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著难以释怀的愤懑,她离开皇宫,但没有回天梁殿,而是转向婆娑殿。
毫不意外地,珈珞正忙著与男人同欢。
早就耳闻,只要宇文泰离开,婆娑殿就是“逍遥宫”,只是她一直以来都明白宇文泰任其所为,不过是求其“不要惹我”,因此她自然也从不予理会,不过今天她没有耐心等她完事。
守在殴外的侍女不敢阻挡夫人,也来不及传讯,因此当静宁忽然出现在罗帐低垂,红褥翻浪的绮阁幽台前时,淫语荡笑骤然消失,珈珞睁著迷蒙媚眼瞪著她,光条条的男人泥鳅似的滑到帷幔后,抱起一堆衣物缩著身子跑了。
“夫人难道不知入门问道之礼吗?”回过神来的珈珞不满地说。
静宁对她的出语不逊轻蔑一笑。“入你这门有什么礼可言?你这里只要是公的都可入得,我为何入不得?”
珈珞脸色变了,但忽然又忍住,冷笑道:“我可不曾跟男人在废墟乱来,那日驰骋,夫人定有所获吧?”
静宁的脸色先如火烧,再似冰冻,这卑鄙的女人居然偷窥了她与宇文泰在“凉风台”的欢爱!虽然羞愤,但她可不会任她羞辱,当即严厉痛斥道:“卑鄙无耻!你是个荡妇,更是个变态的偷窥狂。我与我的夫君愿做什么,或在哪里做,是我们的事。我相信你的偷看已经满足了你的好奇心,我不层与你讨论我的感觉!”
珈珞恨得咬牙,自那日尾随静宁到废墟,躲在断壁后偷窥到她与宇文泰的激情一幕后,她一直处于嫉妒和饥渴中,她渴望那天被宇文泰抱在怀里,融化在他强壮身躯里的女人是自己……
可是她失望了,自那天后,宇文泰又与假正经的公主好得分不开身,而且他们不再分居,她更没了机会。
她本想发泄恨意和妒意,却发现自己正面临危机!
“我来此并非为了你的烂事,而是警告你,一盅毒酒没害死宇文泰,却害死了我哥哥,毁了你的皇后梦,这是你的报应。但是,如果你再敢谋害我夫君,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说完,她离开了这个令她反感的女人。
一席话如惊雷,直打得珈珞头晕目眩,她真的害怕了。
如果让宇文泰知道那毒酒是她亲自为他准备的,那个毒杀他的计画是她替元修出的,那她的小命绝对玩完。而现在,那个秘密已经无法保守了,除非……
她的眼睛闪动著狠毒的光。
***
正月初三逛庙会,静宁带著香儿到长安城里看“行像”,这是最隆重的迎春仪式。城里到处是人群,处处是笑声。人们把神佛塑像装上彩车在大街小巷巡行。队伍中以避邪的狮子为前导,宝盖幢幡紧随其后,然后是穿红扎绿的赶牛者,他们鞭牛迎春,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收。
静宁和香儿跟随著热闹的人群往前走,忽然,她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顿时,她毛骨悚然,回头张望。
明月的笑声,绝对不会错,那是她到死都不会错认的声音!
她忘记一切地拨开人群,寻找声音的来源。一对男女挡在眼前,她毫不客气地将他们推开,笑声逐渐消失,她不能让它溜走。终于,穿过人群,她惊骇地看见了她──元明月,那个她以为已经死掉、并一直为其哀悼的堂姊!
明月正依偎在一个粗犷雄壮的男人怀里,对著走过眼前的队伍比手画脚地说笑著,而她看起来跟从前一样美丽。满脸笑意和一身的珠宝玉翠、绸裳锦裘显示她生活得相当快乐富足。
“夫人,等等我!”香儿气喘吁吁地追著她,而看到她震惊的目光时,也跟随她望去,当即大抽一口气。“天哪,平原公主!”
她的声音不大,但因距离近,明月听见了,她转过身,立刻欣喜地扑了过来,而她身边的男人立刻追上她,在男人身后又有一大群家丁、奴仆之类的人紧跟著,于是,她们身边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包围圈。
“静宁,怎么是你啊?我好想你!”明月还是和以前一样骄横,推开那个男人就抱住了静宁,那男人讪讪地站在原地。
“找个地方说话吧!”想到自己要说的话并不适宜有外人旁听,静宁要求道。
“我也有好多话要告诉你,我们到车上去吧!”明月立刻赞同,并转身对那个男人说:“王爷,我要我的车。”
“行!行!”男人立刻对身边人扬手。立刻,一辆高大的描金马车被牵来,在拥挤的街道上十分显眼,静宁忙指指路边小树林。
“到那儿去吧,那里清静好说话。”
明月一声吩咐,车夫立刻将车牵到那里,明月和静宁也被扶上了车。
关车门前,明月对那男人说:“我要跟我堂妹说话,你和他们都别跟著。”
“好好,我们就在树林外等著。”男人温顺地回应。
车边只有香儿守著,她用眼神向静宁保证,没有人能偷听到她们的谈话。
“他是谁?你的夫婿吧?”关上车门后,静宁问她。
明月喜孜孜地说:“是啊,他是柔然王的弟弟阿鲁达王子,四个月前,宇文泰叫我哥哥和广陵王、广阳王把我从皇宫偷出来,逼我嫁给他,还要我发誓从今往后不准进皇宫、不能见皇兄。那时我又哭又闹,可是宇文泰说,我如果不答应就只能死。就这样,我答应了。
随后,他们把我以公主身分送到凉州。阿鲁达的迎亲队伍已经在那里等候,他知道我是皇上的女人,但还是要我。成亲后,他对我很好,直到前不久我才知道,皇兄死了……”明月低头哭泣,静宁也双目发热,但她没有哭。
“你在凉州生活习惯吗?开心吗?”
