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尉迟秀对她一笑,转身正打算带她到书房去。
“等等。”她喊住了他。
他回过头,略带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想去?”
沈耧荳不好意思的伸出两手,“我想……我需要先洗个手才能去。”她刚刚拔草,手上早沾满了泥灰,脏兮兮的。
淡然一笑,尉迟秀轻颔首,“走吧。”
一进了书房,沈耧荳就像来到宝库一样,书房中的藏书量大得惊人,仔细瞧了瞧,多半是一些兵法、军法的兵书,占满了大部分的位置,而与织这相关的书籍则是另外摆满了一柜子。
兴匆匆的取下其中一本书籍,她讶异地看着书中内容,发现这应该是尉迟夫人亲自写的,书皮上写着《织造巧法四》。
“咦……”纳闷地看着书皮,再对照一下书中的内容。这根本是……
“怎么了?”坐在书桌后的尉迟秀,听到她的声音抬头问。
她合上书皮,摆摆手,“没事。”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了圈,选了一个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书看着——
三月初一·晴
今天天气晴朗,带着秀儿至湖边戏水,看着他清秀的脸庞上,单纯的愉悦,我心亦感到满足。
三月十五·晴
昨夜我同相公提及,他似乎太忽略了秀儿,争吵未果。相公所努力的一切,我知道是为了不负尉迟家的声望,同时想给秀儿的一个强而有力的后盾,但我想……秀儿宁可要一个能够日夜陪伴在他身边的爹爹吧?
六月二十·雨
吾儿秀儿,一眨眼已经四岁了,看着他那双眼,总令我想起相公,呵……今儿个,秀儿居然尿床了,哭得惨兮兮的,还将染湿的被子藏起,怎么也不肯让我知道呢。多么可爱的人儿……
沈耧荳津津有味地瞧着。原来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织布的心得,而是尉迟夫人的日志,记录着那时每日的点点滴滴,还写满了秀哥喜欢或讨厌的人、事、物。
尉迟夫人真的很爱秀哥吧?这些日志里,文字虽然都是寥寥数句,有甚至只有几个字,但记录的多半都是跟秀哥有关的事情……
此时她没发现,原本专心看公文的尉迟秀,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笔,坐在桌后,噙着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每当听见她的娇笑声,他眸子的温柔就更浓,仿佛舍不得移开目光,就这么一直看着她。
第4章(2)
再翻了翻书本,她发现这本是“四”,于是起身走到书柜前找了下。果然还有!《织造巧法》的集数从一到六,六之后就没有了,她稍微想了下。依照这本书记录的时间看来,六之后应该就是夫人逝世之后了。
她取下《织造巧法六》,打开来一看——
七月十日·雨
远去他方的相公,何时你才会忆起,家中尚有幼子稚妻在等着你?
七月十一·雨
细雨纷飞着,如同我的心一样,阴郁没有半丝光明。
七月十二·雨
我似乎是病了……病得不轻,我要为秀儿撑下去,秀儿……
七月二十五·阴
我这衰败的身子……能撑得了相公回来吗?秀儿还这么的小,我怎么能自私的丢下他?
沈耧荳秀气的柳眉轻拧了起来。这第六本日志,一开始记录的十分密麻,到了后来却断断续续的,可见,那时尉迟夫人也许病弱得连笔也无法拾起了……
轻轻合上这本书,她觉得这一本似乎已经触及了尉迟家的私事,她不能再如同前几本一样,当作趣味似的观看了。
想了想,她轻叹口气,将此书放回书柜中,继续随意地在柜中浏览,她发现一本特别破旧的书,倏地瞪大了眼——是《平氏织法》!
她瞧着放在书柜中最上层的一本旧书籍,伸长了手臂,怎么捞也捞不到,踮着脚尖,还是拿不到。
正当她努力向上攀的时候,一具散发热意的胸膛从她身后覆上,一只欣长的手臂轻易地取下书籍,而后放到她眼前。
两人的身体互相碰触,她能够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白皙的双颊染上红晕,心里头小鹿乱撞,她垂眸看着眼前的书本,眼睫轻颤,仿佛就连双手也无力抬起。
“耧荳……”低沉的嗓音从她耳畔传来,一道濡湿温热的气息拂上她的颊。
她惊慌地捂着脸,倏地回头,看到他的脸就近在眼前,羞红了脸,慌乱的想从他怀中逃开。
尉迟秀伸长两只手臂,将她圈在他的身子跟书柜间,凝睇着她羞涩娇红的脸蛋,那红艳艳的唇就像在诱惑他般。
“秀、秀哥……”沈耧荳一手贴在他胸前,垂下双眼不敢直视他,正想抬头说些什么,下一刻,唇上已经覆上了一个温暖的触感。
她愕然地瞪大了眼,红唇上传来的湿热触感,让她两手紧握成拳,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覆上她的唇,尉迟秀脑海中只剩下她,他贪婪地吸吮着她香甜的小嘴,舌尖轻巧逗弄着她口中的丁香小舌,他一手环上她的腰,让她更紧贴着自己,感受到她身上柔软凸起的雪丘,一股兴奋窜向他四肢,令他更想要不顾一切的拥紧她。
沈耧荳从一开始的羞怯慌乱,渐渐在他的引导下,慢慢沉浸在他醉人的吻里,小手不自觉环上他颈后,随着他起舞。
书房里头炽热得快烧起来了,书房外,小绿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贴在窗户外头,看着这一幕。
在她身边还有几个小丫鬟,也都紧贴在窗框外偷看着,个个瞧着津津有味,双颊红扑扑的。
“哇……没想到少爷这么的热情啊!”其中一名小丫鬟压低着嗓音说。
“对啊,少爷上啊!”一群丫鬟热烈的支持她们家少爷的行动。
都已经看那么多天了,她们早就发现少爷对沈姑娘的态度很不寻常,现在终于动手了——真是太棒了!
