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科系毕业,在美国知名大品牌从事设计工作五年,老董亲自飞美多次洽谈,重金礼聘而来——”
张可栗怀疑的问,“真的吗?”
“真的。”总裁的小秘之一拍胸脯保证,“因为我就在开会现场。”
“所以说是确定了?”
“当然啊,听说还得过设计奖呢。”
张可栗表情微妙的点点头,他们创意部门要换经理了——正确的说法是,他们创意部门又要换经理了。
是的,又要。
张可栗所在的东仕集团创意部预备再度的更换经理。
一个月前,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们是多么的振奋啊。
喔,董事会终于发现他们的林经理真的什么都不会,这个号称是“跟总裁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人靠关系进来,每天快十点才进办公室,看完五份报纸后吃中饭,中饭一吃吃到两点多,就开始无所事事直到下班,五点一到准时走人,而且一旦他离开办公室就联络不上,除非他自动出现。
任何大事小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有功劳抢在先,有责任则丢给下面的扛,想当然耳,在这种人底下工作,原本号称“东仕第一部门”的创意部士气一落千丈,不到三个月,这群平均薪资超过八万元的菁英们纷纷枯萎。
把菁英部门搞成这样,即使是从小玩到大,总裁也保不住他了。
新领头的经理据闻很年轻,才三十岁不到。
总裁的小秘说,这个人是“相关科系毕业,在美国知名大品牌从事设计工作五年,老董亲自飞美多次洽谈,重金礼聘而来”。
光听就闪闪发亮。
当时,创意部门二十人还以为自己展现长处的时代来了,此人虽然不见得能跟移了民的欧经理一样出色,但至少头衔很闪,应该不会差。
新任头头姓高,第一天上班就让所有人惊讶——年轻,俊帅,光是站在那边浅浅微笑就足以让人觉得很美好。
女生们看了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有才有貌,在这种人手下做事,是多么令人愉快啊,她们终于可以不用再带着三条黑线上班了,喔耶。
然而没多久,张可栗就发现问题了——为啥这个号称相关科系毕业,从事设计工作五年的人,连3D设计图都看不懂,而且在他的世界里,颜色好像只有分成蜡笔盒中的那十二种,他甚至没听过色卡这种东西。
那个……不是最基本的吗?
她把图摊在桌上请示,高先生抬起他很帅很帅的脸微笑说,“不都是粉红色吗?为什么要画两张?”
张可栗都傻了,这……这两种粉红在色卡上至少差了三四格啊,为什么他会觉得一样?
他以为她是喜欢着色,所以一样的东西弄两张给他吗?
东仕做的是品味家具,纯色在日光跟室内灯的照射下会有微妙的差别,这就是为什么她要画两张图的原因啊!
他……他……
回到位置上后,因为无法控制内心的震惊,于是她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贴在只有同事能看的噗浪上,众人纷纷大惊。
“欧买尬,该不会是另一个林经理吧。”
“可是,他不是老董亲自到美国请回来的?”
“慢着,我突然发现没人知道他是从什么学校毕业的,也没听说他之前在哪个品牌工作。”
“这样说起来好可疑喔,该不会又是走后门进来的吧。”
“但董事会不就是因为林经理没能力所以开除他咩?开除一个没能力的人,然后请来另一个没能力的人……这样很怪……”
因为大家都很惊讶,所以张可栗这一噗,成为超过一百个回应的巨噗,众人议论纷纷,但暂时没结论。
在欧经理领头时代里,意见很不合的二十个人此时共同的意见是——再观察。
但事实终究会揭晓,庸才也装不了菁英,半个月后,他们二十个人很难得的意见一致了——高经理,人帅,无才,草包一枚是也。
唯一可取的是,人还不错,很和气,所以即使枯萎部门依然没有生气,但至少日子不难过。
就在这时,总裁秘书室传来最新情报,原来高经理是老董的私生子,至于那些重金礼聘等等用词全是老董自己想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希望帮儿子塑造专业形象,好让工作顺利点。
听到这里,张可栗的表情只有一个字,囧。
柯南有句名言是: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是的,真相真的只有一个。
老董真可爱,她能体会老人家爱子心切,只是,一个人的专业是做出来的,而不是吹出来的。
五分钟前,总裁的小秘跟她说了最新的人事情报,又要来个新经理是呗?
