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着柳儿的脚步,来到另一处环境清幽的院落里,柳儿熟门熟路的推开其中一间房门,一股淡淡的药香便从屋里散逸出来。
进到房里,床边正有一名丫鬟看顾着,就连大夫也随侍在一旁。
舒眉黛加快步伐来到床边,终于见到始终牵挂不已的单征樊,他紧闭着双眼,脸色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双眉紧蹙,呼吸浓重,就如柳儿所说的,看起来很难受。
她心疼不已的伸出手,轻抚上他发烫的脸颊,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代替他承受痛苦。
柳儿朝床边的丫鬟及大夫抛去一眼,他们心领神会的默默退离床边,跟着柳儿暂时退到房外,刻意让舒眉黛有和单征樊独处的机会。
单征樊原本紧蹙的双眉又皱了几下,伸手握住覆在他颊边的柔荑,似醒非醒的哑声低喃:“颜儿……”
“我在这儿,我就在你身边。”她默默流下两行清泪,只敢在他意识不清时承认自己的身份,若在他清醒时,她是万万不会回应他的。
不是不会,而是不敢,她知道一旦在他面前承认自己就是贺兰颜,她对他的情意就再也压抑不了,原本守得死紧的心也会彻底沦陷。
“别走……颜儿,别离开我……”
“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直到你好起来为止。”
她轻趴在他的膛前,心疼难舍的继续落泪,听到他那虚弱却深情的恳求,她终究还是兵败如山倒,原本高筑的心防溃不军。
她输得凄惨,只因她始终爱着他,对他的情意不曾改变过,之前的自欺欺人也只不过是无谓的挣扎,终究难以改变事实。
她放弃挣扎,只愿就这么守着他,至少这一晚,她不想再考虑两人间的身份问题,想要好好的放纵一夜,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吧,她已经累了,好累好累……
第7章(1)
一夜过后,昨日的挣扎痛苦都像是过往云烟,杳无踪迹。
单征樊一整夜都抓住舒眉黛的手,就连在昏沉之中也不让她离开,她只好由着他抓,寸步不离的守在床畔。
之后,她守到倦了,迷迷糊糊的趴在他前睡去,就这么睡了一夜,也没人来赶她。
所以当单征樊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她趴在他前毫无防备的睡颜,她大概真的是累坏了,就算是以如此不舒服的方式睡着,她也睡得极沉。
他轻勾起一笑,抬手摸上她柔嫩的脸颊,动作极轻极柔,就怕惊醒了她,却也舍不得太快结束指尖上的眷恋。
其实他的伤并没有她所听到的那样严重,过了一晚,烧也退得差不多了,昨晚他之所以演那场戏,一切都只是为了逼出她对他的真心。
他很坏心,故意让她有机会逃离别院,再乘机冒险救她,为她受伤,就是要她因他而担心愧疚。
她承认自己是颜儿了,他的苦肉计极为功,她就这么傻傻落入他所设下的陷阱里。
“嗯……”单征樊的动作就算再轻柔,终究还是惊扰到舒眉黛,她轻蹙起眉,眼皮动呀动的,似乎快醒了。
单征樊赶紧收回手,继续闭上眼,假装自己不曾醒来过。
一会儿后,舒眉黛全身酸痛地撑坐起身,忍不住轻呼几声,动动酸麻的手臂,之后才猛然想起单征樊的状况,赶紧摸摸他的额头,发现他的体温已正常不少,终于松了口气。
“太好了……烧退了……”单征樊也跟着在这时轻蹙起眉头,似昏似醒的轻喃。“颜儿……”
“我在这儿。”见他的手抬起,似乎在寻她,她即刻将自己的手放到他掌心,让他可以稳稳的握住。
单征樊将主动送上门来的纤纤玉指凑到嘴旁,似有意又无意的以唇轻抚,虽然依旧没睁开眼,嘴角却已有藏不住的笑意。“你终于肯承认了,我的贺兰颜。”
“呃?”舒眉黛恍然大悟,他早已苏醒,却刻意装昏钓她的回答。“你……你真卑鄙!”
“颜儿!”她恼怒的收回手,起身要离开,单征樊赶紧起身想追回她,却不慎牵动到肩上的伤口。“啊——”
一听到他挨痛抽气的声音,她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抽,还是心软的掉转回头,担心的瞧着他的情况。“还好吗?要不要我去唤大夫……”
“颜儿,别走!”单征樊忍着痛,马上将她拥入怀里,就怕她又离开。“咱们已经分离太久了,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再离开我,也别狠心的不认我。”
舒眉黛怕在他怀中挣扎,会不慎扯到他的伤口,只能认命的被他抱着,无限惆怅。“你这又是何苦……”
“没有你,我只会更苦。”单征樊轻扯一抹苦笑。“这辈子,我还没尝过何谓快乐的滋味,直到你来到我身边,我死寂已久的心才终于有复苏的迹象,终于能抓住属于我的那一点快乐。”
他打从一出生就背负着复国的沉重压力,从小就接受着严格的训练,每日一睁开眼就是练武、读书,面对着众人加诸在他身上的期望,根本没有快乐可言。
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个傀儡,被西鄯过去所牺牲的百姓们以及他的前世怨恨所控制,非得踏上复国之路不可,没有选择的余地。
直到知道她的存在,他心上早已枯萎的花朵终于又重新活了回来。
所以他怎能放手?
