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他不该喝酒的。早就知道自个儿的体质不适合饮酒,老爷也总是叮嘱他别在外头喝酒,免得出事,如今……真的出事了!
“向阳,昨儿个晚上你对我……”庞月恩抿了抿唇,含羞带怯,话到最后,竟幽然转怨。
“……如何?”上官向阳不敢看她,一颗心弹到喉间,冷汗爆出。
“你对人家……这样、这样又这样。”不回头看她,她干脆自己靠过去,抓起他的手抚过嫩肩、雪白颈项,眼看就要滑落在缎面抹胸上头,他赶紧用力地抽回手。“反正你要给人家负责!”
庞月恩一句话堵死他的后路,完全不给他鸣鼓申冤的机会。
诱他喝酒,是知晓他这段时日肯定撑得很累,不忍他再守夜,更不忍他满腹悲恸无处发泄,当然,最大的主因是留下他。
没错,只要能留下他,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横竖决计不让他走。
可上官向阳哪知道她在算计什么,只觉得脑袋里头有成串的鞭炮炸得他六神无主。
只是几杯黄汤下肚,怎会变成这样的情况?
明明打算好一早便离开,怎会、怎会……这下子该怎么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的发香尚残留在他臂弯上头,这下该如何是好?
“呜呜,你真的这么讨厌我?”见他仍没有反应,庞月恩可怜兮兮地低喃着,掩嘴偷偷打了个哈欠,双眼立即水汪汪,不知内情的人,准教她眸底那把泪给唬住。
她正值如花朵绽放的年纪,庞家门坎早已经被上门求亲的人给踩扁了,但她谁也不要,就属意这多年前便教她私心暗定的男人。
木头、木头,回过头呀!她已经把表情固定在最惹人怜的氛围里,快点回头呀!
上官向阳无措回头,正好对上泪眼婆娑的她,那垂眸低泣,我见犹怜的神态,紧扣他的心头,教他开不开口都很为难。
此刻的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治理宅务,他指挥若定,但成亲……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更遑论对方是庞府三千金的她。
但,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他能不负责吗?
庞月恩从长睫下偷觑他的反应,猜想他的打算,随即又百般委屈地说:“不然这样吧,就当做没发生什么事好了。”
“那怎么可以!”他想也不想地反对。
“那、那,不然要怎么办?”垂下脸,在如瀑长发遮住她的脸时,赶紧再沾口水点在眼眶外头。
她低声啜泣,哭声学得唯妙唯肖,毕竟这一套她以往常用,太上手了,但要再加上肩膀抖颤的姿态,这没十年的功力,可是会露出破绽的。
无助的啜泣声听在上官向阳的耳里,像是最残酷的鞭笞。
他语窒,良久,才叹了口气。“奴才和三小姐的身份差距太大,这婚事怎成?”不是他不肯负责,而是门户之见,再加上他尚有重任在身,要他怎能抛下一切不管?
水溜溜的眼眸转了圈,啜泣声收了一些。
“可依我所知,你没入奴籍。”大宋律法对于奴仆和佃户都以黄册详加记载,在她的记忆中,世伯是将他收为养子,而非奴。
“但奴才可是亲手签下终身契给老爷的。”他当然知道自己并非奴籍,但他的身份确实是不如人。
终身契,不过是拿来当挡箭牌罢了,但挡得了一时,挡得了一世吗?
这事,他是怎么也赖不了了,但至少不该是现在。待他着手完成大愿,就算是要他向庞老爷磕头请罪跪上三天三夜,央求三小姐下嫁于他,他都愿意。
“终身契?”庞月恩瞇眼抿唇暗忖。“世伯已逝,这终身契还有什么效力?”
“不,终身契已经落在我家小姐手中了。”
“哦?”
她葱白柔荑拎着丝被轻搓慢捻着,仔细一瞧,上头布满了裂痕。时节入暑,绝无可能是冬季皲裂,况且富家千金也有上乘保养品,岂会放任手裂口?再瞧得仔细些,那像是被扁凿或短匕之类的东西给划过的……
“你在看什么?”
察觉到上官向阳的视线,庞月恩立刻将十指都藏入丝被底下。
“小姐的手伤着了,怎么没上药?”她指甲粉润如贝,指形纤长,柔白软嫩,可指上却多了许多细数不清的小口子。
昨儿个没仔细瞧,如今一见,才发现伤得很明显。
“你真以为我是千金之躯,连这么一点伤都忍不得?”庞月恩懒懒扬笑,朝他贼兮兮地眨眨眼。
呵呵,就算他老是故意要拉开距离,但还是很关心她的嘛!
上官向阳一顿,猛然发现她坐起身,丝被只盖到她的腰间,抹胸底下一片嫩肌透着樱花般的色泽,瞧得他胸口着火,狼狈地赶紧回身,这会连脑门都快上火了。
“哟,怎么不瞧了?”她说变就变,转眼化身坏心眼的猫,逗着他,一双藕臂从他后背环到前头,笑声如铃,教人如沐春风,可惜时间不对,反倒有煽风点火之嫌。
“三小姐,请自重。”上官向阳无奈至极,推也不是,放任她耍逗着自己也不对,动弹不得的他,就只能任凭她恶意地煎熬着。
“昨儿个你对我胡来时,怎么不自重?”她笑声成串,瞧他耳根子都红了,便笑得更乐。
“……”这该死的酒,他绝对不会再尝上半口!
