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在医院工作,就必须要去面对死亡的过程,但是区明海不想变得麻木,也尽可能的站在病患家属那一边,为他们着想,就像阿公过世时,其他人为他所做的一切,让他得以安详离世。
“孩子的娘……”
“娘不要死……”
他朝痛哭失声的家属行个礼。“晚一点会将大体移到屋内,要是放在外头,过世的人也会感到寒冷,请节哀!”
“谢谢大夫……”见对方身上穿着已经脏污的白袍,不就是传闻中的那位神医,不只向他们鞠躬,还说着体贴的话,悲伤的心情也得到慰藉。
冬葵也不禁感动得流下泪来。
这是她嫁的丈夫,她没嫁错人。
正午过后,纪大夫终于从宫里回来了。
由于皇上正因病静养,所以便命丞相与几位文武官员来负责这次的火灾事故,除了发放粮食和衣物、棉被之外,并且帮忙处理后事,又将伤员分别送至几间寺庙休养,负责治疗的除了六安堂之外,京城里所有的大夫和医馆也纷纷加入,大家出人出力,一起度过难关。
忙了一整天,直到区明海能够喘口气,填饱肚子,已经是入夜了。
“爹回房去了,相公也躺下来睡一会儿,不然身体挺不住的。”夫妻俩回到自己房里,冬葵忙着伺候他进食。
区明海喝了刚熬好的鸡汤,让空虚的胃部有了饱足感,眼皮开始沉重,不过还是想跟她说说话。
“你先坐下来……”他示意冬葵落坐。
她在另一张凳子坐下。“怎么了?”
“我现在要老实的跟你招供,从原本的世界穿越过来之后,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其实对未来真的很茫然,直到那天你主动开口跟我求婚……”见她有些羞窘地睨了自己一眼,区明海咧嘴笑了笑。“多少还是抱着私心,因为这么一来就不必担心无处可去,至少有个栖身之所,只要真心地对你好,尽好一个丈夫的责任,就算是报答了。”
冬葵不认为有错。“相公确实对我很好,对爹也很恭敬孝顺,又坚持不纳妾,这样就够了。”
“不对!这样是不够的。”他用力摇头,试着让冬葵明白自己的心情。“我很喜欢你,这一点是无庸置疑,否则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答应娶你,在我的观念里,夫妻是要做一辈子的,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是无法支撑太久,所以潜意识里总是有一丝不安,尽管努力去忽略它的存在,但它还是会不时的在提醒我,我不过是喜欢你而已,并不爱你。”
“既然你我是夫妻,那种事不重要。”她似乎有些懂了。
“或许你们的想法是这样没错,可是我办不到……”区明海握住她的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可以大声地说,娘子,我爱你。”他的老婆是这么善良体贴,懂得为人着想,跟自己心意相通,又怎能不爱她。
“相公……”冬葵喉头梗住了。
区明海揽紧她,密密实实地嵌在自己的心口上。“我爱你,冬葵,是真的,我可以百分之两百的肯定,就是非常多非常多的意思。”
“我也是。”她又哭又笑。
听到这番话,冬葵更不能失去他了。
他的心终于真正踏实了,在这个平行世界里生了根,不再飘摇不定。
“来做吧……”区明海有些性致勃勃地说。
“做?做什么?”冬葵还不太了解那个世界的说话方式。
“就是在床上做的事……”他一下子扑倒她。
她一面笑一面说:“相公应该很累了,明天……还得早起……”
“反正小菊会来叫人……”
“那、那就做吧……”她仿效地笑说。
两个月后——
区明海开始了每天往返不同寺庙的日子,不仅会为伤员换药,还有治疗呛伤,也顺便倡导饮用水和环境的卫生问题,就怕伤口又遭到感染,更庆幸发生在冬天,否则就要担心传染病发生了。
只希望能早点让所有的人恢复正常生活。
巳时左右,虽然没有下雪,不过气温应该不到十度,区明海在掌心呼出了团白气,准备要出门了。
“相公别忘了这个……”冬葵将捧在手上的东西递给他。“要是下起雪,路上不太好走,就别耽误,早点回来。”
他接过自制的围巾,说是围巾,也只是裁了两块长条状的青色麻布,中间再夹了层棉花,再将四周缝合,至少可以保暖,又不会妨碍行动。
“我知道。”还有好几位烧伤严重的患者需要照顾,所以区明海还是每隔两天就去问诊一次。“你的脸色不太好,可能是太累了,这阵子就不用跟我出去,好好在家休息。”
“是,相公。”冬葵也确实感到最近使不上什么力气,走了一会儿的路就感到疲倦,见他将围巾绕在脖子上,不禁失笑。“相公最近都这副打扮出门,很多人也跟着仿效,还直夸说暖和多了,不必担心着凉。”
“真的吗?能够少一点人生病也是好事。”他跟着笑了。
“路上小心。”冬葵一面叮嘱,一面送他出去。
“姑爷!姑爷!”
