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呃,好吧,虽然一杯威士忌醉不了她,但还是对判断力造成某种程度的阻碍。
男人的表情很奇特,张可栗囧得想找地洞钻。
她一定是哪条神经不对劲,居然会想跟他跳舞,辞职就辞职,什么舞,她现在彻底了解,失言如覆水,难收回。
希望他不会发现哪里不对然后要她说清楚,可恶,音乐为什么还不停?他们跳的是小舞曲又不是交响乐,也太久了。
仿佛听见她内心的抱怨,音乐恰巧在这时候停止,张可栗松了一口气,假装没事的说,“来去喝点东西吧。”
为了要压惊,第二杯威士忌下肚。
一整晚,朱天郡没再提任何让她尴尬的问题,她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厂商很多,客户很多,每人喝一点喝一口。整晚下来已经喝了不少,幸好她跟梅子平常在夜店交了不少学费,三五杯烈酒还在她的控制范围内,她有醉意,无醉态,在外人眼中,她仍是个“优雅的东方仕女”——那是今晚一个匈牙利籍的出资者称赞她的话。
虽然大胡子不是她的菜,但被称赞还是值得高兴的。
一如往常的,她高兴,朱天郡就不高兴了。
几乎是时间一到,他就告辞。
主子都走了,奴婢能做的当然就是赶快跟上去,于是她对大胡子挥挥手,快步跟上朱天郡离去的背影。
男人走得很快,她匆忙买来搭配礼服的鞋子其实不是那样合脚,微有醉意之下,悲剧自然就在宴会厅外那光可监人的大理石磨光地板上发生了,她跌倒了,而且跌得很惨烈。
头晕膝盖疼,饶是如此,她还是在第一时间赶紧爬起来,很好,没人注意。
一拐一拐的跳到旁边的小沙发上,张可栗赶紧脱下鞋子,痛痛痛痛痛,一边揉一面在内心骂着,走那么快干么,没看到她今天的鞋子很高吗?
算了,她自己回去。
反正又不是没来过——虽然是四年前的蜜月,但好歹也是待了半个多月,怎么叫车付钱她还是懂的。
脾气这么大,还敢幻想孩子满屋,不当老孤单就不错了,除非是要钱不要爱,不然谁受得了……
还好明天就要登机,她要穿着夹脚拖到戴高乐,皇上就尽量西装笔挺吧,她不但要穿夹脚拖还要穿碎花裤,哼。
她都已经说了好多次,那封狗屁不通的自荐书不是她写的,他偏要带她来——
以为离婚夫妻再度共赴蜜月地点会让她退缩吗……没错,她是被打击了。
被这里的街景跟天空给打击了,被不断听到的法文给打击了。
当时两人手挽着手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大道,真的处处是风景,现在计程车开过一条又一条似曾相识的大道,真的处处是地狱。
朱天郡虽然表面温和,而且一副“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忘记了,我们就当朋友吧”的样子,事实上看到她时,还是会忍不住一把火吧,所以用这种不着痕迹的方式来修理她。
也不想想她是为了谁。
张可栗好想大吼:混帐小子,你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因为我啊?
朱天郡走到饭店门口,没见到人跟下来,等了五分钟,还是不见人影,又一个五分钟过去,张可栗依旧没出现。男人神色越来越不善,跟那个匈牙利的大胡子有这么多话说吗?
再一个五分钟——慢着,刚刚从另一扇旋转门出去的就是那个匈牙利的大胡子对吧,大胡子人都下来了,那可栗……
朱天郡连忙回头,搭了电梯到宴会厅。
一走出三楼,马上看到可栗弯着腰,坐在沙发上揉脚,背脊一起一伏的,看起来像在哭似的。
他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果然,两个眼睛泡泡的,紧抿着小嘴,一副随时会哭的样子。
“扭到了?”
“在前面那边跌倒了。”
“疼不疼?”
张可栗摇摇头,拎起鞋子,“我没事,走吧。”
男人突然想起他们在纽约时,可栗有次在大雪泥泞中跌了个四脚朝天,坐在地上要他背的样子,他笑她是个撒娇鬼,她笑着回答,“你是我男朋友,我当然跟你撒娇啊。”
那像一个记忆开关,不过瞬间,他已经想起好多事情。
两人在中国留学生的聚会上认识,第一次想约她出去却被她回绝,理由是,“我不陪人打发时间。”
当下他羞愧得直想找地洞钻——没错,那时他只是觉得一个人吃中饭有点无聊,然后刚好看到一个认识的人,而他对这个人的印象还不错,于是随口邀约。
他在学校是风云人物,念的科系虽然是母亲苦苦哀求才勉强申请的设计学院,但凭着天赋跟从小的耳濡目染,所以即使不喜欢,仍让教授视之为得意门生。
活动方面自然不用说,他爱玩能玩,加上家境好,别说学校内的活动,即使是到墨西哥度个短假期,去加拿大滑雪这种活动,也一样能参加。
外型好,身家好,个性外向,他在约女孩子方面几乎是无往不利,这是第一次被拒绝,而且还是这样的被拒绝。
几个月后,当两人成为男女朋友,他提起这件事时,可栗嘟着嘴巴说,“本来就是,我才不要当什么爱妃昵。”
男人不懂什么叫爱妃,因此拱手求教。
“那些绕着你的女孩子就叫爱妃啊,你一约就会到……我可以对一个人有感觉,但是我不会因为有感觉而愿意陪他打发时间……你了解我在说什么吗?”