来吧来吧,都来吧。
反正他们创意部门已经成为东仕的创意后门了,不管是老董的亲戚还是总裁的朋友,都来吧。
我们不怕~
群龙无首的日子算算已经四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张可栗竟养成了种可怕的习惯,从一开始觉得好无聊到现在居然也渐渐喜欢上打混的日子。
噗浪上每天热闹滚滚。
原本是分成个个小组作业的同事开始会聚餐,会一起安排三天两夜的小旅行,张可栗上周甚至还跟宁真去看了电影——
四个月前,宁真明明还是她的仇人,只要对上眼神就是火花四射,随时预备对对方开枪的样子,谁知道这样的两个人居然可以一起看电影,然后去喝个小酒,然后一起去买衣服,然后一起说起之前两个小组抢破头的案子。
宁真后来喝得太醉,还问她,“你为什么不交男朋友?”
她回说,“关你屁事。”
“哈哈哈哈哈,对耶,关我屁事。”宁真端起酒杯,咕噜咕噜喝下肚,“那你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一个人吗?”
“因为你眼睛长在头顶上吧。”
“对,你怎么知道?我妈也说我眼睛长在头顶上,啊哈哈哈哈。”
那天,张可栗千辛万苦把酒醉的宁真送回家,回到租屋处,梳洗完毕后躺在床上,心想,为什么我不交男朋友?
她可以对一个醉鬼说关你屁事,却无法对自己说关你屁事。
二十八岁,大学毕业,长得不错,薪水不错,没有不良嗜好,厨艺一流的单身女……没有男朋友。
她不是抱着独身主义,眼睛也不是长在头顶上,只是……只是……
唉。
帅气草包离开一个星期后,新一位的“老董亲自洽谈”即将上任,学历,资历,背景,闪闪发亮到不行——但有监于前一位人士的表现实在跌破众人眼镜,所以创意部的人基本上对这位“重金礼聘”没有任何期望。
小郑甚至开噗打赌,此人是谁的亲戚朋友。
张可栗下注是“董娘外甥”,输了请吃饭,赢了大概可以连吃一个星期的免费中餐。
终于,决定性的日子到来。
依然是“东仕集团”十七楼,依然是创意部的专属会议室——落地窗,厚地毯,马蹄型会议桌,咖啡,花束,他们又要迎接新任经理。
张可栗坐在位置上,一边翻阅着瑞典家具杂志,一边咬御饭团。
这张桌子不错,我嚼,这柜子太有创意了,我嚼,这这这,这种懒骨头还真懒到极致了,我嚼。
饭团吃完,饮料也喝得差不多,重金礼聘还是没来。
她无所谓,继续看杂志。
一旁的梅子已经忍耐不住了,“我真的是很讨厌人家不准时耶,十点要开会,现在都快十点半了。”
“大概是被老董困住了吧。”第一天上任,总是要去高层绕一绕,“董事长话那么多,他自己不停,谁好意思走。”
“那如果他要先去见老董,就跟我们约下午嘛,现在晾在这边真是好无聊。”梅子左看右看,很显然大家都有先见之明的带了打发时间的东西,只有她是一份报纸就进来,现在报纸看完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想回座位拿手机过来,又担心万一重金礼聘就在这一分钟的空档出现,那她……虽然不至于完蛋,但是第一印象很重要。
无论来人能撑多久,终归是她的上司,不管他能不能得到部门的尊敬,她都不希望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张可栗抽出一本杂志递给她,“借你。”
“这两本我都看过了。”
“那俺就没办法了。”张可栗想想,从置物层掏出另一个御饭团,“给你吃。”
“我又不是肚子饿。”说是这样说,梅子还是把饭团拿过来,虽然有吃早餐,但是人一生气还真的容易饿,“可栗啊……”
一旁的宁真终于忍不下去了,“你们安静点。”
两人知道是自己太吵,有默契的降低音量。
梅子压着嗓子说,“你不是说你们去看电影,还去喝酒了?”
张可栗点点头。
“那她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我不知道,可是,这才是我们熟悉的向宁真啊,她前几天没念我,我都一直怀疑她是不是被掉包了。”
第1章(2)
梅子噗哧一笑,“你是被虐狂啊?”
