最好的方法。
他突然靠得这样近,让宋鸿珞瞬间屏住了气息,不敢喘气。“娶我是为了喝不尽的酒?”
“你说呢?”他勾起宋鸿珞的下颚,薄唇毫不犹豫地吻住那香馥嫣红的唇瓣。
在他灵巧的舌探进她唇中的瞬间,她分神地吐出微弱的语音。“你的武功好不好?”
袁浪行顿了顿,瞬即便道:“好得不得了。”
语落,他的舌迅速滑过她精巧的贝齿,最后停留在她柔软的丁香小舌上与她交缠翩舞,让她不再有开口的机会。
第八章
待两人气息渐稳后,宋鸿珞抑不住推了他一把。“卑鄙!”
他蛮不在乎地耸肩。“那你是嫁或不嫁?”
“我根本就不了解你,你凭什么要我嫁给你?”她努起红唇瞪著他,不喜欢他理所当然的态度。
“因为我喜欢你。”
宋鸿珞暗暗叹了口气,隐隐感觉他在逃避话题。“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即便她内心是喜爱他的,但她还是想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以及那一段他似乎刻意要隐瞒的过去。
完全无视她急欲探索他那段过往的急切,袁浪行将唇附在她耳边,轻声喃著。“听过前人形容酒的特点吗?”
“嗄?”他热烫的气息抚得她颈窝发痒,让她的小脸跟著烫红了起来。
“水的外形,火的性格。”他嘴角扬笑,轻声说道。
“跟你一样,外貌柔弱甜美,实则泼辣!”他略微停顿,唇边带著几分莞尔地等著她的反应。
果不其然,她气呼呼地努著唇。“可恶!竟敢这么说我!”
袁浪行敛下眸中的不怀好意,笑了笑。“你除了似酒的真性情外,还有酒香,在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已为你迷醉、神魂颠倒了。”
“第一眼?京城那一次。”宋鸿珞略带怀疑地问道。
他迟疑了片刻,最后颔了颔首。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否认?”
他拧起眉,极度抗拒去回想过往的种种。“没为什么,只是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一段过往罢了。”
在他不愿多谈的坚决下,宋鸿珞也不可能贸然答应亲事,只是,他的态度愈是闪避,愈是加深她心中的不安。
“你生气了?”他侧过脸,嘻皮笑脸地问。
“没有。”
“那你抱抱我。”此刻,没有酒可以麻痹他心中的伤口,他只想沉醉在宋鸿珞柔软馨香的怀抱里。
宋鸿珞扬了扬唇,毫不留情地以秀拳挥向他,阻挡他的贴近。“休想!”
下一瞬,宁静的醉花坞里传出呜咽声。“呜……我流鼻血了──”
***
自从上一回深谈未果,两人间漫著一股难以言喻的诡谲。
日子照过,有时宋鸿珞也会拉著袁浪行帮忙酿酒,唯独婚事,两人极有默契地绝口不提。
这一日,湛蓝的晴空万里无云,透著股柔和暖意的阳光,将潺潺小溪映得波光粼粼。
宋鸿珞一大早便拖著袁浪行上城买米粮。
“我要到镇上买米粮,你陪我去。”
杜铁生仍病著,她可没办法推著满车的米粮走一大段路。
“要我当苦力?”他挑了挑眉,弯身在屋外的石钵掬了把冰冷的水,简单的梳洗著。
“别说得这么难听,你是出银两力挺醉花坞的大爷,那自然要让大爷亲身挑捡米粮了。”见著他掬冷水梳洗的动作,宋鸿珞轻拧起眉。“水很冷,大懒鬼!”
他怔了怔,像条浑身沾水的大狗似地,甩了甩俊朗脸庞上的水珠。
“水再怎么冰,也冷不过你对我的态度。”他一脸受伤地睨著她。
她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由怀里抽出帕子替他擦干脸。“这么大个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
“好香。”他满足地扬起唇,隔著帕子往她的掌心蹭了蹭,撒著娇。
他的动作让她红了双颊。“奸诈。”登时抽回手,不让他有机会吃豆腐。
袁浪行习以为常地沉笑出声,他喜欢两人相处的感觉,简单而自然地透著股温馨。
“一壶花雕。”相处了一段期间,她很能捉住他的性子,知道什么才能有效地诱动他。
果然,他咧开嘴,应得爽快。“好,成交。”
***
一路上,除了小推车的辘辘车轮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著。
宋鸿珞耿耿于怀的还是袁浪行的过往。
袁浪行挣扎著说不出口的也是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进入小城后,宋鸿珞进了熟悉的米铺,待伙计将米堆上车的空闲时刻,她索性带著袁浪行四处走走逛逛。
两人的脚步才迈开,袁浪行却因瞧见几名衙差正在巡视大街的身影,倏地拉著宋鸿珞闪身躲进暗巷。
“快走!”
他不知道缉拿“袁浪行”的告示是否已撇下,若因此被捕,他或许还会累及宋鸿珞,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局面。
宋鸿珞不解地看著袁浪行警戒地注意著巷外情况的模样,志忑地问。“怎、怎么了?”
袁浪行顿了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的行为。
双掌抵在他的胸口,宋鸿珞可以感觉袁浪行紧绷的情绪与节奏略快的心跳,她压低了嗓音问。“为什么要躲?”
袁浪行分神地瞥了她一眼,晦暗幽深的眸底有著挣扎,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与不说让他陷入两难。
“老浪,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怕衙差?”
她瞬也不瞬地凝视著他,无端地感觉到一阵悲凉袭上心坎,揪得她心痛。
“如果我说我是采花贼、江洋大盗,你会相信吗?”他直直地瞅著她澄澈的杏眸,想要看清她最真实的反应,却也矛盾地害怕由她眼底看到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