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中,那救她免于出糗的高大男人,一直蹲在她面前,递面纸给她,等着她恢复。
他像一道墙,散发着一种莫名所以的气势,让人不愿与他轻易对上眼。他轻松地隔绝了周遭的人与她,那么多的人,她却觉得她像是坐在屋子里的角落,而非人来人往的闹区之中。
「好些了吗?」
她抬跟看他,这个强壮高大的男人,即使蹲了下来,视线还是比坐着的她要高上一些。
「嗯。」她点头,「谢谢你。」
他微微一扯嘴角,露出微笑。
「不客气。」
他笑起来很好看,连眼睛都是暖的。
「我是屠勤。」
他说,朝她伸出了手。
她看着他巨灵般的大手,再看向他那张立体分明的脸,她应该要害怕他的,她从来不擅长和人相处,她是个天生的胆小鬼,人际关系的社会学分更几近于零。
如果哪一天,她眼前摆着一本世界文学名著,和一位世界知名的万人迷影星,要她选一个共度一晚,她绝对会选择和书一起,所以当年,她才读了图书馆系。
「妳好。」
他说,带着磁性的嗓音再次低低响起,那只大手仍伸在眼前,维持着同样的位置和姿势。
虽然,他强壮的身体透着吓人的威胁性,但他的姿态和眼神,都散发着某种教她安心的温柔。
所以,即使仍有着戒心,她还是伸出了手,轻轻的握住他的手。
「你好。」她说。
她的声音很小声,几乎淹没在过往人群的扰嚷之中,但屠勤仍是听得很清楚,她小小的手,落在他黝黑的大手里,较他想象中的更加柔软娇嫩。
透过她的手,传来的意念,带着一些忐忑与好奇,却没有畏惧。
从小,他就可以感觉到人们在物体上所残留的意念,若直接碰触到人,他更能清楚察觉对方的情绪,快乐、高兴、悲伤、忧虑、憎恶、恐惧!
有时,他甚至能感觉得到对方的想法,所以他不喜欢和人握手,即使他已学会隔绝这些情绪意念,他依然不习惯和人接触。
他从来没主动和人握手过,但他想触碰她,很想。
所以在靠近她之前,他卸掉了那层心防,而她,果然如他先前在房里所感受到的一般。
她有一个善良而温暖的心。
那颗心,却从方才到现在,始终颤抖得如风中落叶,在每一次触碰她时,他都可以感觉得到在那些表面情绪之下,隐藏的害怕与担忧,但那些都不是针对他。
她张着大眼,看着他。
在他回握住她的手时,几不可见地轻轻抽了一口气。
有那么瞬间,他以为她察觉了些什么,她乌黑的大眼里,有着迷惑和诧异。
她不自觉地微微侧着脸,粉唇微启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她脸上孤单迷惘的表情,教他几乎想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他会保护她远离这世上的所有伤害。
但下一秒,她却像是猛然清醒,迅速的抽回了手。
「抱歉。」他说。
她苍白的脸,浮上一抹红晕。
「该说抱歉的是我。」她垂首,只觉尴尬不已。
她将他的手握了太久,但在两手交握的剎那,有种奇怪的暖意从他手里传来,莫名的安慰温暖了她。自从发生那意外之后,她已经有太久没感到如此安心,所以不自觉继续握着,想待在那种恍惚的安全感中。
等到她察觉时,早已握着他的手,超过一般握手的时间,连忙慌张把手收回来,可手里一空,心头却跟着涌上一股怅然。
屠勤瞧着她泛红的脸,嘴角不禁微扬。
「我看妳刚刚好像在等公车,妳想去哪?我送妳去吧。」
「不用麻烦了,我好多了。」她慌忙拾首,「真的。」
「一点都不麻烦。」他拿过她手中的宝特瓶,起身朝她伸出另一只手,「来吧,人家都说助人助到底,送佛送上西,我可不想看妳又一头栽进车阵里。」
她应该要拒绝他的好意,但是当她仰望着眼里透着笑意的他,当他再次对她伸出援助的大手时,她真的很难抗拒。
特别是,她其实很怀疑自己有办法再回去大太阳底下等车。
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面纸。
看出她眼里的挣扎和犹豫,他轻声再开口。
「我保证不会把妳卖了。」
的确,如果他是那些在追杀她的人,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将她从车阵中拉回来,那些人若遇到方才的状况,恐怕还会在旁边推她一把,再开车辗过去。
他的手仍在眼前。
理智告诉她,不该随便上陌生人的车,但这个男人的眼很直接、很真诚,每次她看向他,他都直视着她,不闪不避,也不会随处游移,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瞧着他眼底的关心和温柔,她深吸口气,重新将手放到他大手之中。
他手里那股厚实的温暖,并非错觉,她抬眼看他,只见他脸上的微笑扩大,他将大手微微收紧,拉她站起。
「来吧,我的车停在后面那条街。」他转身,带着她往停车的方向走去,却未松开她的手。
她抓紧肩上的背袋,怀疑他是怕她再次昏倒才继续握着。
他走得不快,刻意配合着她的脚步,握着她的大手,也并未使力握得很紧,她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没有试图抽回,只是感觉,粉脸微微泛着热气。