“嗯,我很开心。”她收住眼泪,满意地说:“阿鲁达虽是粗人,但真的对我很好,如今我是王妃,要什么有什么,不再像以前跟皇兄时连个名分都没有。”
随后,她又告诉她,这次是她吵著要来看庙会,所以阿鲁达带她来了,还特意为她在长安城外搭建了营地,明天他们就要回凉州去。
与明月的相见时间不长,但带给静宁极大的快慰,她为明月还活著,并幸福快乐地活著感到高兴。
当目送她在阿鲁达的细心呵护下驱车离去后,静宁心中最后一个结被打开了。
“黑泰,你没有伤害我的家人,是我错怪了你。”
她喃喃自语,又抓住香儿激动地说:“明月没有死,大人没有杀死她,而是把她偷出去嫁掉了!他为了断绝皇兄的念头,才故意让我们都以为她死了。”
“是的是的,大人如果告诉夫人平原公主还活著,夫人一定会告诉先皇。夫人想想,那会是怎样的情况呢?”
静宁笑道:“皇兄会不顾死活地去找她,然后闹得天下不宁。喔,我好笨,居然以为他会杀死明月,我真的好笨!”
香儿开心地安慰她。“夫人不要责怪自己,以后与大人好好过日子就成。”
“是的,我要好好跟他过日子,他是好人,我好爱他!”静宁开心地在小树林里奔跑跳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她对著树木发笑,对著天空自言自语,香儿也受到她快乐心情的影响,跟随她奔跑欢笑。
此刻,静宁好想他,她一直都爱他,可是从来不敢大声承认,如今,她知道自己早就深深地爱著他,她爱他在太阳雨中给她的轻吻,爱他用温柔的怀抱教会她情为何物,爱他星星变雪花的故事,爱他坚毅挺拔的身躯,爱他醇厚低沉的声音,爱他的一切。
她听到身后有人走近,可是因为太高兴,她没有注意,直到香儿的惊叫传来,她才停止奔跑,回头看到她的侍女满脸是血的倒下,而她来不及喊叫,就被巨大的黑影蒙住,她失去了光明的同时,也失去了知觉……
很久之后,寒冷和湿气将昏迷的静宁唤醒。
她睁开眼,眼前一片黑,她转动头颅,可是头好晕,她不敢动,闭上眼睛等那阵晕眩略微消失后才再次睁开,这次,她看得清楚了一些,这里像是马房,因为她听到附近有马噗鼻的声音,也看到一些草料堆。
从屋里的光线和温度,她猜测此刻应该是深夜。
动动僵硬的身子,她发现全身被捆绑得死死的,除了指尖可以动外,其他地方都不能移动,连嘴也被布条勒住,难怪她感到全身麻木。
是谁把我捆起来的?他要干嘛?她想起在失去知觉前,她正与香儿在长安城赶庙会,结果见到死而复活的堂姊,然后被人打晕……
呃,香儿?满脸是血的香儿,她死了吗?
她挣扎著转头,忍受著头晕欲呕的感觉寻找。光线太暗,她什么都看不见,她默默地呼喊她的侍女,可是除了马的移动和噗哧声外,她只听到风的低鸣。
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夜里温度很低,她的手脚早已被冻僵,为了寻求温暖,她紧咬著牙,费尽全力滚到草堆旁,从干草中汲取暖意。可是随著夜的加深,她越来越冷,不久就在晕眩与寒冷中沉入迷迷糊糊的睡眠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被冻醒,感到口干舌燥,喉咙如同被火烤炙,身上时冷时热,可是她无法移动,无法呼喊,随后再次昏睡。
忽然,一种令人骇然的感觉惊醒了她,她猛地睁开眼,屋子比原先亮了,从那些漏进的光线中,她知道天已经亮了,可是室内依然很暗、很静,但她有个奇怪的感觉,她并不是独自一人。
忍著强烈的不适感,她费力地转头,环视室内,于是她看见了他!
