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钧没意见,无论甘棠答不答应,他都支持她的决定。
甘棠几乎不用考虑就点头了,这段时间在善工坊进出,摸着陶土,她心里的满足与快乐无法向外人说明,好像她生来就是干这活儿的,有关的各种技能刻在她的骨血里,她的双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随意就能翻弄出令人惊叹的物件。
常老板是厚道人,因而契约上所写的都有利于甘棠,不管钱财、时间或要求的事宜,条件极好,甘棠看过后又递给宋钧,他认真的看了一遍,也点了头。于是,甘棠签了这份契约,正式成为善工坊的一员。
等姚氏看到善工坊送来的一批药瓶,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光做这些瓶子得花多少钱啊?钧儿,你怎么没有阻止棠儿?再说了,娘的药膏一个才几十个铜钱,再加上这瓶子要怎么卖?」
宋钧无奈的看向还得意洋洋的甘棠,「棠儿早有想法,不过娘放心,这批瓶子还真没花多少,是棠儿技术特别好,才能做出这样的小瓶子。」依老刘跟常老板的赞美,看来甘棠的陶艺的确非凡。
甘棠笑咪咪的指了摆放在桌上的四款小药瓶,「大娘,棠儿在做这个时就想好了,瞧,我的瓷瓶有梅兰竹菊四个花色,这也是用来分等级的,就是药膏的价位高低。」
在村里住这么久,又随着姚氏行医,甘棠听了不少村里人对姚氏的评价,医术虽然平平,但在治跌打损伤这块却是非常好,自制的药膏更是好用,她曾将这些话转述给姚氏听,想让她开心,没想到姚氏却说——
「其实我还可以做得更好,只是总得考量价位问题,所以才尽量以一些常见平价的药材来捣鼓,若是用些高价位的药材来做,药效快,伤也好得更快,患者更能少些煎熬。」
说白了,姚氏的病患都不是富贵人家,做再好的药也买不起,而拿到镇里卖,有现成的大夫坐馆,何必买个铃医做的药膏?
姚氏听到要依药瓶花色来分价位,就明白甘棠的意思了,「可是会有人肯花钱买吗?」
除了白水村民及善工坊的大批工匠使用外,她的药膏卖得并不好,如今还要变花样加价,这让她有些担心。
甘棠却极有信心,人心都是好奇的,人也都是喜爱美的事物,她亲手完成的药瓶比起一些姑娘家的脂粉膏盒可好看不止一倍,再把姚氏的药膏重新包装上市,绝对有卖头。
小姑娘说得斩钉截铁,自信十足,宋钧是无条件的宠妹妹,自然力挺自家妹子,何况小姑娘从头到尾如何将一小坨陶土变成精致好看的药瓶,其中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也心疼在心底。
「好吧。」姚氏见儿子跟甘棠都卯足了劲游说自己,便忍着肉疼写了些药材,让宋钧到镇上去买回药材,开始捣鼓药膏。
善工坊这头,给甘棠最主要的工作其实是设计花样。
工匠们早先看到她亲绘的那批药瓶,除了惊艳之外还有敬意,他们在这里工作少说也有好几年,从没看过这种极有巧意又有意境,不管是山水花卉,人物或是动物,都让人心生欢喜的设计。
而令他们更惊喜的是,甘棠还能指导他们釉色要如何改良,俨然成了工坊的技术指导,让他们更加进步。
这对常老板跟老刘来说虽是意外之喜,但又在意料之内,他们早看出甘棠绝非池中之物,浸染陶艺这一块的时间肯定不短,见她年纪尚小便猜测她本身是极有天赋的。
因而接下来的日子,善工坊后院中,时常可以在一座座窑烧前见到甘棠娇小纤细的身影,并时常给予工匠们建议或指导,她待人和蔼可亲没半点架子,解说也有耐心,很快就赢得众人的好感。
「先用错料在瓷胎上绘画后,再上透明的釉,用上千度以上的高温烧制。」
「这个在瓷胎上要用这种呈色剂来作纹饰,再罩上透明釉,对——」
架上的好些釉色也都是她亲手调出来的,她做出来的产品釉色均匀净透,器物内外的纹饰都自然生动,栩栩如生。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白衫的年轻男子在老刘的陪同下,走向正指导完工匠们,欲往小屋喝茶的甘棠。
老刘先喊了一声,「棠儿姑娘。」
「刘伯伯。」棠儿停下脚步回身喊人,再看向他身边的男子,男人相貌俊秀,看来温润如玉,是个斯文人。
「棠儿姑娘,这是我们家少东家,大多时间都在外地忙其他分店的生意,今儿才回来。」老刘介绍完,也将甘棠介绍给常以彻。
常以彻没想到这段日子父亲派人捎给他一封封的家书里,赞不绝口的陶艺天才竟是眼前绝色容丽的年轻少女。
「你好,在下常以彻,久仰棠儿姑娘大名。」没来由的,常以彻心跳加速,耳根还隐隐发烫起来。
「你好,常少东家。」甘棠俏皮又不失礼数的向他行个礼,常老板天天埋怨这儿子久未返家,听得她耳朵都生茧了。
「呃,不用这么叫的,叫我……」常以彻居然有些手足无措,一个谈大笔生意都气定神闲的少东家,面对一个巧笑倩兮的少女却词穷了。
老刘笑着道:「棠儿姑娘叫我伯伯,叫你爹也叫伯伯。」他说完看向甘棠,「少东家年纪比你长,你还是叫常哥哥吧,他跟你钧哥哥年纪差不多,也是熟识的。」
「好,我就叫常哥哥。」甘棠也不纠结,在白水村她叫的哥哥伯伯叔叔也多。
常以彻笑得分外开心,两人聊了一会,发现竟然十分合拍。
常以彻其实不喜欢姑娘,羞羞怯怯,欲语还休,又爱聊些风花雪月或悲秋伤春,因而父亲每每要介绍某某人家的千金闺秀,他一定能闪则闪。
这一回,父亲一封封家书催他回家,说甘棠如何好又如何好,他也没动念回来,以为他爹又月老上身眶他说亲,因而硬是拖上一个多月,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来,眼下真见到佳人,突然懊恼合该早早回来的。
少年脸上的欣喜,完全逃不过偷偷躲在后方的常老板的眼睛,心里轻哼:还好宋钧对这小姑娘真的只有兄妹之谊,不然照儿子这么磨蹭拖拉,看上眼的媳妇儿还有轮到他的分儿?