要是放了她,他的心会跟着再度死去,再也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就真的只能当个复国傀儡了。
他最脆弱的一面只在舒眉黛面前展现,却也更让她痛心难舍,无法狠心抛下他。
她早已输得一塌糊涂,多想为了他抛弃舒眉黛的身份,只做他一人的贺兰颜,只带给他一人快乐。
但她和他一样,有个与生俱来就套住她的枷锁,在这座大宅院内,她可以做他的贺兰颜,但等她离开这里之后,她还是得回归舒眉黛的身份。
舒眉黛默默流着泪,终于伸手回抱住他,不再抗拒,因为已无力再抗拒,干脆就顺其自然,听从上天的安排吧。
上天让她待在他身边多久,她就当多少日的贺兰颜,给他所渴求的快乐,尽可能的满足他,也满足……她自己。
而当两人再度分离的日子到来时,她就会乖乖回舒家,尽她这辈子的责任,与舒家共进退。
单征樊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当她终于肯回应自己的感情,不再逃避,简直喜不自胜,抱住她的臂膀忍不住缩紧,语气难掩狂喜。“颜儿,我的颜儿……”
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就满足了,就算前方的路途还有不少障碍,他也会一一排除,一路与她走到尽头。
他不会再让上辈子的憾事发生了,这辈子,他肯定要与她长相守,生生世世都不再分离……
舒眉黛不再逃跑后,自愿揽下照顾单征樊的工作,每日往来于两人所住的院落,已然不再像初时一样,连想踏出自己的别院半步也不行。
当然她的身旁还是有柳儿跟着,顺道帮些忙,免得舒眉黛累坏了,到时候心疼的可就是单征樊了。
能得到心爱之人专心一意的照顾,单征樊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就算伤口恢复得快,他也多在床上休息了好几日,就是贪求她的心疼。
在单征樊休养的日子,纪柏修有军情快报都是直接在他房里商讨,这时舒眉黛若是在场,会主动退出房外,避嫌避得彻底。
他们讨论的事情,她没有兴趣知道,而且她也有预感,那不会是她乐于听到的事,她不想多惹烦恼。
这一日纪柏修来时,舒眉黛正好不在,他将书信交给坐在床上的单征樊之后,就静静的候在一旁,等待单征樊看完并下达指示。
单征樊一边看信,一边询问:“舒廉希那里有何进展?”
“舒廉希已经察觉咱们之前故意引导他们到错误的方向,现在正命人重新寻找舒姑娘的下落,并将目标暂时锁定在业城周围。”
单征樊冷冷一笑,看来舒廉希也是个聪明人,猜出他们藏人之地根本就在业城附近,才会虚晃这么一招。
不过他们连半点线索都没留,舒廉希想要得到进一步的消息没那么容易,还有得磨呢。
“少主,咱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安置舒姑娘了?”这里毕竟是他们的据点之一,舒廉希有可能为了寻找舒眉黛而意外查到此处,对他们来说很不利。
“没这个必要。”单征樊想也不想,直接否决。
纪柏修轻蹙起眉头,总觉得凡是事关舒眉黛,主子都欠缺该有的理智。
“少主,就当是属下多心吧,请少主千万别假戏真作了。”
单征樊看信的姿势微顿,压下心中的微恼,淡淡一笑。“我已说过,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他想将舒眉黛留在身边的心意坚决,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见而改变,只是,要大家在短时间内接受她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他必须另外想办法,让众人可以接受她。
此时舒眉黛轻敲房门,带着柳儿进房。
柳儿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舒眉黛乍见纪柏修在房里,知道自己不经意打扰到他们谈事情,满怀歉意地说:“真是抱歉,我不知道纪公子来了,我先出去好了。”
“不要紧。”单征樊将书信收起,交给纪柏修。“咱们正好结束了,你不必离开。”
纪柏修收妥信后转身离房,经过舒眉黛身边时,对她有礼的轻轻点头,但眼神可是戒备十足,全然的不信任她。
纪柏修离开后,舒眉黛来到床边坐下,柳儿帮忙把药搁在床边的小桌上,就识趣的退出房,不当碍眼的家伙。
舒眉黛拿起药碗,动作优雅的用汤匙轻舀一匙药汁,亲自吹凉后,递到单征樊面前。“辰,喝药了。”
丫鬟们始终不懂他们为何以陌生的名字称呼对方,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那代表着缘牵两世的情分,只属于他们俩之间的秘密,是绝不容其他人分享的。
他勾起笑,让她一口一口的慢慢喂,颇乐在其中,舒眉黛见他那藏也不藏的笑,羞窘得脸蛋微红,拿他没辙。
一碗汤药很快就喂完了,她将空碗放回桌上,拿出手绢细心的替他擦拭嘴角残汁,一举一动毫不掩饰对他的似水柔情。
擦完后,她本要收回手,却被他顺势握在掌心内,轻轻把玩,她羞瞪了他一眼,他的笑意倒是更深了,就是不打算放开她的手。
“颜儿,你是不是有些事情……该向我说明了?”他本来等着她主动开口解释,但她却始终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只好自己逼问了。
“什么事情?”
