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人告诉我,两年前,也就是静妃娘娘被害的时候,那屋里根本不会射进月光。”
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引得品妃杏眼圆瞠,犹作挣扎的叫道:“是什么人信口雌黄?!”
“娘娘曾说,看到凶手之时,是戌时临近亥时的时候,这时候月亮应该在佛堂的东边,可那时佛堂的东边,却种著一排参天翳月的紫杉,试问娘娘如何能见到月光!”
谎言被明白的揭穿,让品妃足下一个踉跄,骇得险些摔倒。
“你……你是说我在撒谎?可我为什么要撒谎呢?”事到临头,她仍试图狡辩。
“因为您,才是真正杀死您姊姊的凶手!”沁玉平静地道。
可听到这话的人,却再也难以平静。
“你胡说!你胡说!你想诬陷本宫!”品妃激动的大声嚷嚷,“别忘了,本宫当时也受了伤!”
“那不过是娘娘的苦肉计而已,为的是案发之后不被怀疑。”
“那尖刀笔直地插入我的背心,假如我是凶手,请问我是如何做到的?”她扔出挑衅的难题。
“这也恰巧是奴婢最初很不明白的地方。”沁玉微点头,“如果是娘娘自己所为,那样笔直的角度,不是双手可以办到的。”
“所以你猜我有帮凶?”品妃哼笑。
“不,此事万般危险,万一帮凶泄露出去,娘娘将身败名裂,性命不保。当然,娘娘也可以在事后灭口,但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事关重大,如果蹚这浑水,自己迟早小命不保,所以也不会有人帮娘娘,您除了自己动手,别无他法。”
“你倒说说,我是如何办到的?”品妃斜睨著沁玉,想看她的哑口无言。
不料,沁玉却是有备而来。“利用刚才所说的那一条绳索。”
“……”品妃忽然一怔,难以相信自己精心策划的杀局竟有被破解的一天。
沁玉稍停论述,走到近旁的一架秋千边。
“绳索是用来捆绑静妃娘娘的没错,不过却是在吊起她之后,绑住她的双足,而刺中您的那把尖刀,就稳稳当当地夹在她的足间。”
她说著便将秋千一推,砰的一声撞到西边的树上。
“于是,静妃娘娘悬挂的尸体,就变得像这架秋千一样。”沁玉回眸浅笑,“而娘娘您就像这棵树。您推动静妃娘娘的尸体之后,转过身来,这时尸体朝东荡去,再往西荡回,于是足间夹著的尖刀便一举刺入您的背心,笔直,无误。”
品妃瞪著她,脸色刷白,冷汗顺著额头滑下。
“想必您之前用秋千做了许多次实验吧?否则不会估计得这样准确。”沁玉继续道:“而尖刀刺入背心之后,您并没有立刻昏过去,您慢慢地向后退,用刀身上剩余的部分割断了静妃娘娘足上的绳索,以免别人识破您的诡计,见到绳索落地,您这才放心地闭上双眼。
“我不得不佩服您的毅力,因为那样一定很疼很疼。可我最最不能理解的是,您为什么宁可忍受这样折磨人的疼痛,也要害死自己的亲姊姊?!”
质问落音,品妃沉默良久之后,忽然爆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我没看错你,你果然很聪明。”她凄厉地道:“不错,是我干的,这一切都是我冥思苦想,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想出来的。
“为什么要杀她?哼,谁让她得到了皇上的专宠呢?我与她一同进宫,为什么她能那么幸运,我却不能?我哪里不如她?长得没她漂亮、脾气没她好吗?偏偏皇上总去她宫里探望,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她是我的姊姊又怎样?从小她就喜欢抢我的东西,无论抢什么我都忍了,可是惟独自己心爱的丈夫,我绝不会让给她!”品妃越说言语越是狠毒,一张美丽的脸扭曲得变了形。
沁玉忽然觉得她很可怜,如果她知道,默然其实并没有爱过这宫里任何一个女子,恐怕只会更加抓狂吧?
沁玉本想告诉她真相,但觉得这对她太过残忍,最终还是算了。
“为什么要把静妃娘娘之死嫁祸给太后?”她追根究底的问。
“我起初以为这样会让皇上认同我,觉得我与他同被太后所害,至少会产生惺惺相惜的感情。可惜我错了,他还是不理我……他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会这样硬,我用尽所有的泪水也感动不了他……”品妃疯狂的大笑之后,是失声的痛哭。
她的哭声撞击著沁玉的心,让本欲出口的话语暂停了好一会儿,但她告诉自己,不能因为怜悯蛇蝎而坏了大事,有些话,她必须说。
“娘娘,这个故事足够交换解药了吧?”她镇定地道。
“说了半天,还是为了解药……”品妃苦笑,“你为什么不把这事情告诉皇上?这样他知道了静妃之死的真相,就可以让我的父亲帮他出兵。”
“程梵大将军不会在失去一个女儿之后,还想失去另一个女儿。”沁玉答,“如果告诉他,另一个女儿是杀死姊姊的凶手,他只会更加难过。”
为了不让更多人受到伤害,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只拿这个真相来交换解药,保护她和默然未来的孩子。
这个月,她的月事一直没来,腹中似乎已经有了小小生命,让她充满期待,不惜一切去守候。
“你还能为我父亲著想,真不容易。”品妃点点头,“好,我答应给你解药,不过现在我手边没有药引,三日之后,我会把解药连同药引送到紫阳宫。”
三日?她和孩子真的只要再忍过三个危险的日子就没事了吗?