一个身形瘦短、身著黑斗篷的男人正伫立在看似门的木栅前瞪视著她。
看到她醒来时,他大步走来。他行走的方式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随时会跌倒,但实际上他走得很稳健。
当他的脚尖碰到她的身躯时,静宁以为他要一脚踩死她,可他没有。他只是在她的面前倏然止步,瞪著一对红眼俯视著她。
尽管头晕目眩,无法坐起,但她仍以一贯的傲气迎视著这个丑陋的男人。他长相凶恶,宽额头高颧骨,赭红脸,没胡须,目光十分诡异和邪气。
看著他,一股寒意由静宁心底升起,冰冷的汗水渗透了她的额头和四肢,她觉得血液疾窜、心脏狂跳。但为了不让对方看出她的恐惧,她的目光毫不畏缩地注视著这个矗立在她眼前、威风凛凛的男人。
“哈,小女人,你果真不同凡响,黑泰那小子真好命!”那人忽然蹲下,身体卷起的寒风渗入静宁的骨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别,可别说你怕我。”那人扯下绑著她嘴的布条。“我侯景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女人敢像你这般跟我对望呢,就凭这点,你注定是我的女人!”
原来他就是东魏定州刺史侯景!听他自报家门,想起关于这个人嗜血残暴的传闻,静宁一凛,开口道:“若敢碰我,你就死定了!”
她沙哑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吃惊,那完全不像她平常的声音。
侯景一听,不气反笑。“呵呵,敢威胁我?有点胆量,那就让侯大爷我看看夫人你有什么能耐吧!”
说著他俯身就往静宁亲来,静宁想避开他,可是脑袋忽然像被人一剑刺人,痛得她直抽搐,她几乎要因此而尖声大叫。
而侯景也未能得逞,因为就在他的嘴凑来时,身后有人一把将他拽开了。
“侯狗子,你别吃著碗里的,看著锅里的!”珈珞尖锐的嗓音让静宁忽略了剧烈的头痛,她惊讶于在这里见到她,可是随后,她明白了,绑架自己的人是她!
侯景回头,对身后的女人皱起倒立的眉。“珈珞,你这个小骚货,昨夜景哥哥没伺候好你吗?就连偷个美人香吻都不行?”
珈珞抓著侯景提醒他。“她是我帮你抓来的,如果不是我,你休想得到她!”
“可现在她在我手里,你想怎样?”侯景无赖地说。
“我们事先说好的,你娶我、保护我,我帮你抓到元静宁让你去跟她的男人换回失城,你不能变卦!”
原来她是为了逃避罪责而想嫁给他,并用自己作筹码。静宁明白了,不由得更加鄙视她。为了追求荣华富贵,她是什么廉耻心都没有了。
“没问题,早在怀朔我就喜欢你,这几年你是更加有味道了。”他轻浮地拍拍她的脸。“去吧,床上等我去,现在先让我玩玩黑泰的女人。”
珈珞不放开他。“你为何一定要玩她?你抓她来是要跟黑泰交换城池的,你已经送她的侍女去传信了,他任何时候都会来,你若玩了她,黑泰饶不了你!”
“放屁!”侯景烦了,厉声骂道:“你再纠缠,我就收回娶你的承诺。”
珈珞愣住,侯景是她的最后一条生路,如果没有他的庇护,宇文泰绝对不会放过她,于是她破釜沉舟,忽然抽出一把刀,横在静宁的脖子上,盯著他。“你如果不马上娶我,我就杀死她,反正我早就想要她死!”
侯景见她不是在开玩笑,立刻心软。杀死人质,他不仅失去夺回穰城的希望,还得面对黑泰和主子高欢的双重怒气,他瞻怯了。“好好好,我娶你,马上!”
就这样,侯景拉著珈珞走了,当门开合时,静宁看到了阳光,也看到珈珞投向她的阴毒眼光。随后,在散布全身的疼痛中,她再次陷入黑暗的世界。
又一个夜晚到来,在寒冷、饥饿和疼痛中,她模糊地听到门上传来的响声,接著一串重重的脚步走近,睁开眼,一个身材高大、四肢奇长的男人停在她身边。
当那人俯身解除了她身上的绳子,再为她盖上厚厚的斗篷,抱起她走出寒冷的房屋时,神志恍惚的她偎向他温暖的胸口低声呼唤。“黑泰……”
“夫人放心,不会再有人伤害你,我这就送你去见黑泰。”那人亲切地说著,把她放在暖暖的毛毡上。
“照顾她,谁要是敢碰她,我就杀了他!”茫然间,她听见那人说。
随后,许多人在她身边晃动,可是她看不清他们是谁,当一碗温热的汤喂进她的嘴里时,她干涸的喉咙得到了滋润,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温。
她张大眼睛想看清这个带给她温暖的人,可是黑暗不放过她,她再次昏迷。
***
深夜的穰城一片宁静,三丈多高的城墙上海隔数尺就有一个士兵在守卫。
宇文泰身披锦袍,独自徘徊在白霜点点的城楼上。
这是他夺回穰城的第五个夜晚,侯景虽已退兵,但并未远去,仍在距此不远的灵谷河一带扎营,而高欢正率军越过黄河,似有夺城之意。
为了保住刚取回来的城池,他已传令赵贵速来增援,估计天亮前他就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