“我可以不要得到,但是不能只陪着池—一当然有些女孩子做得到,可我不行,对我来说,爱情这种东西除了是爱他,也得爱我自己才行,如果他要我待在他身边,那他就要拿爱来交换,爱平衡,比较容易长久。”
第7章(2)
朱天郡没有被这一串话弄得头晕,反而有一种底定的心安。
当时他有一种错觉——过往的游戏人间只是在等待真命天女的出现。
他在等待一个能够彼此交心的人,两人并不只是一段时间在一起彼此高兴就好,而是会想到以后,会想到永远。
毕业时,两人真的结婚——虽然男方的家人都没到,女方的家人也只来了弟弟,但是同学帮他们策划了一个热闹的婚礼。
新娘无论如何都想要很正式的结婚照,所以他们请了专业摄影师,替他们在校园拍了一百多组照片,可栗选出最喜欢的一张,洗成海报那样大小,加了木质的花框挂在客厅。
蜜月回来,可栗的稿子被一家设计公司看中,她很快的开始上班,他则发下一年内要开画展的豪语,虽然早已同居一年多,但是结婚依旧带来心境上的变化,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子,不再只是恋爱,他们有个共通的未来,要打造一个家。生孩子,升格为爸爸跟妈妈。
四年多过去。
眼前的女人还是那个女人,但也不是那个女人了。
即使物是人非,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轻易勾起他心中柔软的那一部分。
见她的膝盖明明很红,但是她自己拎起鞋子说,没事,我们走吧……朱天郡无法控制的将她拥入怀中。
他搂着她的腰,下巴能碰到她肩膀的肌肤。
“朱……天郡……”
“一下就好……就一下。”
感觉怀中的人渐渐放松,然后,她的手也环上他的肩膀。
“你这个可恶的女人。”
她低声笑起来,“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那你觉得我应该讲什么?“
“忘记过去比较像是你的风格,这样记恨太不像你了……想起我时,要觉得只是一个有缘无分的女人,面对我时要一点感觉都没有。”张可栗的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要想,还好没花很多时间在我身上,还好我们很快就离婚,没耽误你太多时间与青春……这样才是你。”
没人会这样说自己,于是男人下了结论,“你真的醉了。”
“没有,我酒量好得很。”
“什么时候开始能喝了?”
“刚回台湾的时候,大概有半个月吧,几乎天天跑去喝,后来想想这样不行,开始投履历,上班后怕宿醉。只有周末会去挤一下……规律得好像去打卡一样,直到尾牙上倒了一堆人我还醒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酒量不错,真是。”
朱天郡听她的语气颇有惋惜,开口问,“喜欢?”
“酒量好,我就不能借酒装疯了。“就像现在,被他抱着,她好想再吻吻他——但体内的理智浓度还是高过酒精浓度,所以她什么也不敢做,“现在戒酒也来不及,因为人生没有早知道。”
张可栗推开他,对他笑了笑,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看着他,大大的眼睛中除了水气,还有他所熟悉的温柔。
手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头发。
男人终于无法忍耐,再次搂过她,吻上她。
张可栗先是呆了几秒,很快的开始回应他。
吻了许久,朱天郡终于放开她,她红通通的耳朵此刻看起来十分勾人。
他突然觉得……他们或许需要……男人突然很庆幸他们就在饭店里,饭店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房间。
嗯,这,嗷……妈啊,她的礼服。
张可栗裹着被单,手脚并用爬下床,从地毯上捡起她那件日租金六十欧元的礼服,朱天郡居然……他是野兽啊……不知道拉链藏在侧腰吗?这个脱线的地方这么大,对方肯定要她赔的。
想到可能要花三百欧元买下一件破衣服,就觉得心好痛。
此时,她全身酸痛,膝盖超级痛,慢着,张可栗突然想到,他人呢?