庞月恩原想再逗逗他这不解风情的木头,却听闻外头小云儿轻唤着,“小姐,该起身了,大少夫人正在大厅等着奉茶呢。”
话落,瞥见门板微推了下,上官向阳心头一颤,双眼一闭,等着被人捉奸……啧,哪来的捉奸?顶多是酒后乱事。
庞月恩穿上搁在墙内的衣衫,随即跳下床,就在她要开门而去之前,才回头笑得万分得意,又朝他扮了个鬼脸。
“骗你的。”虽说两人确实是同床共寝,但她不想告诉他,就让他以为她不过是刚入房吓吓他罢了。
她想要他,但还不屑用这种手段得到他。
上官向阳一愣,慢半拍地吼,“三小姐!”
庞月恩径自哼着小曲,一身粉色,如蝶般离开院落。
“小姐,妳这一次把上官公子逗得很毛喔。”小云儿追上她的脚步。
“谁要他那么死木头。”她轻哼了声。
本来是想要强迫他负责的,不过他那一脸挣扎样,教她看了都觉得难受。不过这次并非白做工,得知他终身契的事,嘿嘿,这就去找她大嫂商量商量。
上大厅之前,庞月恩特地拐到大哥的院落,找她大嫂闲聊。
上官凝一身大红翻领襦衫走到偏厅,晶莹剔透的粉颜透着粉腻羞涩,一瞧见她,羞怯怯地欠了欠身。
“见过小姑。”
庞月恩热情地一把拉着她走到一边的椅子坐下。“什么小姑?大嫂,妳认识我多久了,还跟我这么拘泥小节?”
上官府和庞府常有往来,她和上官凝熟得很,两人情感亲如姊妹。
“月恩。”她娇羞低唤一声。
“大嫂,我赶在奉茶之前来叨扰妳,是有事想问妳。”
“妳要问什么?”
“向阳的终身契在妳手上吗?”庞月恩不啰唆,开门见山地问。
“……是在我这儿。”上官凝不解地偏着螓首。“妳问这个做什么?”
“大嫂打算怎么处置向阳呢?”
“我是希望他留在庞府,可是他说他不是丫鬟,不能陪嫁入府。”
她视上官向阳为兄长,但他偏不愿以兄长自居,甚至就连她要出阁时央求他随她进庞府,他也不肯。
“能转让吗?”庞月恩笑吟吟的问。
“咦?”
“不管他意愿如何,终究还是上官府的奴仆,对不?”庞月恩像只狡狯的猫,循循善诱,引诱上官凝上勾。
“是。”
“所以,他的终身契是在他死前都成立的,对不?”
“对。”
“那么,必定可转让,对不?”
“对。”
“大嫂肯定是希望他能留下,对不?”她目露精光,闪烁如星。
“嗯。”上官凝点头如捣蒜。
“那么,让我来帮大嫂可好?”唇角弯弯,那是一抹得逞的笑意。
“成吗?”
“把他的终身契转给我就行。”
“咦?”看着小姑狡黠的笑,上官凝顿时明白了。“我知道了,等我一下,我去拿来给妳。”哎,谁不知道月恩那么一丁点心眼?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向阳痴迷得很,如果她没料错,应该是庞府上下都知道这件事吧。
于是乎,在奉茶的大厅上,在庞府老爷夫人以及庞家二少,庞家大少和甫过门的媳妇面前,正当上官向阳准备辞别时,庞月恩扬起手中发黄的卖身契—
“你想去哪呀?”她呵呵笑问,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
上官向阳当场瞠目结舌,凤眼缓缓移向上官凝,只见她耸耸肩,笑得很无奈。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他的新主子,他就是我的贴侍。”庞月恩笑吟吟的说,看向双亲和兄长们。“爹、娘、大哥、二哥,你们有意见吗?”