第八章 众人联手救春花(1)
甘棠到善工坊上工的时间,基本是做一天休一天,来回景水镇则是宋钧亲自驾马车接送。
甘棠的心思很细,见宋钧每隔两日就要送她去镇上,这一来一回上山打猎的时间就晚了,后来她就跟常老板商量,由镇上的工匠派一人驾车过来接送,如此才不会因她一人担搁宋钧的时间。
虽然宋钧不觉得麻烦,但她很坚持,他也只能应了。
常老板曾想过,还是乾脆让甘棠一次来上工个五日或十日,再回白水村几日,不过如此一来就要考虑到住宿问题。
善工坊是店铺与作坊一块儿,常家的大宅子离善工坊也不远,走路不到半炷香时间,常家的人口少,屋子多,安排甘棠入住一点问题都没有,这其中自然也有私心在,但姚氏跟宋钧都拒绝,就连甘棠也婉谢他的好意。
她心里可是时时念着姚氏、念着宋钧,不管是姚氏或宋钧,有时候得留在病患家过夜,或是到外地卖猎物皮肉,三五天才回来,她那段时间老觉得不踏实,睡也睡不好,更甭提改睡别人家了。
何况,她虽然喜欢捏陶瓷、喜欢调釉色,但她也喜欢陪着姚氏走村行医,喜欢在家等着宋钧扛了猎物回家,见到她时那张俊俏脸上的笑容。
这样忙碌但充实的生活很幸福,很美满,很惬意,她舍不得错过一天。
宋钧跟姚氏原本担心她会太累,但见她一脸满足,便也没有再多说,就惯着她,宠着她,等她喊累了再让她好好休息便是。
在这温暖的所谓「家」的温馨氛围下,小姑娘精神一日盛过一日,精气神十足,脚步轻盈,那张绝艳的脸蛋总是带着两团嫣红,娇俏得很,甭说村里少年看得脚都迈不动了,连工坊里的年轻汉子也是看得脸红红,最明显的是久久才回景水镇一趟的常以彻,如今可是三五天就回来一次,待上个一、两日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甘棠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众家少年已嗅到花香,循香靠近,但对姚氏来说,这绝对不是好消息!
小姑娘是她贴心的小棉袄,是她花了心血才养得如此娇美动人,她可是为自己、为儿子做的活儿啊,这肥水若落入了外人田,她怎么肯依?
