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已经出院了,也知道她仍在台湾,住在那栋郊区的小别墅里。
更知道她复元的状况不错,过得很好。
但是,他却一点也不好。
他一直反覆想起两个人在岛上的生活片段,也总是无时无刻想起她甜美的笑容,在岛上生活时,她那么爱拣贝壳,搜集了一大堆,几乎在木屋内堆起一座小山,但他们临走前,他却连一个也没有替她带走。
单槐心不在焉地习惯性轻抚右手食指,那原本戴着戒指的位置已经空无一物,只有淡淡的戒痕还留在上头。
他戴着那只戒指将近二十年,深刻的戒痕早成为他手指的一部分,戒指可以拿掉,戒痕以及那因日晒而明显的两层颜色,却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褪掉的。
就像他以为自己可以真的放开手,可是,他并不是真的放得下。
“唉,别抱怨了。”韩秉柏不以为意的笑笑,完全不把老板的抱怨当一回事。他熟练地打开红酒,斟了一杯给单槐。“来吧。”
单槐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韩,那座岛,你卖给我吧。”
就算没有办法真的拥有她,没办法给她幸福,也没有办法留她在身边,但那座岛毕竟有她生活过的痕迹,他既然没办法拥有她,那么拥有那座岛不算过分吧?
“岛?你是说‘幸福之光’吗?”韩秉柏没有刻意假装自己听不懂,只是忍不住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
“嗯,我想要那座岛。”单槐一口饮下那杯红酒,一道热气由喉咙滑入肚腹,温暖了他的脾胃,却温暖不了他荒凉了两个月的心。
他们已经离开那座岛那么久了吗?
为什么他还感觉得到她在他怀中的甜美感受?为什么他仿佛还闻得到她发间海水的气味?
为什么……他是那么憎恨自己又伤害了她!
“我不能卖给你。”韩秉柏直截了当地道。
“为什么?”单槐一悚,目光顿时变得冷肃。
“因为,那座岛,我已经卖掉了。”凝视着酒杯里暗红的液体,韩秉柏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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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单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过的。
他从韩秉柏口中问不出买主的名字,也无法联系到对方,根本没有办法买下那座岛。
他没有任何可以抑制他思念的东西,他没有办法再次定向兰颐,更没有办法将她驱逐出脑海,但是,他也再也不敢让人追踪她的生活,再也不敢静静躲在哪个角落,只为看她一眼。
那像是一种缓慢的凌迟,单槐依旧每日工作,却几乎足不出户。
谁都没看到他再笑过。
也没有人知道,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静静待在那个兰颐曾经住过六年的房间,抚摸着她曾经碰触过的东西,翻看着那本当年她匆忙逃离,来不及带走的日记。
当年,他就是坐在这个房间里,看完了她这本日记,才毅然而然决定安排她逃走的。
现在,他还是坐在这个房间里,看的,依然是这本陈旧的日记。
只是,如今他不仅感觉到她的痛苦与血泪,也感觉到自己的。
单槐也想过自己应该要放宽心,毕竟他不是只有十几年前的短暂记虑,他不是一直都只能远远的看她。
但就是因为碰触过她,因为曾那么亲密的再次拥有她,现在的分离才会显得如此难熬,才会如此痛苦。
这一晚,单槐又抱着那本日记,在这间房里沉沉睡去。
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一直是紧皱着的。
这看在只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兰颐眼里,只有满满的心疼。
那天宽姨来找过她之后,她什么都知道了,知道单槐静静的守了她这么多年,也知道他那些没有说出口的压抑。
她很心疼,心疼他,也心疼自己。
他们为什么会错过这么多年呢?
宽姨说,单槐的确不主动,但她也不曾主动过。
所以,她来了。
窗外的月光将树影筛进屋内,就算光线微弱,兰颐还是看得出这间卧房和多年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被打理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的。
一切好像维持在当年她离开时的样子,没有改变过。
差别只在当年这样站在一旁看着床上沉睡的人是单槐,现在,却换成了兰颐。
她看见单槐枕着手臂,那一本她写了五,六年的日记,正拥在他怀中,像是他珍藏的宝贝。
这样的画面,让兰颐的心都快碎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傻?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为什么……他们会蹉跎彼此这么多年的时间?
她轻手轻脚走到单槐身边,在床旁蹲了下来。
直到这么近看着他,她才发现他消瘦许多,当时在岛上晒黑的皮肤已经恢复得比初见面时更白了,他紧皱的眉头无声的传达出他一点都不快乐的事实。
这也让兰颐压抑不出冲口而出的低泣。
几乎是那个奇怪的声音一出现,单槐就醒了。
他茫茫然睁开眼睛,只看见有个女人蹲在他面前。
由于她背着光,单槐一下子没看清楚她的模样,立即皱起眉头,“你是谁?谁准你进来的?”