谁会有意见?庞府人都知道,庞府三千金心仪这木头上官向阳已经很久很久,眼前不过想要假藉收个贴侍在旁,以行日久生情之实,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庞府上下,一致通过。
第2章(1)
“向阳——”
奉完茶之后,再踏回庞月恩位于庞府北面的琅筑阁,可就显得理直气壮多了,因为上官向阳多了一个身份,一个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在琅筑阁里来去自如的身份——三千金贴侍。
于是当庞月恩坐在花厅上座对他招手,他就算再不愿意,也得乖乖向前。
“快点。”庞月恩一手扬着发黄的终身契合同,薄薄的一张纸攒在手心,竟轻易地让他成了她的人。“来,蹲下。”
上官向阳单手掀衣摆,前弓后步,略蹲。
“背对着我。”像是故意逗弄他似的,明明一个口令就可以完成的动作,她偏要等他摆定再下口令。
上官向阳仿佛早清楚她爱闹的性子,不置一词地乖乖背过身,垂眼等着她下一个口令,突地,他发觉自己束起的长发如瀑倾泄。
“哎,别动。”庞月恩按住他的肩头,不准他回头,随即取来搁在枣木花架上头的木梳,刷过他黑亮的发,梳整后亲自普他束起了发,再戴上一只纯银打造的束环,款式简颖大方,缀以太阳纹图,环底落下一只冰玉雕制的弯月,就藏在他的发束后头。
“好了,戴上这只束环,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庞月恩满意地看着自己精心打造的束环。
上官向阳无言以对地转过身,已经连纠正她用词过于轻率的力气都没有了。
反正就如她所说的。他现在确实是她的贴侍,就算他再不愿意,也逃离不了那张终身契的约束。
“那么,现在要你做什么好呢?”乌黑的眸贼溜溜地转看。
“小姐尽管盼咐。”
“听起来,你像是无所不能。”庞月恩露出笑,只手托腮,依旧是一派不安好心眼却又没啥恶意的神情。
上官向阳谨守本分,静待盼咐。
除去商场那些事他不上手外,他自认为没有做不到的事。允文允武的他,极为厌恶商场上尔虞我诈的那一套。比起伪君子,他反倒比较欣赏真小人,好比她,明摆着想对他使坏心眼。
“那么……脱衣袍吧。”
他猛地抬眼,想确定自己是否听错。
“难不成你连脱衣服都不会?要我帮你吗?”话落,庞月恩还真的起身,卷起窄袖,准备服侍他。
“……脱衣袍做什么?”向来八风吹不动的木头神情难得裂了一角,他有些仓皇地退了几步,眼前的庞月恩在他心里已经幻化为采拿大盗了。
“咦,向来只有主子盼咐,奴才办事的份儿,这道理,你会不知道吗?”这木头男人不是最谨遵主从之分,最讲究礼教的吗?决,快把衣服脱了吧!
“小姐,光天化日之下,虽说我俩是主从之分。但毕竟是孤男寡女,我要真脱了衣袍,你的名节就不保了。”上官向阳一退再退,退得好狼狈,直到一脚踩上了花厅的门坎才停住。
茉唐,真是荒唐!她的年岁渐长,却益发惊世骇俗!以往他曾听闻过,以为不过是夸大的谣传而已,如今他亲眼见着,才知道传言一点都不夸张,甚至她的言行比外传的还过了头。
“我的名节昨晚不就已经毁在你手上了吗?”她叹口气,装哀愁。
他怔愕,“小姐不是说,那是你骗我的?”
“喔我说了呀?”她轻叫了声,然后又笑说:“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的清白也算是毁了呀——”她故意拉长尾音,就是想看他的反应。
上宫向阳眉头抽了下,自知理亏,无法反驳。“既是如此,小姐为何不在厅里跟老爷夫人说起这件事?”
“那多无趣。”
灌醉他,又不是为了栽赃他,拉他同睡一床,不过是想要逗逗他,整整他那张八百年都不会变的木头脸而已。
“小姐既不想逼婚,为何要强留下我?”这是他不解之处。
“……因为我开心,我就是要你当我的贴侍。”他不问就算了,一开口,反倒让她火气渐燃。
她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他还看不懂?
真是个木头!
“好。”他深吸一口气,黑眸眯了又眯,恍若做下某种决定,突地低喝,“走。”
“去哪?”庞月恩被他突来的气势吓得倒退一步。
喂,应该要生气的人是她吧,为什么她还没发火,他就先发飙了?
“练女红。”
“咦?”她掩嘴惊呼。
“以往在上官府,身为凝小姐的贴侍,督促地的女红亦是我的责任,所以——”凤眼微貌。“小姐必须在我的督促之下,勤练女红。”
“我不要!我手痛啦!
“走。”他置若同闻,押着她到外头,准备向凝小姐找些女红的活儿给她练习,压根无视她装手痛脚痛还是头痛。
敢在他面前耍些伤风败俗的事,就要有胆承接他严厉的磨练。
按习俗,出阁翌日该是嫁娘归宁之日,但碍于上官凝已经无娘家可回,于是庞府再度开宴,替刚进门的媳妇做足了面子。
今夜,又是一场不夜宴。
但不同的是,今晚上官向阳出现在筵席上,就守在庞月恩的身旁。
“吃东西的时候,手不可以搁在桌面上。”
“笑的时候,小姐要拿手巾遮唇。”
“酒别喝太多,失态了很难看。”
一顿饭吃下来,庞月恩开始怀疑她多了个娘。
“年纪都不小了,怎么连筷子都童不好?”
庞月恩当下把筷子搁在桌上,回头瞪着在她身后谆谆教诲的上官向阳。
经历酒醉误事的张皇失措之后,上官向阳又回到原本的沉稳模样,面无表情以不变应万变。
“向阳——”
“在。”
“你是我娘吗?”虽然他的音量不大,但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在她身后指导,感觉她好像回到六岁那年。身边多了个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