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知道?”沁玉一脸茫然。
“你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他逼近一步,“你怀孕的事,还告诉过谁?”
“我……”她要供出品妃的名字吗?可那样的话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而他也会怪她擅自去查案吧?“没有,我没告诉过谁。”犹豫再三,她仍旧选择了这个答案。
这个回答,却令他更加失望,只见他侧过脸去,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
“到这里来之前,我还曾经抱有一丝希望……”半晌,他苦涩地开口,“以为一切只是我的误会,所以给了你解释的机会……可是,换来的却是失望。”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懂,一个普普通通的答案,为什么会令他如此神伤?
“玉儿,”他终于用如此亲匿的称呼唤她,可是语调却不再亲匿,“你真是昌济人吗?”
沁玉一怔,惊骇地瞪大双眸。他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查了入宫的名册,上面根本没有你的名字。”
“名册?”想起这个关键物品,她不由得嘴唇发白。对啊,名册,她怎么忘了,他是皇上,要打听一个宫女的来历还不简单吗?
“你到底是怎么入宫的?”楚默然的态度变得异常平静,他轻声问。
“我……”事到如今,不得不说了,“我是混进来的。”
“果然不错。”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看起来凄厉至极,“我真是一个傻瓜,自认为城府极深,绝顶聪明,没料到却马失前蹄,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你骗了……”
“默然,我……”她想解释,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咽住。
“知道了这个事实,前一个问题就很好解释了。”楚默然敛去苦笑,脸色变得如冰山一般酷寒,“现在,我终于知道到底是谁向太后告密了。”
“谁?”沁玉仍在迷惑中。
“当然是……你。”
这简单的一句话,令她错愕到全身僵住,难以置信地反问:“默楚,你说什么?”
“既然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以外,再没人知道你怀孕的事,那么向太后告密的人,当然只有你自己。”他的话中有一丝哽咽。
“我去向太后告密?”沁玉忍不住扬高声音,替自己辩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记得曾听过的故事里都说监牢寒凉,可是大概是因为她心里怀有温暖,所以之前一直不觉得冷,但此刻,她才真的体会到这里的确很冷、很冷……
“当然是因为……”他声音低哑地道出更令她如遭青天霹雳的句子,“你是太后派到我身边的眼线。”
眼线?
眼前的男子,真是楚默然吗?真是那个爱她、信她、与她刻骨相恋的人吗?为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离谱的话?他们之间的默契,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不可靠的薄纸,灰飞烟灭了吗?
“我怎么可能会是太后的人?”沁玉绝望的哑然失笑,“默然,你是在逗我玩吧?”
“否则,这一切怎么解释?”他丝毫没有跟她开玩笑的心思。
“对,我原不在宫女之列,可我想进宫,想见识富贵繁华的生活,所以混了进来,这就说明我是太后派来的奸细?至于怀孕的事,我发誓不是自己告的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告的密,如果你非要我说出嫌疑人才肯相信我,我也没辙!”
说不清是伤心还是气愤,总之,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开始颤抖。
“而且就算我是太后派来的奸细,难道我会这样傻,放著未来的皇后不当,甘愿继续当人家的走狗?既然已经怀了你的孩子,难道我就不会中途叛变,还去告密害到自己?难道我是白痴吗?”一连串话语从她的口中疾速而出,她倔强地与他对视,眼眸中满含泪花。
“我不知道……”楚默然却避开她的目光,黯然垂首,“玉儿,我累了……这些年来,宫里太多阴谋诡计,尔虞我诈,让我心力交瘁。原以为,我遇上了一个完全与宫廷阴谋不相干的人,她的眼神那样纯净,她的脾气那样直率,我信她、爱她,想跟她厮守终老……可到头来,她却有许多秘密瞒著我。”
他深深叹息,续道:“我真的累了,不想再去追究谁是谁非,什么也不想管了。”从今以后,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再相信了。
“默然……”沁玉不由抽泣起来,忍不住去拉他的衣袖,“是我不好,骗了你……再信我一次,再信我一次吧……”
“我为你准备了汤药。”他却似真的绝望了一般,冷漠地答,“你喝下它,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就断得一干二净了。”
“什么?”她一惊,不敢置信的问:“什么汤药?”
“你应该知道,既然你已经怀孕,而我又不想再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会给你喝什么。”
“不!”她失声大叫,“默然,你不可以这样!我和孩子不许你这样对待我们!”