“我……”兰颐一窒,心慌地跟着他站起身。
“你……”单槐几个跨步,打开灯,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那个蹲在他面前的女人居然是她。“兰颐?”
“单……”灯一亮,她才看出他有多么苍白,多么抑郁。
“我是在作梦吗?你怎么可能到这里来?”单槐不敢置信的低语,只差没有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揉合痛苦与惊喜的眼神看得她好心疼,她双手扭绞着,几乎要忍不住扑上前去抱住他。
“我……”好不容易,她才颤抖着把话说出口。“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你……我没有什么东西在你那里啊。”单槐一凛,心中隐约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只给过她一个东西,而那个东西,那天他离开台湾前,已经被她摔在地上了。
难道她特地跑来单家的岛上,就只为了将那枚戒指送还给他吗?
难道她连那个戒指都不想留在身边吗?她连多看它一眼都会受不了吗?
单槐忍不住握紧拳头,几乎压抑不住内心澎湃的情绪,却只能僵立在那里,等着她宣判他死刑。
“我得把这个还给你。”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主动定向前,拉起他的大掌,将那枚戒指放到他手中。
那正是当天被她摔出去,掉在地上的蓝碧玺戒指。
就算心中已经隐约猜到,这一瞬间,单槐脸上还是血色尽失。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那枚跟了他十几年的戒指,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被抽光一样,他一动也不能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兰颐的手一缩回去,单槐便缓缓的收拢长指,将戒指紧紧地握在掌心。他握得好紧,像是只有这样,才感觉得到她那残留在戒指上的体温。
然后,他突然转身走向窗边,看似冷静,其实根本是颤抖着双手打开窗户,然后狠狠地那枚戒指抛了出去。
“好了,我已经收到我的东西了,你可以……”单槐声音暗哑,破碎得几乎不成句子。“你可以走了。”
他只能用力的将双手撑在窗台上,只有这样才能支撑得住他的身躯,才能掩饰他的软弱。
“不……我还不能走。”看着他强忍着伤痛的背影,兰颐的泪水忍不住滑落下来。
单槐闭上双眼,像是藉此累积他的勇气一股,好半晌他才能勉强开口:“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你还欠我一个婚礼。”她眨眨眼睛,试图将泪水眨回去,却是徒劳无功。“你答应过我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愣,却不敢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将她拽进怀里,狠狠吻得她失去理智,或是逼问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狠心。
她是刻意来讽刺他的吗?
还是来开他玩笑的?
他没有办法思考,所以,他还是站在原地,双手撑着窗台,怎么也不敢回头看她。
可是,就算他不走过去,兰颐还是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后。
“你为什么不回头?”她紧咬下唇,眼泪早就憋不住,不断的奔流。她的心好疼,为了他而疼。“我还有个东西必须给你。”
听见她的话,单槐一咬牙,终于转过身。
在转身之后他才发现,兰颐竟然已经站得离他那么近。
近得只要他一伸手,她就会落入他怀中。
近得他看得见她满脸的泪,让他心疼得想伸手替她拭去,或是捧着她的脸狂吻她。
他怎么能明明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却还心存奢望,还有着这样傻瓜似的想法呢?单槐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来。
看见他终于愿意回头,也看见他有着血丝的双眼,兰颐没有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只是很平静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绒布盒,放到他手上。
“打开它看看。”她声音颤抖,听不出喜怒。
“这是什么?”单槐的目光紧盯着这个方形的绒布盒,一方面胡乱揣想着她的心思,另一方面却又有一种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预感,让他的胃紧紧纠结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先打开看看呢?”她轻轻地重复。
单槐先是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才一咬牙,打开绒布盒。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然足一对镶着蓝碧玺,造型有些朴拙古雅的对戒。
“这是……”单槐呼吸一窒,一下子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兰颐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会送他对戒?
她特地跑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你欠我一场婚礼,旧的戒指又摔坏了,所以我擅作主张设计了一对,你不会介意吧?”她小心翼翼打量着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这……为什么?”他的胸膛仿佛充塞着不明气体,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就快要爆炸,没有办法再乡说出一句话。
“单槐,我都知道了!”兰颐已再也压抑下住的扑向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拥抱住他,就像想把自己融进他的骨血里。
“你知道了什么?”他拈得直挺挺的,手好想要拥抱她,想紧紧扣住她小小的身子,但他却怎么也不敢动,只能勉强自己保持冷静。
“一切的一切,我全都知道了!你为什么那么傻!”