小菊惊慌的叫声让他们心头一凛,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他问。
“皇上……皇上下了道口喻……要姑爷即刻进宫……”小菊不知所措地回道。
区明海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傻了。
皇上要见他?是在古装戏里头,动不动就把人推出去斩了,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皇上?
“相公?”冬葵也同样面露忧色。
他呆愣了好久,才意识到代志大条了。“皇上真的要见我?现在去吗?那见了面之后要说什么?”
“宫里有派人来接姑爷,正在前堂等候。”小菊说。
冬葵轻扯了下袖子。“相公,咱们先到前堂再说。”
“只能这样了。”区明海忐忑不安的往前堂走,并仔细凝听冬葵教他一些面圣该有的规矩。
皇上会问些什么呢?
万一回答不出来,脑袋会不会真的不保?
区明海嘴角泛出苦笑,他想当个普通大夫,只要帮人看病就好,不想见到那些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才跨进前堂,他就见岳父和六安堂里所有的学徒、伙计都排排站,还有一名趾高气昂的官员站在前头,连忙跟冬葵一起上前见礼。
“你就是区明海区大夫?”
“我就是。”他拱手回道。
官员挑了挑眉,像是在衡量他有几两重,又该不该乘机巴结。“皇上有旨,要你带着一个叫听诊器的东西,即刻进宫,不得有误,快跟本官走。”
“带听诊器进宫?呃……是。”区明海看了冬葵一眼,冬葵会意过来,立刻去拿。“岳父,有关伤员……”
“我会去帮他们换药,等会儿进了宫之后,你说话千万谨慎。”纪大夫也没想到皇上会突然宣召。
他苦笑一下。“是,岳父。”
“相公,听诊器拿来了。”冬葵很快地回来了。
于是,区明海坐上停在外头的轿子,在众人忧虑的神情之下进宫了。
“听说现在这个皇上是个明君,很为百姓着想,应该不会一个不爽就砍人脑袋才对……”他坐立不安地摸了摸脖子,总觉得凉飕飕的。
走了很长一段路,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住了,恁区明海平常的胆子再大再稳,也不禁开始冒汗。
“请下轿!”光线从掀起的轿帘外透进来。
区明海等眼睛适应明亮,这才下轿,跟着那名官员改用步行的,他忍不住打量身处的环境,当然比不上曾经去过的北京紫禁城,那般宏伟壮观、肃穆崇高,可是眼前这座拥有三百年历史痕迹的巨大宫殿群,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气势依旧令人屏息,也为之赞叹。
待他走到头都晕了,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总算到达面圣的地方。
“……皇上有旨,宣区明海晋见!”
太监用着拔尖的嗓音在殿外大声传旨。
跟电视上演的一模一样,要不是气氛紧绷,区明海真的会笑出来。
“跟本官进去吧!”那名官员小声地说。
区明海有礼地回了一声“是”。
待他们躬着身进入皇帝的寝殿内,只听到一阵咳嗽,似乎有痰,光听声音就可以确定当事人身体有多不舒服。
“……启禀皇上,臣已经到六安堂将人带来了。”那名官员禀明之后,便朝区明海低喝。“还不快点叩见皇上!”
他连忙屈膝叩首。“草民区明海见过皇上!”
“还有我!”一个略显稚气却又傲慢的少年嗓音不期然地响起,让他本能地抬起头,定睛一看,就是那天到六安堂的孩子,身上的穿戴更加彰显出未来储君的尊贵身分。
“草民见过太子!”难怪口气那么狂妄。
坐在寝榻上的皇上带着病容看着他,口气出乎意外地亲切,也不会给人属于帝王的压迫感,让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就是百姓们口中的“白袍神医”?”
“那是承蒙大家抬爱,草民不过是个普通大夫,不是神医,因为这世上有许多病症是连大夫都治不好。”区明海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皇上温和一笑。“朕还听太子说过,你会拿着叫听诊器的东西为人看病,可有这回事?”
“那是……草民的怪癖,喜欢想一些奇怪的东西,希望有助于医治病人。”他还真不晓得该怎么解说听诊器的原理。
“嗯,这个怪癖倒是不错。”一国之君听了连连点头。
太子在旁边提醒。“父皇,儿臣以为先让他拿听诊器找出病因来最要紧。”
“六郎说得是。”皇上微笑地点头。
第10章(2)
“区明海,父皇近来咳个不止,太医开的药方也治不好,之所以宣你进宫,就是要你亲自来瞧瞧。”太子睥睨地说。
区明海躬了下身,拿出带来的听诊器,然后要了张椅子坐下。“恕草民无礼,请皇上松开衣襟……”
随伺的太监便照他的意思,接着便见区明海用奇怪的木管为皇上看病,在场的太监宫女无不伸长脖子,想看个仔细。
“……请问皇上,已经咳多久了?是急剧的咳,还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咳?咳嗽的时间是晚上居多还是白天?晚上躺下来会咳得厉害吗?咳出来的痰是什么颜色?是否有血丝?还有痰的浓稠度?平日的饮食又有哪些?还有服用其他药物吗?除了咳嗽,小腿、脚踝是否出现肿胀?身体会不会感到疲累、虚弱?”