“来人。”他轻轻抽出衣袖,不为所动的对门外道:“把汤药端进来。”
“不!不!不!”沁玉声嘶力竭地大叫,然而纵然叫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只见两名侍卫出现在她的面前,手里端著一碗热腾腾的黑色汁液。
“伺候沁玉姑姑喝药。”楚默然冷酷地下令,转过身子,踱出牢门。
“默然,你不能走……”她想上前再次拉住他,却一个跄跟扑倒在地。
两名侍卫见状,迅速一左一右将她按住,让她不能动弹。
“姑姑,请喝药吧。”一名侍卫在她耳边道。
接著,她的嘴唇便被强行掰开,热得烫喉的黑汁便涌入她的口中。
沁玉想挣脱,却使不了什么劲,只感到一股呛人的感觉充斥在喉间,热流汹涌濯入她的五脏六腑。
她眼中泪花迷离,直盯著门外的人影,但人影却越来越模糊,她的小腹也渐渐绞痛了起来……
她想起很久前的一天,曾有过类似的情景,当时她跪在紫阳宫的门口,因为孔雀之死而求他听自己解释,他却与此刻一样,冷酷,不理。
命运就像一个圆周,转来转去,纵使他们之间已经比那时候更加熟悉,纵使她是他惟一爱过的女子,仍要上演同样的一幕。
原来,他对自己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
那一天,宫门在他身后砰然阖上;而今天,阖上的,是她的双眼。
***
已经好多天没有二师姊的音讯,不知她查案查得怎么样了?
听皓明说,那天在铁槛寺,二师姊仿佛从他的话里得到了什么线索,匆匆离去,这线索到底是什么?
木兰在家里等了好几日,终于忍不住好奇,想进宫打听一番。
乘了轿子,入了宫门,四周的景色依然如故,但为何她感到气氛似有些不同,好像曾经出过什么大事一般,死气沉沉的。
忽然,轿子停了。
紫阳宫未到,轿子为何停了?
木兰探出头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意外,却见一个女子跪在她的轿前。
“王妃,此人贸然拦轿,不知想干什么。”随身的婢女道。
“你是什么人啊?”木兰诧异地问。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面熟。
“王妃恕罪,”女子磕头道,“奴婢原是沁玉姑姑的同屋,名叫敏玲,今有要事必须求见王妃,还请王妃恕罪一见。”
敏玲?对了,她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你起来吧,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木兰笑道。
“此事关系重大,请王妃移步一叙。”
“哦,这么重要?”木兰越发好奇,遥望前方,“好,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就到那儿聊聊。”
敏玲连忙上前,将她搀扶下轿。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目的地,木兰便转身瞧著有要事与她相商的人,等对方开口。
“王妃……”敏玲再次跪下,“求您救救沁玉吧!”
“二师……沁玉?”木兰愕然,“她怎么了?”
“她被皇上关起来了。”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没想到事情发展至此,她大惊失色。
“因为皇上怀疑她是太后派到紫阳宫的奸细。”
“什么?”这理由令木兰哭笑不得,“皇帝哥哥怎么了?病了吗?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想法呢?”
“奴婢知道王妃与沁玉妹妹有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才冒死前来求王妃出面……”
“等一等!”木兰一怔,“我跟沁玉的关系,你怎么会知道?”
“这……”敏玲难以启齿,迟疑了会才回道:“上月中旬之时,王妃曾入宫见过皇上,之后又跟沁玉一起去了静妃的佛堂……”
“你怎么知道?!”当时只有她和二师姊两个人!
“奴婢该死,当时……悄悄跟著你们。”
“你……”木兰恍然大悟,“难怪当时二师姊说门外似乎有动静,我还以为是鬼,原来是你这个丫头!你为什么要跟著我们?”
“是……是太后让我随时注意紫阳宫的一切动静的。”敏玲终于道出骇人真相。其实真正的奸细是她,沁玉怀孕之事,亦是她暗中禀报太后的。
“原来……”冰雪聪明的木兰马上想到了原委,“二师姊是替你背了黑锅!”
“奴婢该死,皇上待我恩重如山,奴婢却迫不得已再次背叛了他……”说到伤心处,敏玲哭了起来,“都是因为上次奴婢的未婚夫入宫,被太后的手下发现,太后拘禁了他,威胁奴婢再替她办事……”
这一切,沁玉是不知道的,她只替她安排了与情郎私会之事,而私会后发生的意外她是一无所知。
“亏了皇上和我二师姊如此信任你,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们!”木兰喝斥道:“这次就算皇上不办你,我也要惩治你!”