兰颐极为激动,止不住的泪沾湿了他的衣衫。
“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啊!我……我不在乎会不会有危险,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啊!”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你怎么那么傻,让我恨你恨了那么多年!”
“你为什么会知道?宽姨说的吗?”单槐愣愣地,怎么也没想到情况会如此发展。
宽姨不是答应他不说、不干涉的吗?
那么现在,兰颐又为什么会来?
是因为宽姨劝了她什么吗?或者,兰颐只是可怜他?
“谁说的不重要。”兰颐用衣袖擦去自己满脸的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哭得这么惨,这么狼狈。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抬起头来直直望着单槐。“总之,你欠我一个婚礼。”
单槐先是傻傻地盯着她小小的脸庞,胸口中涨满莫名的情绪,让他既想笑,又窝囊得想哭。
“那么,你为什么会来?”过了好久,他才慢吞吞地说,“就因为你知道了真相吗?”
“不,我来是因为我爱你!我一直是爱着你的!”兰颐紧揪着他的衬衫,急急地哭喊,就怕他不肯相信她,就怕他已经死心了。
“就算我骗了你,让你伤心?”他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问出这句话。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美好,单槐不禁猜想,这是不是只是个梦境而已?
也许天一亮,他醒来后,什么戒指、兰颐,全都只是一场美梦。
如果只是梦,那么他能不能不要醒来?能不能就让时间停留在此刻?
“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兰颐吸吸鼻子,试图再次忍住泪水,看起来格外可怜。“单槐,你爱我吗?”
“我怎么可能不爱你!”他立即低喊。
没有再犹豫,单槐伸出双手,狠狠地抱紧眼前的佳人。
他等了她一辈子,看着她一辈子,却一直到现在才真正踏实的拥有她。
不是一时的激情,不是将错就错,而是爱!
老天!他怎么能让她一直站得那么远,他又为什么能够忍耐得那么久!
她一直是他的光,他的幸福,他却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让她掉了这么多眼泪。
他又怎么可能再放开她呢!
“兰……”仿佛看不够她,单槐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小脸。看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和红通通的鼻子,他忍不住唇边的微笑。“你放心,天一亮,我们就去结婚。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
“好!”兰颐又哭又笑地拉下他的脖子,主动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吻。
而那个装着蓝碧玺对戒的绒布盒,已经在他们热切的拥抱下而被遗忘,掉落在地板上。
但对戒依然安然的待在盒内,在月光的照射下,反映出淡淡的七彩光亮。
那是幸福的光芒,只属于他们的幸福之光。
尾声
一场位于台北,由单氏挖掘独家赞助,名为“幸福之光”的珠宝展悄悄地展开。
会场中展出将近七十件珠宝设计作品,有与贝壳镶嵌结合在一起的坠链,有椰子树造型,以光灿夺目而晶透的葡萄石代表椰子,椰子树上镶饰着闪亮的钻石,也有充满海洋线条的项链与饰品等等。
展出的作品全用来自那座叫作“幸福之光”小岛上的白色细沙来衬托,甚至还运来一些刻有珠宝图案的椰子壳作为展示的搭配。
这是场充满幸福与海洋意味的珠宝展。
但怪异的是,这次珠宝展,设计师兰夫人并没有到场。
赞助者单氏挖掘的幕后首脑也没有亲临现场,只有一名俊美异常的黑衣男孩与几位单氏挖掘高层的特助出席。
“他们呢?”姗姗来迟的陆孟挽着优雅的娇妻踏进会场后,一看见熟悉的面孔便劈头就问。
“他们去‘幸福之光’度蜜月了。”韩秉柏还是一派优闲的笑容,手里拿着一杯香槟,姿态佣懒,却有种令人不容小觑的压迫感。
“我看这下没有待上一、两个月,他们大概是不会回来的。”一旁的宋扬远则是漫不经心地附和,语毕,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可爱的娇妻一不在身边,他就忍不住涌上的困意,呵欠连连。
“这样也好,至少我们不用再被他那副忧郁的模样茶毒。”陆孟咧嘴一笑。
“你们聊,我去逛逛,”陆孟樵的妻子拍了拍丈夫的手臂,将这里留给他们几个大男人。
“说来这都要感谢‘他’的点子,”韩秉柏神秘的一笑。“要不是“他”这两个人不知道还要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