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爷爷甚至还没见到姑姑最后一面……不可以,不能就这么带走他老人家,他什么话都还没对姑姑说呢!
站在门口当门神许久的陈雄,终于忍不住发飙了,他气冲冲的冲到沈耧荳旁边,抓起她的手,“够了吧?戏演够了,该走了!”
他的碰触就像一只恶心的蛤蟆放在她的手臂上,她甩着手,另一只手仍紧紧抓着爷爷的手,不肯随他离开。
“不要!”要她嫁给他,她宁可一死。
沈耧荳喊完,蓦地低下头,用力地咬住他的手背——
陈雄吃痛地缩回手,低头一看,手背居然被她咬出了血痕来,他怒火一起,举起手就要给她一巴掌。“贱女人!”
“啊!”围观的群众同时不忍地闭上眼,等待着那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啊——啊!啊啊啊……”预料之外的,响起的惨叫声不是来自于沈耧荳的声音,而是另一个像杀猪般的惨叫。
大伙疑惑地睁开眼睛,再往里头看去,只见陈雄的手居然用很诡异的角度垂着,而他正捂着手躺在地上滚……
众人不禁一惊,一看就知道,他的手断了。
“秀哥……”
沈耧荳怔然地看着眼前出现的人,数日以来所有的痛苦、悲伤和屈辱,不停地在她脑海中闪过,视线一片迷蒙,使她甚至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尉迟秀扶起孱弱无力的她,一颗心在看见她的模样后,狠狠地拧成一团,双手微微发颤,“耧荳,我来了……”他语气轻柔至极,像怕吓着她似的。
“秀哥……”是梦吗?她怎么会看见那日思夜想的人了?在她身边抱着她的人是秀哥吗?真的是他吗?
“耧荳,是我,我来了,对不起,我来得太慢了。”尉迟秀悲痛地抿紧了唇,俊眸一瞬间微微发红,心痛、不舍、自责,所有的情绪都在这瞬间一涌而出。
沈耧荳痴痴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秀哥,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从没有停止的泪,这一刻落得更凶了。
他捧着她的脸,拇指轻滑过她的眼,“别哭了,耧荳,你不要再哭了。”她的双眼充满血丝,肿得几乎让他都认不出来了,如此短暂的时间,她竟然就变成这个模样?该死的!沈家是怎么对待她的?
“我不哭了,秀哥,你也别哭啊。”她柔细的小手轻轻抬起,拭去他眼角的泪,嘴角轻绽出一抹笑花。
“我带了人回来,所以才会这么慢,你别生我的气。”尉迟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抑制不住眼眶的灼热,感受怀中更加娇弱的身子,他心痛得快不能呼吸。
“人?”沈耧荳的目光缓缓移向大门,瞧见了一对中年夫妇慢步靠近他们,万丝丝跟武均乐跟在他们身后,“姑姑……”
“沈兰!”沈东青跟沈夫人同时惊呼,也认出了这对夫妇,他们就是当年私奔离开的沈兰与宋启。
王芸看见了沈耧荳的惨状,心底一酸,不忍地轻撇过头,眼角一个余光,瞧见了他们身后的人。“爹?”她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
尉迟秀抱着沈耧荳退开一些空间,让王芸跟宋启夫妇能够靠到沈老爷子身边。
“爹!爹……”王芸蹲下身,伸手握住了倒地不起的沈老爷子的手,不停地轻唤。
原本已经神智迷离的沈老爷子手指动了动,双眼逐渐凝神,缓缓对上王芸的眼,眼角的泪光闪烁。老天总算让他见到了离家数十年的女儿了!
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沈老爷子喘着气缓缓地说:“兰、兰、兰……爹……对、对不起……你……”
再多的恨、再多的苦,王芸亲眼看见老父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后,也全都烟消云散了,这么一句“对不起”,她知道爹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爹……”她看着父亲,没想到他们父女再次见面,竟会是这种情况。
听到她再唤他一生爹,沈老爷子笑了,双眼渐渐又失去了光彩,“照、照顾楼……”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尉迟秀的脸上。
尉迟秀慎重的点头,给予他一个承诺,“我会的。”
种种往事逐一在沈老爷子的脑海中浮现,最后他还能见到女儿一面,而孙女身边也有一个这么好的男人相伴,他没有任何遗憾了。
老伴……我来找你了……
“爹!”