他牵握着她的手,穿过人群,经过行道树,一直走到前方的街角,才停下脚步。
看着他从牛仔裤口袋中掏出钥匙,插入那辆车的锁孔时,她忍不住瞪大了眼。
「这是你的车?」
闻声,才发现自己将心中的诧异脱口而出。
尴尬再次浮上心头,他却从后座置物箱里拿出一顶备用安全帽给她,微笑开口。
「没错。」他跨上那辆黑色的重型机车,看着她问:「妳介意吗?」
捧着他塞到她手里的全罩式安全帽,看着他身下那辆黑色的庞然大物。
剎那间,一股荒谬的笑意上涌,教她牵动了嘴角。
「不,不介意。」她不该讶异才对,他这么高大,骑重型机车的确较符合他的身形,她很难想象他塞在轿车里的模样。
她笑了。
浅浅的笑,像夏日路边的金木樨。
怕将她吓跑,他强迫自己拉回视线,不敢盯着她。
「妳要去哪里?」
她告诉他地址,然后戴上安全帽,跨坐到他身后,他则一边戴上安全帽,一边发动车子,不让自己注意贴在身后的她有多柔软。
他晓得她说的那个地址,那是她现在租屋的附近。
她显然还不是那么信任他,这是应该的,毕竟她今天才第一次看见他。
他发动引擎时,她还没坐好。
他知道她觉得尴尬,因为后座较高,让她不断往前滑,紧紧贴在他背上,虽然她已经将背包挤在两人之间,却还是试图往后仰,他可以从后照镜中,看到她想抓住座垫的尾端稳住自己。
微笑再次上了嘴角,他打开安全帽中内建的对讲设备。
「妳必须抱住我。」
被他近在耳边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慢半拍的发现这安全帽里装了隐藏式的麦克风和耳机。
她没有反应,所以他继续解释。
「我转弯时,妳可能会摔下去。」
她僵坐在他身后,好半晌,他才感觉到她终于往前倾,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他一直等她坐稳了,才催油门驶出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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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物在眼前飞逝。
一开始,他速度其实不快,然后才慢慢一点点的加快。
看着路边倒退的景物,她知道,他的速度加快了,但是车子却依然平稳。
起初,抱着他,让她害羞不已,她从未抱过任何男人,抱住他的那瞬间,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路上,她为自己脑海里不断冒出的绮思遐想感到羞窘,却又莫名的有些松了口气。
在这之前,她对所有靠近她的男人都感到害怕。她一直以为她因为惊吓过度,得了男人恐惧症,再也不可能和一般人一样,结婚生子。
但这人证明了,她之前对男人的惊恐,只是短暂的现象。
全罩式的安全帽,遮住了她的脸,不自觉的,她闭上了眼,放松了下来。
他的背,既宽阔又厚实,在她掌心下的腹部,也同样强健。
以前,她会很害怕和这种肌肉发达的男人说话,但现在她却只觉得安心,一种无以名状的安心。
「到了。」
怎么那么快?
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她微微一惊,睁开眼,看见他将车停在她所说的巷口公园旁。
惊慌和羞窘同时上涌,她匆匆下了车,脱下安全帽还给他。
「谢谢你。」抱着自己的背包,她站在人行道上,低头和他道谢。
她要走了。
屠勤再也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更希望自己能像耿叔或武哥那般油嘴滑舌,轻易就能逗女孩子笑,或是要到对方的电话号码。
不是说他不知道她的,只是她又没和他说过,他要是突然打去,非把她吓得再次逃跑。
他打开安全帽的镜片,接过她送还的安全帽,放到后面的置物箱。
当他转回身时,她仍站在原地,脸上依然有些苍白。
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突兀,他还是深吸口气,尽量泰然自若的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给她。
「上面有我的电话。」
她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将名片塞进她手里。
「妳若无聊,可以打电话给我。」
她讶异的看着他,只见他重新拍下安全帽镜片,油门一催,便扬长而去。
阳光依然炽热,远处的柏油路依旧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可是站在树荫下的她,却傻愣愣的拿着一张名片,望着那男人远去的方向,微张的小嘴,好半天都无法合上。
妳若无聊,可以打电话给我。
他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清楚的回荡在耳边。
他……是在泡她吗?