朱天郡该不会落跑了吧?为什么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
裹着被单又倒回床上,她想,就算他真的落跑,她现在大概也没力气拿他怎么样。
原来商展最累的是最后一天……还真是……令人脸红的……劳力工作啊……
他是几年没吃肉了,吓死她。
但是,感谢他不在,不然光是尴尬就足以让她呼吸困难,脸色发青。
张可栗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滚了半日,终于甘愿的从床头的小提包中翻出手机,不意外的,已经是下午,她的飞机应该已经在德国上空了吧,哈哈哈唉。
干笑几声调整心情,她终于看到手机里有封未读简讯。
是她的前夫大人兼一夜情人,写着,“朱氏有股东要让股权,与弟弟回华盛顿处理,已帮你把机票改期至三天后,班机时间不变。醒来发个简讯给我。”
张可栗想想,又打电话至航空公司改时间,改为明天出发。
接着要饭店人员帮她去服装店买S号的洋装一件,洗完澡,换上新衣服,到饭店的餐厅点个下午茶套餐当早餐。
算算时间差不多,立刻拨电话回台湾的宠物旅馆,说自己是张毛毛的妈妈,要比预定的晚一天才能去带它回家,旅馆人员立刻说没问题,他们已经知道了,会给毛毛延住一天。
才刚挂断宠物旅馆的电话,她的手机马上又是一阵“嘎嘎屋拉拉,拉拉屋拉拉”。
来电显示,东仕。
“喂。”
“我啦。”梅子的声音,“啊,你是不是真的晚三天回来?”
“你情报也太快了,我晚一天而已啦。”
“就刚才宁真一直在讲东讲西。”梅子压低声音,“我现在在茶水间,跟你说喔,现在整个办公室都在传你跟朱经理有一腿。”
消息太慢,她四五年前就跟他有一腿了。
“宁真原本不是很喜欢朱经理吗,人事那边不知道谁跟她说,你跟朱经理要晚三天回来,她就很不爽。”
“她不爽我又不是现在的事。”张可栗不以为意。
“不是啦,你不是说没写那个自荐书吗?我在想是不是她故意弄一个跟你很像的电子信箱,冒你的名字乱写一通,好让朱经理发飙。”
“因为她喜欢朱天郡,所以陷害我?为什么?十七楼还没结婚的女生有七八个我没有做出任何让人误会的事情吧?”她这个前妻一点威胁性也没有,好吗!
“朱经理很注意你的好不好。”
“那只是……对我的不满而已……”
“拜托,宁真多羡慕那样的不满啊!不要把零食当正餐,不要老是喝冰的,衣服穿都么低胸干么——她刚刚讲我才想起来,朱经理真的很注意你没错,喔对了她还讲,你们说不定已经在偷偷交往了。”
“你叫她有时间去看精神科啦。”
“噗。”
“你特别打电话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啊,那只是我刚好听到,所以就顺便跟你说,我打给你的真正目的是……你既然要多待的话,我要补新的购物清单。”
“我就知道……”张可栗不禁翻个白眼。
“好嘛,好啦,可栗,帮我买帮我买帮我买。”
“知道了,如果太重,我要你付行李超重的钱。”
“那有什么问题。”梅子嘻嘻一笑,“我传到你手机里,记得帮我买喔。”
“你好烦。”
“哈哈哈,爱你喔。”
第8章(1)
朱天海第一次看到他哥哥是从网路上找到的照片,那是张朱氏的全家福照片。
当时他刚刚完成认养手续,有了一个名义上的爸爸,有一个名义上的哥哥,还有一个正式的中文名字。
父亲安排他进入朱氏,让他担任行销经理的助理,从基本开始学习。
然后他开始听到一些关于朱天郡的事情。
大少爷,唯我独尊,叛逆,有才华,有天分,非常优秀……几个月后,他从人事部那里听说,大少回来了。
父亲没安排他们见面,他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因此没说什么,只是更努力的在工作上求表现。
然后有一天,父亲让他进办公室。
那是朱天海第一次见到朱天郡本人,一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哥哥,他跟父亲长得很像很像,眼神非常锐利。
他推门而入,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双手就放在口袋中。
当父亲尴尬的跟他们介绍彼此是谁时,他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眯着眼睛,点点头,“我知道了。”
几天后,他打电话给自己,说出来吃饭吧,就我们两人。
那天晚上,两人谈了很多。
朱天海发现之前那些形容完全没错,朱天郡就是一个大少爷,唯我独尊,叛逆,有才华,有天分,非常优秀的人。
他说刚结束一段婚姻,这阵子会先住在华盛顿。
当他快走到其他公司去工作时,笑说,“总要先见见世面,将来才知道该怎么经营,朱氏一开始也只是一间小小的家具代工厂。”
他的作品很快受到青睐,于是他收了行李,又回到纽约。
兄弟两人会通通电话,偶尔见面——虽然是血缘兄弟,但必竟没有从小一起长大,加上朱天郡从小到大自优渥生活中培养出一种自然的气势,他对这个哥哥,崇拜中带着尊敬。
他的哥哥,因为经历过一段不愉快的婚姻,因为将来要接班的责任重大,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想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