第八章
那一日她在他茶里下了迷药,让他昏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皓明告诉他,她已经回宫了。
他越来越觉得,身边的这个女子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依然不动声色,把她留在身边。不知为何,他还是相信她。
可能是因为她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言语骗得了人,眼神却无法撒谎,而他总觉得从她的眼里流淌出来的感情,是真的。
“默然,你怎么了?”
正在思索关于她的事情,可她却依旧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面前,好像从来没有在暗中做过任何事。
这个叫人琢磨不透的女子,到底是真的心如明镜,还是太能伪装?楚默然觉得自己纵有世间罕见的智慧,也弄不明白……
“默然,你这两天怎么总是闷闷不乐的?”沁玉靠近,很自然地坐到他的膝间,一如既往的亲匿模样。
楚默然却身子一僵,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刻抱紧她。
“有什么心事吗?”感觉到他明显的冷淡,她有些诧异。
“还不都是为了程梵大将军交代的那件事……”他浅笑地撒谎。
“如果实在找不到证据,不如索性联合遂王一起出兵算了。”沁玉劝道,“遂王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只要兵变之后不伤害太后性命,他会愿意为江山社稷赴汤蹈火的。”
“过阵子再说吧。”他心不在焉地答。目前,他最烦恼的莫过于她的真实身份,而不是江山社稷。
沁玉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对自己的怀疑,还想再劝些什么,但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太监的传令声。
“太后驾到──”
太后?书房里的两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门便被轰然撞开,一个神色威仪的妇人率领一班宫女,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沁玉是第一次见到太后,只听说过她是从来不到紫阳宫来的,不知为何今天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闯了进来,一看便知是有大事发生。
太后约四十多岁年纪,依旧保持著如花容颜,本是个绝色美人,却因为眉宇间的狠厉让人望而生畏。
她一进来,冷冷的目光便投注在沁玉身上,令沁玉一惊,连忙反应过来的从楚默然膝上站起,俯跪在地。
“皇上好逍遥自在啊!”太后冷笑,“古人说,雨打芭蕉,红袖伴读,乃读书人至高的享受。今日窗外虽然无雨,屋内却有红袖添香,皇上一定感到很快活吧?”
楚默然并不把这冷嘲热讽放在心上,只恭敬地向她行了礼,镇定如常地道:“孩儿不知皇母驾到,有失远迎,望皇母恕罪。”
“你口口声声称我皇母,心里却未必把我当成你的母亲。”太后轻哼一声。
“皇母这话说得让孩儿好不糊涂,不知孩儿哪里有失妥当,引得您如此生气?”
“你私纳嫔妃,就够让我生气了!”太后脸色一变,厉喝,“原来你眼里连祖宗家法都没有了!”
私纳嫔妃?是指她吗?沁玉心跳如擂鼓。
宫里有规矩,皇上不论宠幸过谁,都得让太监记录在册,以免将来皇家血脉混淆,默然跟她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却一直保密不让外人知道,若传到早就想置他于死地的太后耳里,不知会掀起怎样一番波澜……
“皇母如此责备,让孩儿好生诧异,”楚默然依旧是那副安然无事的模样,“孩儿的嫔妃都是皇母所选,何曾私纳过?”
“少跟我装蒜!”太后走到沁玉面前,一把揪起她的头发,“这小妮子难道不是你的新欢?”
头发被扯得一阵发疼,她脸上流露痛楚的表情,楚默然在看到她受苦的一瞬间,神色终于荡起微漾。
但他仍旧压抑住心中动荡,微微笑道:“皇母误会了,她不过是一个宫婢罢了。”
“宫婢?”太后讽刺的哈哈大笑,“好,如果她只是一个与皇上全无瓜葛的宫婢,那哀家今日便要处死她!”
“皇母是在开玩笑吧?”楚默然凝眉,“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治死罪?”