“爷爷!”悲恸的哭喊声响起,沈老爷子闭上双眼,噙着抹笑,毫无牵挂地离开了这个尘世……
第9章(1)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江宁沈氏沈东青之女,为盘龙织法传人,其艺珍贵不凡,性良温善,秀外慧中,才貌兼备。令特下此诏,封沈女耧荳为江宁县县君,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县君年方十八,今天予赐婚,嫁予官拜正四品左金吾将军尉迟秀,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特令择其良辰吉日,拜堂成婚,钦此——
两道圣旨同一日下到沈家,顿时轰动全江宁,百姓议论纷纷地讨论这件事情,当日在沈家门口目睹一切的人,更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广为流传。
一时之间,沈家颜面尽失,人人都唾弃沈东青功利的举动,更加同情沈耧荳。
沈东青不但丢了脸,还丢了一个被封为县君的女儿,而沈老爷子的丧事,甚至不在沈家举办,而是移灵他处,由失踪许久的沈家小姐沈兰——也就是王芸,负责老爷子的身后事。
与前几日的红彩飘扬完全相反,白布挂满了整个厅堂,道士的摇铃声不断,沈老爷子的棺木就停放在后头,前堂供放着灵位,供来人祭拜。
白烛燃点,归来的沈兰与沈耧荳两人一同跪在地上,披麻戴孝,穿着素白色的丧服为沈老爷子烧着纸钱,希望他能一路好走。
这间房子是宫中一位同侪在江宁空置的屋子,大方的借给他办理这些事情,除了随同的诏官外,还有不少将兵也跟着一起来。
尉迟秀虽然还没跟沈耧荳拜堂成亲,但天子赐婚,名分既定,所以她们两个女人无法行的礼,都让尉迟秀代沈家男子完成。
但沈家人当然不甘心,尤其是沈东青,他错失了这个翻身获利的大好良机,恨得咬牙切齿,但却苦无门路靠近他们一步,因为这房子的四周,驻守了许多士兵,使他不能放肆的进来将沈耧荳带走,再加上沈兰对他深恶痛绝,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屋,所以他只能气怒的在沈家发脾气。
唯一一个沈家能进来的人,只有沈夫人。
沈夫人对丈夫的所做所为也是寒了心,因此随着沈耧荳离开沈家,来到这里。
“大人,谢谢您,若不是您及时赶来……”看着白缦高挂的灵堂,沈夫人忍不住鼻酸,掏出巾帕在眼角压了压。
“岳母用不着这么客气,要是我再快一点赶到,也许……”尉迟秀话语未竟,但其中的遗憾是那么的深,痛是那么的明显。
阴郁的双眼紧紧凝视火光旁跪着的娇小人影。要是他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半个月前——
“爷爷!”几乎绕遍了整座尉迟府,小似终于找到陈伯,喘着气冲到他身边。
“干啥啊?莽莽撞撞的,真是没礼貌!”正在跟别人下棋的陈伯被孙女吓了一跳,不悦地斥责一声。
小似没时间多解释,硬是将坐在自个儿爷爷对面的林伯给拉了起来,“爷爷!出大事了!”话落,她将怀中的东西往棋盘上一丢。
“啊!我快赢了啊!”陈伯心痛的看着那盘被打乱的棋,眼眶含着泪,恶狠狠地瞪着孙女。“干么?”口气凶狠极了。
她急忙把刚才发生的事对他说了一遍。
陈伯听完后,脸色跟着一绿。以他的直觉,沈小姐的大哥来带她回去,恐怕是不安好心眼,这么一想……糟糕!那沈小姐现在的处境不就很危险?
“爷爷!现在怎么办?少爷跟老爷都还在宫里头,咱们哪有办法进宫啊?”小似急得都快疯了。
“别吵。”陈伯瞪她一眼。都想不出法子了,这死丫头还在旁边嚷嚷!
他苦思许久,倏地一道灵光闪过,“对了!魏将军不是因伤公休吗?”他记得魏齐将军因为得罪了少爷,被少爷狠狠地修理了一下,足足休了十多天的假呢!
小似点点头,“对啊。”
陈伯将棋盘上的信全揣进怀里,急忙的站起身,直往大门口奔去。
她愣了一下,“爷爷!你要去哪?”
“去找魏将军……”声音未停,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陈伯急忙跑到了魏府,向魏齐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之后,他马上整装进宫,代替尉迟秀值巡。
尉迟秀出宫后,见到陈伯马上掏出信给他,一点时间都不敢耽搁。
他看着信,越看脸色越凝重,到了最后一封的时候,脸都黑了,怒火冲天的模样,让陈伯看了都害怕。
尉迟秀看着信,思索了许久,突地站起身离开。
“少爷你去哪?”