“哇,少爷的手……嘶……”小丫鬟们倒抽了一口气,一起瞪大眼睛,瞧着自家少爷的手不规矩的摸进沈姑娘的衣领里。
“嘘,小声一点,被他发现就惨了。”一堆娇滴滴的呼声里,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紧张地说着。
小丫鬟们先是一起点头,而后同时一愣,再同时转头——喝!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爷居然也来凑热闹了?
只见尉迟老爷一双老眼还是紧盯着书房里的发展,一边满意地点头,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了。
“老爷!”一群丫鬟惊呼着。
“嘘!”他一惊,两手急忙的摆动。这群死丫头!叫那么大声,是怕她们的少爷听不到啊?
“是谁?”果然,书房里传出尉迟秀的怒喝。
“哇!”
“快跑……”一群丫鬟连同尉迟老爷马上做鸟兽散,跑得飞快。
等到尉迟秀打开房门,一堆人早就已经跑光了,不过……
轻笑着捡起地上的一只鞋,他摇摇头。这鞋他眼熟得很,正是他那个热心偷看的爹留下的。
转回身,尉迟秀瞧见红晕已从脸颊扩散到颈肩的可人儿,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他双眸一黯,徐缓地走回书房里。进门前,他将手中的鞋子轻放到一旁的梁柱上,看似无意,实则蕴含了深厚的内力,鞋子就这么硬生生的被嵌进梁柱里。
原本应该四下无人的庭院,响起几个倒吸一大口气的声音。
书房门再次关上,这次所有人都收到某人无声的威胁,没人敢再上前偷窥了。
回到书房中,尉迟秀笑着来到沈耧荳身边。
她傻傻地抬头看他,而后想起了好友万丝丝曾跟她提过,京城里的名门贵族,都很喜欢去沾惹她们这些小姑娘,只是玩弄她们的感情。
秀哥虽然不像丝丝口中的那种人,但他方才的举止……是将她当成了什么?
看着她的脸色由红转白,眉梢因他而染上的春意渐褪,尉迟秀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肩,定定看着她。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着,为什么我要吻你?我是否在玩弄你?”
沈耧荳眨眨眼。她真的觉得他会读心术啊,这样他也猜得出来?
“不是任何人,我都愿意亲吻。”
她抬眸对上他的眼,“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吻我的唇。”她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姑娘。
尉迟秀深凝着她的眼,淡淡一笑。“我知道,我对你动了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沈耧荳怔怔地看着她的眼,一颗心因为他方才的话正激烈跳动着,“我……”红唇轻颤,一颗心却揪紧得无法说出话来,只好逃避的低下头去。
他抬起她的脸,不让她有丝毫的退缩。
“耧荳,你呢?对我是否也同样动了心?”他要一个答案。
他深邃的黑眸直视她的眼,仿佛要看透她整个心魂般,她轻轻喘息,急速怦跳的心一刻也没停止躁动。承认吧,沈耧荳,你的心正为了眼前这个男人而鼓动着,早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你就已经为他动心了……
尉迟秀屏息等待着她的回答,却久久等不到她的回覆,顿时一股失落的感觉就像根针一样,直直的刺入他心底,直到——
“嗯。”她终于害羞的点头应声。
原本已经打算松开手的他,听到她细若蚊声的回答后喜不自禁,猛地用力将她抱到怀里,再次轻柔地吻上她的唇。
书房里再次充盈了满满的情意,和两颗心交织在一起的心跳声。
许久,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书房附近后,只剩下一名穿着锦衣玉服的老人家,一脚还踩在柱子上,双手使劲的拔呀拔的,满头大汗想拔下那只嵌在柱子里的鞋呢!