他一连串的问题,让旁人听得都呆住了。
皇上不禁想笑,可是又马上捂住嘴,用力咳了几声。“朕还是头一回听大夫问得这么多、这么详细的。”
“皇上,这些问题对于做出正确诊断很有帮助。”区明海向他解释,免得病人不肯老实告知。
于是,皇上一一回答所有的问题了。
“依草民的诊断,皇上是得了一种叫心脏衰竭的疾病,也就是说心脏无法提供身体所需要的血液,才会出现无力和缺乏弹性,所幸是慢性的,不至于立刻有生命危险。”他尽可能地说明病情。
太子只关心一件事。“可以治得好吗?”
“回太子,心脏衰竭是无法根治的。”区明海没有想过要隐瞒。
闻言,皇上定定地看着他,也露出了帝王的威严,更不容许他人挑衅。“你说朕的病治不好,不怕掉脑袋吗?”
“草民身为医者,有责任告诉病人真实状况,让医病双方一起面对这个疾病,想办法获得改善,总比说谎,拖延病情来得好,还请皇上明察。”他正色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你跟一般大夫真的大不相同。”过了半天,皇上总算接受这个说法,也相当赞许,敢对自己说出真话的可不太多。
区明海在心里偷吁了口气。“草民会尽其所能,跟太医和御厨沟通,让皇上能像往日一样正常生活。”
“朕就听你的。”
“多谢皇上。”他总算捡回一条命。
“咳、咳。”皇上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喉。“有任何需要尽管提出来,朕都会让人去办的。”
“皇上……”区明海又屈膝跪下。“太平坊的大火已经过了两个月,原本朝廷允诺要旧地重建,可是迟至今日都没有消息,原本住在里头的人,有的失去亲人,有的也受了伤,心情十分沮丧,已经开始生病,甚至自杀,草民希望能让他们早点回到自己的家中,重新开始,恳请催促相关人等,尽快动工。”他最担心的就是出现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在这个世界可没有心理治疗师,能做的真的不多。
闻言,皇上不禁动容。“你不为自己,想的都是别人,朕岂有不准的道理。”
“多谢皇上恩典!”
待区明海踏出寝宫,才用力地吸了口气,这时才晓得害怕,要是有个闪失,可是会连累纪府和六安堂的。
“以后还是离皇宫远一点,再多来几次,真的会吓死人的……”他只想当个普通大夫。
“区明海!”一道傲慢的稚气嗓音出现在身后。
他转过身去。“太子有何吩咐?”
“你方才做得很好。”太子难得赞扬。
“草民听不太懂。”区明海一脸不解。
“若你跟那些太医一样,只会专挑好话来说,这会儿已经被关进天牢,等候处斩了。”太子一脸“你千万不要怀疑”的表情。“或许就因为你并不是这里的人,所以才不怕死。”
“草民当然怕死,但是医者的责任让我必须对病人说实话,无法欺瞒皇上。”区明海说出心中的挣扎。
太子嗤笑一声。“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运气好?至于你的来历,我也跟太医署丞说过了,你是来自于一个鲜少人听闻的异族,如今族人所剩无几,而且各分东西,不需要再追查下去,父皇那儿也是这么说的。”
“多谢太子。”这样就解决是最好了。
“区明海,你可是欠了我一个很大的人情。”太子冷笑地说。
他睇着眼前这个生在帝王家,而被迫急速长大的少年,忍不住心生怜惜。“太子真不像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在原本居住的那个世界,这个年纪还是相当依赖父母,而且单纯,也不太懂事。”
“要得到皇位,可不能单纯不懂事,那会死得很惨的,区明海,你想在这里好好地过日子,最好也要懂得谨言慎行。”
语毕,太子不再多言,转身就要离去了。
区明海差点忘了。“太子请留步!”
“还有事?”
“太子这段日子的身体状况好多了吗?半夜还会不会喘不过气来?或者依旧继续喝参茶?”区明海想起上次帮他问诊,都过了这么久,总要追踪病情,才能对症下药。
太子先是一怔,看着他许久,戒心不再那么重了。
“好多了,多谢区大夫。”这声大夫也是对区明海的认可。
望着太子离去的身影,腰背挺得直直的,似乎不能有一刻的松懈,区明海真的很庆幸自己只是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