“本朝有律例,宫人必须洁身自爱,切忌淫乱宫廷,可她却私通男子,怀了身孕,难道不该治罪?”太后朗朗道出令在场诸人大吃一惊的话语。
楚默然猛地回眸,盯著沁玉的脸。
“你……怀孕了?”他低哑地问。
“我……”她骗了他,不仅没服他安排的避孕汤药,月事也迟迟未来。
她早猜到如果他知道真相,非但不会惊喜,还会发怒,但她就是要千方百计保住他们的孩子,不论未来有多么凶险……
可眼前有个疑问,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太后是怎么知道她可能怀孕的事?
“皇上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吗?”太后再度冷笑,“为了证明哀家不是胡说,今日特意带了太医过来,为你紫阳宫地位尊贵的‘姑姑’把把脉。”
说著,门外早已候著的太医连忙屈身进入,颤巍巍的给楚默然请安。
“过来,让太医瞧瞧你的脉象。”太后对沁玉道。
事到如今,再也没有办法遮掩了,沁玉默默望了楚默然一眼,只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好远。
他垂袖立著,同样凝视著她,可眼里失去了以往的关爱,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他在怪她吧?怪她为什么要瞒著他,自己作出这样危险的决定。
到底是什么人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太后的呢?是品妃吗?
品妃不甘心明天就要把解药给她,同时想借刀杀人灭口,会这么做倒是有可能的,但这也同样有风险,万一她为了报复而把静妃真正的死因说出去,品妃也难逃责难。
她脑中目前惟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嫌疑人而已,但依据她的逻辑推理,仍感到许多矛盾。
是谁?还有谁呢?
“姑姑,得罪了。”她正呆愣著,太医就主动凑上前,一把按住了她的脉搏。
这一瞬间,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不如就让太医查明她的身体状况吧,反正她自己也很想知道,到底腹中的孩子只是她的期盼,还是真的已经来临。
“怎么样?”太后在一旁催问。
太医静默良久,终于松开了沁玉的手腕,走至楚默然面前,颤声道:“恭喜皇上,沁玉姑姑是喜脉。”
楚默然俊颜顿时铁青,喉间一梗,僵立的身子更像石像般发硬。
“皇上,这下你可没话说了吧?”太后得意地笑,“请问这事该怎么处置?”
她的这句问话,把楚默然置于两难的境地。
如果承认沁玉腹中的孩子与自己有关,那么这个孩子肯定会死,因为太后不会容许皇位有意外的继承者,定会暗施诡计。
如果不承认沁玉与他的关系,那么沁玉就会死,因为与不明男子私通,淫乱宫廷,足以判绞刑。
他该怎么回答?怎么答,都是错……
这一刻其实很短暂,却仿佛过了难熬的一百年。
沁玉望著那张愁眉深锁的俊颜,感到这无形的时空中,似有一条茫茫大河把他们阻隔在两端,纵使面对面也不能说半个字。
“皇上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还是不想处置?”太后继续道,“好,哀家今日就替皇上作个主,先将这名宫女收监,等皇上拿定了主意,再来回禀哀家吧。”
说著,绣著金色百合图案的长袖轻轻一挥,便有戎装侍卫应召而入,将缨枪架在沁玉的脖子上……
***
虽然身处监牢,但沁玉却没有为自己的处境多加担忧,这并非因为觉得自己一定能逃得过此劫,而是她心里牵挂的更多的,是那个在监牢外的男子。
他现在一定很为难吧?可惜惟独这一次,她不能再为他分忧了。
监牢里昏昏暗暗,即使是白昼,也仍旧点著灯,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过了多少个昼夜,只觉得再这样等下去,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会耗得她油尽灯枯。
终于,她期待已久的脚步在铁门外响起,在她焦急无助的时候,他总算出现了。
熟悉的靴子迈进牢笼的一刹那,沁玉忍不住噙著泪水,冲上前去紧紧搂住他。
“默然……”她在他耳边愧疚地说:“对不起,我当初没有听你的话……”
然而这次拥抱,忽然让她感到有点不同以往,因为他的身子不是温暖的,不会随著她的贴近骤然升温,反倒是僵硬而冰冷,透著一股寒人的冷淡。
接著,发生了更令她吃惊的事情,他竟轻轻一推,将她冷酷地推离自己的怀抱。
“默然,你怎么了?”沁玉觉得万分诧异。
“有一件事情,我必须问问你。”楚默然说话的语调不再温柔,低沉而严肃。
“你说。”到底是什么天大的问题,像审问犯人似的?
“我让你服下避孕汤药,你为什么不喝?为什么要骗我?”他眼里有著锋利的光芒。
“我……”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原以为即使自己不说,他也会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爱他,所以想留下他的血脉。
“除了这一件事,你还有什么事瞒著我?”他双眸更加深凝。
“没有……”沁玉心虚地摇头。谎话真是说不得,害得她此刻都不知该如何澄清了。
如果告诉他,自己只是一个山野小贼,原本接近他是另有目的,现下的他只怕会更加恼火吧?
看他正在气头上,还是少开口为妙,等将来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慢慢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