“进宫。”他冷冷地回了两个字,转身离去。
一切都很紧急,尉迟秀进宫之后也不罗唆,直接就找到御书房去,软硬兼施还拿出先皇赐给尉迟家的金牌,就为了换得赐婚的圣旨。
其实,他早就打算向皇上求旨,请求皇上赐婚,因为从芸姨口中,他知道了沈家是怎样的功利,如果他要顺利娶得耧荳为妻,除了抢婚之外,另一个方法就是天子赐婚了。先前他还一直认为时机未到,没想到事情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发展。
高宗一向仁慈,眼见他为了一名女子跪在御书房里不起,纵使心底不舍痛失了一名乘龙快婿的人选,但还是拟了旨,而且还多做了人情给他,赐予沈耧荳一个县君的称号。
县君这妇人的封号始于晋朝,到他们唐朝来,多指皇帝封赏五品官之母或妻,曰为“县君”。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耧荳留下的信中,除了告诉他,她为什么要离开的原因之外,还另有一个恳求,就是希望他能带着姑姑一起来江宁找她。
芸姨回不回沈家,对尉迟秀来讲一点都不重要,但他预料到,事情若是往另一方面发展的话,他就很需要芸姨的这个身份。
“芸姨,你决定好了吗?”来到宋府,尉迟秀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王芸。
“我……”她为难地拧着眉,心里不停的挣扎。血浓于水,她毕竟无法忘记父亲曾是如何的疼爱她,但却又恨他对自己还有宋启那么的无情。
“芸姨,耧荳已经出发赶回江宁,她为什么会突然回去,你心中应该也有底了吧?”尉迟秀直视着她。
王芸惊愕地抬眸,神情一时间有些茫然,“回去……”耧荳突然回去了?那不就代表爹已经……
“夫人,我们回去吧。”宋启走到她身边,深吸口气后说:“当年的种种,你就忘掉吧。岳父既然有心寻你回去,代表他已经后悔了,若他没半丝悔意,怎会让耧荳千里迢迢到长安来找你呢?”
其实,他是以一个同为人父的心情而体谅沈老爷子,他若有生下女儿,同样的自然也会希望女儿能嫁进富贵人家。当年他一个穷小子,什么都没有就想高攀,也难怪沈老爷子会这么生气。辛苦养大的女儿,放着轻松的少奶奶生活不过,硬是要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文弱书生,换作是他,他也不会答应。
“启哥……”王芸迟疑的望着丈夫。
叹口气,宋启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有一半也是顾虑我,怕我心有芥蒂,但我从来都不在乎,你知道的不是吗?”尤其是自己也为人父后,他开始能谅解当年沈老爷子的作为,只能说是爱女心切。
“……”王芸噙着泪水看着他,终于轻轻点头。
尉迟秀等在一旁,松了口气,垂眸看着自己微微紧握的掌心。耧荳,你等我,我马上就到了……
为了让等那两道圣旨,他们一行人不得不在长安多待了好几天,礼部迟迟不派人将圣旨交给尉迟秀,气得他产点拿剑砍礼部尚书。
最后是十六卫的将士兄弟们,拿着刀包围礼部尚书府,他才将那两道圣旨交了出来。
一路上,尉迟秀已经先向宋启夫妇说明情况,也让他们知道,沈耧荳目前是处在怎样的处境里。
虽然他心急如焚的想要快点来到沈耧荳身边,但拖着宋启夫妇,行程快不了,足足慢了近十日才到达江宁。一到江宁后,他们马不停蹄的又赶往沈府,这才正好碰上了沈家押着沈耧荳成亲,而尉迟秀恰好赶上救人……
法事告一段落了,沈耧荳和沈兰起身上香,道士们又开始摇铃诵经,两人这时退到沈夫人跟尉迟秀的身边。
尉迟秀伸手轻抚沈耧荳的脸颊,剑眉拢紧,不舍地看着她,“要回房歇息一会儿吗?”这些法事太过冗长,他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
这分别的短短半个月,他忧心如焚、思念成疾,夜里无法成眠,脾气越来越暴躁,一直担心着远方的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每当想到她,他的心口就如他被一颗大石压着,令他无法喘息,只能在夜里看着窗外的明月,希冀她能够一切安好。
可惜明月没有听到他的愿望,沈家人仍是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整个消瘦了一大圈,原本的鹅蛋脸变得更尖了,那双水汪汪的眼,也更柔弱得令人心痛。
眷恋的依偎在他身上,沈楼荳点点头,虽然身体觉得很疲倦,但她的心却很满足,有他相伴,她终于不再夜不成眠,慌乱的心情也慢慢地平稳下来。
第9章(2)
“等等。”沈兰唤住了正要转身离去的两人。
两人同时转过身看她,而沈夫人对她点个头,她接着开口道:“过些日子,等头七后,耧荳你就跟着姑姑回长安吧,你直接从长安出嫁便成了。”
心疼地看着沈耧荳,沈兰在心底深叹口气。
又是一个沈家的悲哀,娘当年将织法教给了耧荳,究竟是对还是错?耧荳虽然学会了织法,在沈家有了低位,但却从没有自由,一双手让人千般保护,为的却是那双手能创造出的利益,而今,却也是这些利益,将她逼成这副模样。
“要这么急吗?”沈耧荳拨开头上的麻布,看着母亲跟姑姑。习俗上,她知道百日内要成亲,但离开江宁……至少可以等到爷爷七七法事做完之后吧?
“耧荳,你听话,过了头七,你就跟着姑姑走吧。你的嫁妆,娘都已经准备好了,过两日就会拿给你姑姑。去了长安,就别回来了。”沈夫人上前一步,爱怜地拍着女儿的手。所有的风雨过后,终于能见天晴,她苦命的女儿觅得一位这么好的郎君,她这个当娘的,以后就不用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