“奴婢已经受到惩罚了……”敏玲忽然露出苦涩的笑容,“奴婢为了未婚夫背叛了皇上和沁玉,可殊不知……这个男人早就不属于我了。”
“你说什么?”木兰一怔。
“他在宫外早就有了别的女人……这次进京,其实是为了跟我退婚……”说著,她双肩微抽,泪珠滚滚落下。
木兰愣在原处,一肚子的怒火顿时浇灭了一半。
对一个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打击比情人的背叛更为沉重?冥冥之中,老天爷已经给了敏玲最惨烈的惩罚。
她本想狠狠教训她一顿,此刻看来也不必了。
“别哭了,你且把这些日子宫里发生的种种仔细对我道明,”木兰镇定地道,“我自会有办法救二师姊。”
第九章
在木兰的印象中,楚默然是一个无时无刻都能保持镇定的男人,就算皇权被夺、囚困于紫阳宫,他也依旧可以保持从容的笑容,淡淡地面对人世间的一切,仿佛从来不把任何东西放在心上。
但是今天,楚默然的模样却让她大吃一惊。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像今天这样颓废,那本来清俊的容貌变得黯然,长长的头发没有系冠,只是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帝王的威仪与气势消耗殆尽,只剩一个伤心、疲倦的男子。
“木兰妹妹来了。”见她来访,他微微笑道:“随便坐吧。”
“皇帝哥哥最近过得好吗?”木兰斟酌著开口。
“我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他的神色间有一丝无奈,从前掩藏得极好,但此刻却显露无遗。
木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暗自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卷书册,递到楚默然面前。
“皇帝哥哥,小妹这次进宫,是有东西要送你。”
她知道凡事要讲策略,若想为二师姊求情,不能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必须先把误会的关键所在解开。
“这是什么?”楚默然望著那陈旧的书册,不解地抬眸。
“这是一本修练内功心法的秘笈,小妹知道皇帝哥哥其实也是习武之人,所以特意送来给你。宫中险恶,练就了此心法亦可防身。”
他翻开细读了一会儿,诧异的道:“此书之中的记载十分高深,世间罕见……你从哪里得来的?”
“是我师父的。”木兰趁机道。
“师父?”楚默然一怔,“你哪儿来的师父?”
“有一件事情,皇帝哥哥还不知道,木兰希望道明之后,您别治我的欺君之罪。”
“你说。”听她说得神神秘秘的,他不由大为好奇。
“木兰小时候遇到一个算命的,说我命中缺水,必须生活在江湖流转之地才能健康长存,我那个迷信的爹爹居然信了此人的胡言乱语,在十岁那年把我送到辰山老人门下学艺,让我过了好一段江湖漂泊的生活。”
“原来如此!”楚默然点头,“难怪你整整七年不曾进宫来,宫里上下都以为你是在避著皓明,原来是跟著你师父流浪江湖去了。”
“是。”她坦率承认。
“那么这卷书册便是你师父辰山老人传与你的?你在江湖流浪七年,一定见识了不少吧?难怪现在言谈举止与一般大家闺秀不同,全无扭捏作态之姿,颇似侠女风骨。”楚默然赞赏的道。
“皇帝哥哥过奖了。”木兰莞尔一笑。
“这些年来,你在江湖上行走,一定吃了许多苦吧?”
“是不比在京城待著舒服,可也见识了不少东西,交了不少朋友。”很好,话题正朝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说来听听。”楚默然果然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我有两个师姊,都是师父收养的孤儿,两人待我都极好,可惜她们个性互异,平日里水火不相容,常为了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吵个不停,我夹在中间做和事佬都不知做了多少回,可惜一点用也没有!”
他微笑不语,静静期待下文。
“话说我那师父去世后,两个师姊为夺掌门之位,矛盾越加激烈,她们吵来吵去,最后终于达成了一个协议──谁能偷到这天下最珍贵的宝贝,掌门之位便归其所有。我大师姊为人比较木讷,一想到宝贝,便只想到献给太后的贡品。可我二师姊就不同了,她的心思最是古怪,你猜她想到的是什么?”
“肯定是一件有别于一般古玩珍宝的东西。”楚默然猜道。
“没错,其实这样东西,就在皇帝哥哥你的书房中。”
“我的书房里?”他剑眉一凝,满脸更是诧异,“我这破书房里,除了书之外,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有啊,就是本朝号令天下、至高无上的宝贝──皇帝的玉玺。”
“什么?”他大感意外,错愕无言好一阵子,无从评说这个大胆的创意。
“故事最有趣的地方来了,话说我这二师姊,天不怕地不怕,打定了这个主意后便混进宫来,乔装成宫女,日夜寻找放置玉玺的地方。”
“她……进宫来了?”楚默然越听,越觉得这个故事所含的意味不同寻常,眼前调皮的女子对他讲故事的目的,也很不寻常。
“其实皇上也认识她。”
“她到底……是谁?”心中一紧,他脱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