“你怎么会出现在西鄯王宫废墟内?又怎么知道我的存在、怎能确定我就是单辰?”
舒眉黛一愣,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将阿媱的事情说出来,就怕他不相信。但她若是不说,他肯定会不死心的继续问下去,直到她给他一个答案为止,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将一切照实说出。
“其实……我之所以能出现在西鄯王宫内,全都是一个叫‘阿媱’的姑娘帮我的……”
单征樊听着舒眉黛娓娓道来那一段经过,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原来是他的出现,触动王宫废墟的法阵,将舒眉黛的魂魄引来,暂时附身在人形木片上现身,她才有办法领他去寻找钥匙。
而当时的她并不知他今生的身份,只确定他是单辰的转世,是她回到原本的身子后,阿媱才告知她一切。
难怪之后她瞧见他时极力躲避,前后态度矛盾,虽然这事情听来极玄,但他亲眼见过她的身影消失,只留下人形木片,所以倒是轻易便相信她的说法。
舒眉黛将大部分的事情经过都坦白以告,唯独隐瞒了她与单征樊之所以都拥有前世记忆,是阿媱刻意为之,以及两人此刻敌对的困境,也是阿媱一手造的部分,因为就算说出来,对现况也没有帮助。
“那个阿媱到底是什么身份?现在又在哪儿?”单征樊倒是对这个神秘女子非常好奇。
舒眉黛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真实的身份,而她也是行踪不定,偶尔才会出现在我面前。”
单征樊轻叹了一口气。“你真傻,居然为了我,在那儿守了如此漫长的一段岁月,难道你就不怕永远都等不到我?”
一想到她的魂魄从殉国之后就守在那儿,看着王宫一日日的破败、颓废,直至荒凉无人迹,他就不得不痛心,也无法想像,那么长的一段日子,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简直是一种酷刑呀,而她却甘心承受、无怨无悔,试问这世上又有几个人受得了如此漫长的煎熬等待?
舒眉黛轻漾起笑意,笑得万般柔美。“我已经等到你出现了,所以没有必要去想怕不怕的问题了,不是吗?”
那一段日子,她就这么痴痴傻傻的度过了,说有多辛苦,她也不复记忆,只觉得能够完当初的承诺,她也就了无遗憾。
“说你傻,你还真的傻。”他轻拉过她的身子,拥入怀里,对她有着浓浓的心疼与不舍,只能一直拥着她,久久都不愿意放手,像是要与她互相依偎到天荒地老。
这辈子他到底该如何呵护她、疼宠她,才能弥补得了她为他付出的不悔痴情?
不,一辈子根本不够偿还,他需要花好几辈子的时间才能还完这笔情债。
他心甘情愿,乐意下辈子、下下辈子、无数的下辈子都与她纠缠,难分难舍,再续过往情缘。
舒眉黛在他的怀里继续微笑,就只是如此单纯的轻靠在他怀里,她也能感到无比的幸福甜蜜。
若是能和他永远待在这儿,不用再管外头的纷纷扰扰,那不知该有多好?
但她知道,这场美梦终究会醒的,只是早和晚的差别罢了,她与他,还是逃脱不了这一世的宿命,敌对的宿命。
只盼梦醒之日别太早到,让她再多沉醉一段时日,再多贪求他的呵护宠爱一下……
第7章(2)
单征樊的肩伤完全痊愈后,不必舒眉黛照顾,她也就没再踏入他的院落内,乖乖待在自己的别院里,安分守己的当她的“客人”。
她安分守己了,他可“不甘寂寞”,又换他开始每日都到她的别院里,存心与她纠缠不清。
单征樊摸着摆在她房内的琴,一时心有所感,想到自己已经许久没听到她弹琴了,从前他在忙碌时最爱听她弹上一曲,那悠扬的琴音总能洗去他心中的疲惫,甚至让他全身舒坦,感到清爽又轻松。
“你摸琴做什么?”舒眉黛笑着来到他身旁,故意装得一脸好奇。“难道你要为我弹首曲子吗?”
“要我弹琴,干脆断了我的十指算了。”他搂着她的腰,在她耳旁柔情低语。“我不弹,就偏要你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