她眨了眨眼,这慢半拍的领悟教她羞红了脸。
缓缓地,她低下了头,看着他塞给她的名片。
名片中央印着他的名字,上方有个看起来像是眼睛的符号,最下方则有他的电子信箱和手机号码。
因为接近自闭的性格,从小到大,从来没人约过她。
看着那张名片,莫名地,心里浮上了那么一点点欣喜,一点点受宠若惊,再加上一点点的惋惜,和一点点的相见恨晚。
屠勤。
微风,扬起了她的发。
她重新抬起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自觉地,轻叹了口气。
如果她早一点遇见他,或许……或许她真的会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他……
第三章
夜深了。
城市里,难见星光。
建筑与建筑间狭小的夜空,连月也难得一见。
新租来的屋子很小,只是房东以木板隔间的两坪大雅房,比她之前住的地方更小。原本三十坪大的公寓,用薄到不超过一公分的木板隔成了八间房,分租给附近学区的学生或打工族。窄小的八间小房里,住了超过十位的房客,所有的人共用一间卫浴、一支电话,和一台脱水机,不过她到现在没使用过那台快报废的机器。
会选择这里暂居,一来是因为便宜,房租月缴,一个月才两千五;二来是因为只要有陌生人进来,一定有人会知道。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有后门,也有防火巷,又只在二楼,若有什么万一,她随时能再逃跑。
而且,她这间房,有一扇窗,面对着前面的小巷。
任何人出现在巷子里,她都可以看到。
她知道,房东这样隔间是违法的,但住在这里的人,没有人在乎这个,反正多数的人也都只是回来睡觉,房间里能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能在墙上挂几件衣服,就已经够了。
夏日的夜晚,依然闷热。
她打开半扇窗,让屋外空气能够流通进来,然后打开窗边桌上的小灯,这才将背包里的资料拿出来仔细浏览。
为了怕被人发现,她不敢在住家附近上网,这些文件,都是她特地坐公车,到闹区的网咖上网查询列印出来的。
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超过三个月了,关于那位自杀商人的消息,也早已变成了旧闻,没人再讨论。再加上幕后黑手的操纵,早在事件当时,各家新闻媒体就只是报了一、两天而已,到现在当然更无人追查下去。
起初,她除了惊慌,就是茫然,一切都太过荒谬与超现实,但陈姊的死亡,让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知道她那天所见并非作梦,陈姊早在她跑出去时,就已经死了。她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做的,但后来的那一位,绝对不是陈姊。
为了确定,她甚至乔装假扮医护人员,跑去陈姊送医急救的医院,查看陈姊的死亡纪录。医院里的纪录没写多少东西,她到院时早没了呼吸心跳,他们甚至没有急救,因为死者开车冲进了建筑工地,头上插了一根直径三公分的钢条,就在她所看见,原先是弹孔的地方。
她晓得,若非她那天临时改变主意,跑去住饭店,恐怕第二天意外死亡的名单就会多上她一个。
所以她躲了起来,如惊弓之鸟般躲了起来。
在初始的惊慌过后,她慢慢领悟到,她不可能这样一直躲下去。回去收拾东西的那次,让她知道,那些人的确在找她。
她不敢用信用卡,她曾用过一次,拿来买日用品,但是她才走出那间超市,就有一辆车子朝她撞来,她看到驾车的男人,她不认识他,但他那凶狠的脸,让她清楚知道,这绝不是意外。所以她闪过那辆车,爬起来后,转身就跑,利用汹涌的人群,摆脱了那人的追踪。
那一天,她刚租的房子失了火,烧掉她仅剩的两套衣服。
从此,她再也不敢动用信用卡,怕他们会神通广大的再次找到她。
也是那次,她了解到,必须要把事情弄清楚,才有办法继续她的生活。
在这世上,她早已没了亲人,她只剩自己了。
这些日子,她也曾想过要报警,但她知道没有证据,是不会有人相信她的,所以她开始调查那名商人。
她在市区的小巷中,找了个小餐厅的洗碗工作。
白天,她在餐厅厨房洗碗,除了餐厅员工,她不用遇见太多人;晚上或放假时,她就坐车到不同的网路咖啡店,上网查资料。
刚开始,她真的漫无头绪,但几个星期后,她开始找到些蛛丝马迹——
匡啷!
楼下的声响,惊得她从印出来的资料中回过神。她探头循声看去,是一位收破烂的老婆婆,正在做资源回收。
她方要拉回视线,却瞄见昏暗的街角,走来一人。
那男人穿着西装,手插在口袋里,姿态轻松,从楼上看去,看不清他的脸。从这里乍看下去,那家伙没有什么不对,他就像一般的上班族,上完了班,正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