“我是啊。”
那种关你屁事之类的话,她只敢趁对方酒醉的时候说,虽然四目相交时火花四射,但她张可栗也从来不敢主动攻击。
她就是江湖人称的“有气无胆王”是也。
如果以动物来譬喻,向宁真是豹子,敢惹她就死定了,而她张可栗则是小猫一只,火大起来时伸出爪子挥几下,然后就默默自己走掉。
虽然一公里外的小猫跟豹子看起来很像,但整个差很多。
“老实说,你没被宁真排挤掉还真不容易。”
“那是因为我没威胁到她。”不管资历、作品,都是,“如果她觉得我是威胁,我的办公桌可能会从十七楼一夜之间移到警卫室吧。”
“哈哈哈。”
“张可栗,庄佑梅!”宁真一脸凶暴的说,“安、静、点。”
二度被警告,两人不敢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一阵交谈的声音由远而近——人来了。
瞬间,所有人的报纸、杂志、笔电、手机,全部消失在桌子上,取而代之的是“欢迎您”的真诚表情。
门被推开了。
他们熟悉的短胖老董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男人,所有人都非常识相的站起来热烈鼓掌,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们欢迎您~
梅子哇的一声,“可栗快看,好帅喔。”
“我没戴眼镜啦。”
“好像比高经理还帅欸。”
“高经理就是因为长得太好了,我们只顾着看他的脸,才会半个多月都没发现他是草包,所以这次我们绝对不能被外表所迷惑。”
张可栗一边低声跟梅子交谈,一边努力拍手。
不过看梅子兴奋成那样,是真的长得很优吗?高经理已经长得一张可以上杂志的脸了,这新任大头居然又更好看?可恶,她忘了戴眼镜。
八百多度的近视要看清楚一个人的五官……算了,她放弃,眼镜就在办公桌上,下午再看仔细就好,当务之急是热切的拍手。
“好好好,大家坐下,坐下。”短胖老董笑呵呵的开口,“这位呢,是我们东仕集团创意部的新任经理,是我特地从纽约挖角回来的。”
张可栗想,欧经理后哪一个不是挖角回来的。
“他虽然年纪尚轻,却已经推过不少企画,是非常有天分的一位年轻人。”
又来了。
“这次他同意放弃纽约的工作到台湾来,我相信绝对能提高东仕的竞争力,当然,我也相信他绝对能让创意部门的同仁们都发挥所长,做出最好的设计。”
上两次也是这样讲。
“大家一起拍手欢迎我们的部门经理,Eric Ju。”
用什么洋名啊,真是的。
心底虽如此嘀咕,张可栗还是鼓掌不落人后的用力拍拍拍。
短胖老董呵呵呵的笑了几声之后说,“现在请Eric跟大家说几句话。”
接下来是一阵调整麦克风高度传出的杂音。
男人清了清嗓子,说了三个字,“大家好。”
张可栗却呆住了。
当然不是因为“大家好”这么普通的三个字,而是男人的声音好耳熟,非常的耳熟,可以说,相当的耳熟。
Eric Ju,该不会是朱天郡吧。
但他何时改叫Eric了,他没有用英文名字的习惯啊,可是这个声音……又姓朱……会不会是他那一串堂兄弟之一?
他们家的基因非常厉害,十几个堂兄弟无论长相跟声音都有七分像……所以,可能……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可恶,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没有戴眼镜?
会议室的冷气很充足,但张可栗却觉得手心都是汗。
胸口很热,手心很凉,头皮发麻。
“我是华裔美籍,中文名字叫朱天郡。”
啊~啊啊~真的是朱天郡,是朱天郡~
完了完了,她毁了。
“我毕业于纽约设计学院,之前在风尚设计担任创意经理,曾获得瑞典家具人文设计银奖,伦敦时尚银奖,去年东京的办公桌椅大展的首奖就是我领导的小组获得的。”
张可栗心想,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她不能在他手下工作,她要辞职,她要告老还乡,她要抛弃这个月薪六万元的工作,她回头拿了包包手机就跑路,立刻搬家换电话……
“这次很高兴能到东仕集团工作,我相信也能跟各位同仁激荡出更好的创意,做出视觉上赏心悦目,使用上也能确实舒缓疲惫的椅具跟床组,然后扩及到其他部分。”
对,只要她立刻跑路,朱天郡就不能拿她怎么办……
当初人生地不熟的美国她都跑得跟飞得一样,更何况是土生土长的台北,她熟到连下一个红绿灯有几公尺远都知道,这么熟的地方当然是大跑特跑。
后门离她只有一公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朱天郡身上,她只要悄悄的滑下椅子,用蹲的姿势爬出去,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她只要悄悄的、慢慢的,往下滑……
张可栗只觉得全身一阵没力,然后听到砰的一声,接着是梅子的尖叫,“可栗、可栗……”怎么人好好的会从椅子上掉下去?
张可栗仰倒在地毯上,觉得头好晕,屁股好痛,眯着眼睛想,会议室的灯……好闪……好亮……
朱天郡关上经理办公室的门,半仰着坐在黑色的大皮椅上,半转了个圈,又转回来,深吸两口气,然后站起身,开始整理带来的物品。
除了笔电外,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一些他惯用的文具,以及他得过的设计奖座——他喜欢把这些东西放在办公室中,随时可以激励自己,过去做得很好,未来要做得更好,他有才华,他有能力,现在是一流的设计师,将来,他会成为设计界的大师……
办公室的主人完全没开口,静默的诡谲。
这两年一直跟着他的贴身助手明易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大,你怎么了?”
朱天郡扬起眉。
“你这五分钟都在整理那个笔筒耶。”他没说出口的是,那里面只有三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