再说了,甘棠还有好手艺,好头脑,前阵子依她建议,梅兰竹菊四种花色药瓶做了成本不同,药效也不同的药膏,没承想才往镇上的药铺一铺货,药膏的生意竟然大好,而且几瓶价格高的售得更好,多是镇上口袋有点深的官商人家的女眷买的。
原来她们是先看上药瓶本身,等到有个疫痛磕碰的,抹一抹发现竟然舒服了,这又美观效用又好的药膏便在贵人圈传开,顿时销量大增。
在甘棠的建议下,她与镇上的药铺合作铺货,因先前只是借个地方给姚氏借卖,但现在东西卖得火红,占的位置多了,也得有存货的空间,因而双方便写了契约,店家每卖一瓶可以抽多少佣金,至于善工坊,用的多是工匠,不需要那漂亮的瓶装,也不用成本高的膏药,因而做了一批原色无花样的药瓶,价格不变。
如此一来,有利可追,配合的药铺就有半面柜子放了姚氏的疫痛药膏,虽然得付点利润给店家,但因卖得多了,认真算来得利反而更多。
这些赚来的钱,小姑娘一毛钱也不要,但姚氏母子实诚,还是将利润存进钱庄里。
「若没有你的点子,除了善工坊外,娘现在的药膏可能还是半个月或一个月才卖出几瓶而已。」
「那是大娘的药膏好。」甘棠强调。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是棠儿想到将装药膏的瓶子改装,最大功臣不是你是谁?」宋钧说道。
这话让小姑娘无话反驳,气呼呼的转身就往后院去。
姚氏看着宋钧,笑着说:「你去安抚吧,小姑娘大了,长脾气了。」她顿了一下,看着若有所思的儿子,「对了,你上回说要替她把关,可有看上眼的儿郎?」
「当然没有,这村里镇上,儿子就没看到一个配得上棠儿。」他说得斩钉截铁。
「以彻那孩子也没入你的眼?」姚氏特意挑了她觉得还算不错的,当然离她最自豪的儿子还是有一小段距离。
宋钧微微蹙眉,「娘,我总觉得棠儿还太小,婚嫁离她还太遥远,成亲可是一辈子的事,岂能马虎?」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棠儿这朵花儿众人抢着摘,代表这含苞的花儿正要绽放,你目前虽是看顾这朵花儿的唯一园丁,但总有一日要将她送出去的,还是你打算顾她一辈子?」
宋钧直觉说道:「倘若真没有适合的,我养她一辈子又何妨?总之,这种事宁缺勿滥。娘,我先去看看她吧,她正恼着,气久了不好的。」
姚氏的嘴角往上轻轻翘了一下,总算还有点可以救的感觉,她现在倒是看出来点蛛丝马迹了,这儿子在男女感情上还没开窍,不过已经朦胧地生出了些独占的男人心思。
宋钧是很清楚甘棠的,一见她转往后院,就知道她肯定往马棚去了。
小姑娘现在闲暇时也会来照顾马儿,先前是宋钧驾车载她来回,小姑娘说这匹马儿因为她得多干活儿,因此仔细照料,甚至还弄了冰盆让马儿能凉快些。
甘棠站在腿健鬃长的黑马旁更显娇小,她抚着马鬃,看着马儿低头喝水,又拿了粮草喂它。
「棠儿愈来愈会照顾马了。」宋钧赞美一句。
但小姑娘不太领情,心里还有小火气,意有所指的道:「那当然,先前马儿帮我来来去去的,现在用不到了,但人要懂得感激啊,马儿懂得我的心情,接受我的好意,不像有些人张口就是拒绝。」她蹶起红唇,无声控诉。
宋钧哪里听不懂,「娘已经开始在相看你的婚事了,有钱傍身总是好的。」
「我又不急着嫁,谁管钱多钱少,钧哥哥,我们别谈这好不好?」
甘棠不容易发脾气,但每每宋钧谈到这方面的事,她心里就有一簇簇火花要冒上来,但究竟在气什么她也不明白,只好草草的转换话题。
「行,就依你。」宋钧最疼妹妹了,哪可能说不。
她暗松一口气,再度将目光落到马儿身上,「钧哥哥,说起来,我对马儿还没有春花对她家的牛好呢,她偷偷喂牛吃鸡蛋,每天跟它说话,还带它去放风,让它吃吃草,之后,再洗洗澡。春花说了,牛下地干活,她要对它好一点,你说,这么善良的好姑娘,老天爷一定舍不得她过这样的日子,定会给她身边安排个贵人,对吧?」
小姑娘转过头,神情严肃的看着宋钧,「钧哥哥,我想做一件事。」
原来,自从她手头有了钱后,时不时就想到歹命的春花,尤其自己的日子过得愈来愈幸福美满,她就更想帮春花一把,春花的后娘爱钱,现在的她不就是个妥妥的小富婆吗?
于是这一晚,她在与宋钧及姚氏商量过后,有了一番计划。
翌日甘棠去善工坊做活儿,近黄昏时,宋钧亲自驾马车来接她回白水村。
「今天是你的钧哥哥来接啊?」常老板问。
「对,今天要跟钧哥哥去办点事。」小姑娘答得含糊。
常老板挤出笑脸,看着小姑娘开心的上了马车,朝他挥手,他也僵硬的挥手。
老刘见状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那婆娘不是嫌无聊,去了一趟老家小住了一阵子,我瞧小子近来回来得凶,眼睛看的都是棠儿,就写了封信去给她。」
老刘心里咯噎一下,「老板娘要回来了?」完了,他耳根子又难清静了。
「信上是写今天到,还叫我一定要留住棠儿,这下子怎么办?」
老刘能理解,老板娘就是个爱说闲话又行动派的人,这急匆匆的赶回来就是要见见准媳妇儿的,谁知这下人却跑了。
嗯,老板今晚可能要跪算盘了。
宋钧载着甘棠回家后,两人就步行去找春花,由于这次见面不能让春花的家人知道,就得靠宋钧的功夫了。
宋钧施展轻功飞掠进了苏家,小心翼翼走了一圈,看了正慵懒地靠在坑上抽烟斗的苏老爹,他一个弹指,隔空点穴,苏老爹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