第5章(1)
自那一日后,府里不时可看见尉迟秀跟沈耧荳两人相伴的身影,府中人多半都欣然等着接受沈姑娘成为女主子。
住在尉迟府里一段时日了,沈耧荳当然没忘记她来长安的目的,她还是不停的打探有没有姑姑沈兰的消息。
那次在尉迟秀的书房中瞧见那些织造书籍之后,她也想起了另一个或许能够找到姑姑的方法,那就是由织布坊下手。姑姑出自织布世家,离开江宁后,说不定会有些织布坊听过她的名字或知道这个人。
“小姐,你的手艺真好。”小似双手捧着几匹布,双眼闪闪发亮地瞧着。要不是她亲眼瞧着小姐一点一滴的将布给织出来,她绝对会以为这些花样是绣上去的。
小绿在江宁时,就已经常见到小姐织布的模样了,所以今儿个特意把这个机会给她,让她开开眼界。
小似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最上层的这匹绯红色布匹,第一眼看像普通的布料,但仔细一瞧,上头有着十分细致的图腾,花样特殊,质感摸起来却又软又舒适,她实在觉得小姐好厉害。
沈耧荳微微一笑,“这是沈家织布特殊的花样,每个沈家女子都会。”
她会特意织出这些花样,自然也是想要拿给尉迟秀请他帮忙。前几日她向他提起,沈家女子有一些每人都会织的花样,他便说可以试着拿这些花样给长安城里织坊的人看,或许有人会有一些印象。
这些布一整理好之后,她就跟着小似捧着布匹来找尉迟秀了。
“沈耧荳,世居南京江宁,沈家自三代以前就以织坊为业,今年初,盘龙织法在织法大赛上打出风头,她则为沈家唯一会盘龙织法的人。两个月前,江宁织造局的陈伟,看中了盘龙织的庞大利益还有被赐封为贡布的恩泽,怂恿其弟陈雅,陈家织坊的主子去向沈家提亲,想要独占这个织技。
沈家人也不是笨蛋,推托不肯,但陈雅的侄子正是兵部侍郎,而兵部侍郎又是礼部尚书的女婿,这当中有利可图,礼部尚书也不傻。于是向江宁太守施压,逼得沈家不得不考虑婚事。
沈耧荳这次出门寻亲,是病重的沈家老爷子为她铺的后路,一方面是真的想找到失踪已久的沈兰,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沈耧荳能投靠沈兰,好躲避沈家那一群豺狼虎豹。
据说,当日太守和陈家人到沈府提亲的时候,礼部尚书也有去,一群恶人咄咄逼人,还硬想要带走沈耧荳,最后是太守良心过不去,才冒着生命危险硬是将人给拦下,而后,沈耧荳就来到长安了,再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书房里,一个俊美男子边说话边拨着花生吃,一边还偷打量着斜前方的人。
“嗯。”尉迟秀颔首,一指轻轻在桌面点着,脑中思绪飞快转动,他没想到一个贡布,能扯出这么多事情来。
这些日子,他跟耧荳的感情稳定发展着,一面帮忙她寻人,另一面则麻烦魏齐去查明,当初在江宁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到这里,其实这沈家也只剩沈夫人跟沈耧荳好一点而已。听说,沈耧荳从小就过得挺悲惨的,因为会织技,沈家人对她过度保护,这是好听话,说难听点,她压根就是被软禁在沈府里,可怜喔。”魏齐摇着头,一手将花生抛得老高,大嘴一张,接在嘴里。
尉迟秀白了他一眼,不想听他对沈耧荳家人的批判,低下头,专注地看着他送来的公文。
“还以为你真的打算出家当和尚了,没想到你居然会偷藏个女人在府里啊!”魏齐也知道他的心思,换了个话题,挪揄说道。
坐在书桌后的尉迟秀闻言,缓缓抬首,再瞪他一个白眼,“我看起来像和尚吗?”
“像极了。”魏齐摸摸下巴,“说真格的,要不是你一向对我这个美男子没什么企图,我还真以为你有龙阳之癖呢。”谁教尉迟从小到大,只要有女人靠近他一步,就会像被鬼碰到一样,反弹得很厉害。
也因如此,当今圣上才会放弃为他作媒,要不像尉迟这么好的货色,早让皇上给拐跑了。当然,皇上也早就怀疑尉迟喜欢男人很久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问他。
尉迟秀冷冷地瞪着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龙阳之癖?这种话他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魏齐摆摆手,“随便啦,我方才有看一下你偷藏的女人,啧啧,长得还不错嘛,原来你喜欢这种小家碧玉啊?”跟他府中那些妾室比,外貌是差了那么一点,但气质倒是胜了许多。
“她有名有姓,你可以唤她沈姑娘。”尉迟秀额际的青筋微冒,手上的毛笔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表达出它正在承受主人怒气的凌虐。
识相的闭上嘴,魏齐不敢再放肆。要真惹火了尉迟,那他自个儿也有得受了。
“你真喜欢沈姑娘?”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又开始多嘴。
尉迟秀连回他话都懒,低着头处理他带来的公文。要不是看在魏齐若受伤了,他的公务会更繁重,不然他早就将魏齐给踢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