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否有误会了?”司空睿没头没脑的听她这话儿,不都说好由冯家负责修复春雷琴,修好了就当作没这回事儿吗?
“小女子岂敢跟大人有误会!”冯怀音冷着声,气得像是心窝快要烧出一个洞来。
“我原本以为那东花送过去,至少可以化解我俩先前的……”司空睿转个心念一想。“还是你认为我没亲自送到,诚意梢嫌不足?”没想到她这小娃娃,也是会斤斤计较的!
“怀音以为,那东花是将我俩再恶劣不过的关系,更加推下谷底的始作俑者,好一个用心。”她多希望方才捏着的那束花是他的颈子,用力掐他泄愤也好。
“那束花我还特别挑……”司空睿话说到一半,便见到兆公公蹑手蹑脚地溜出包厢,像个小贼似的,老脸赧红得像是被人当场逮着。
“兆公公!你……”司空睿叫住正要偷溜出去的兆公公。
被抓到的兆公公,巴着门板不敢回头瞧司空睿,他以为这丫头吃亏是会吞下肚的,哪知今日跳出来穷嚷嚷,坏了他的局。
“大人,咱家……咱家送花的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摔进草丛里,让几只臭虫爬进花里…您也知道咱老啦!路走不稳、眼睛也不灵光……不过就几只虫嘛!”
冯怀音瞠大眼,面对兆公公那摆明耍赖,有事还要找借口开脱,真是恼火到不行!
“你比我爹年轻个十来岁,哪里老!”少在那边装疯卖傻,她可不吃这套。
这厢冯怀音气得跳脚,反观司空睿却相当窃喜,多亏兆公公临时起意的作弄,让这丫头自个儿送上门来。
“兆公公,回头你得有罪受了!就罚你到外头替冯姑娘送壶茶进来,我奏首小曲给她消消火气。”抚着琴身,司空睿一直以来就对冯家的琴器相当有兴趣。
今日,阴错阳差她亲自送上门,他也是个习琴之人,自然想要见识一番。谁知未来要见冯家名琴,是否得花费九牛二虎之力,受冯家的百般刁难呢?
听到司空睿这么说,兆公公立刻溜到外头去,独留两人在包厢里大眼瞪小眼,气氛相当诡异。
“坐啊,傻呼呼地站着做啥?”司空睿的掌心流连在琴身之上,细细地感受着其中细腻的触感。“你说这琴拿杉木造的?”
“是。”见他小心地碰触,眼底流露出不同以往的专注,冯怀音的心不知怎地突然有些揪紧。
这是他真正的模样吗?还是平常玩世不恭的笑脸,才是他的真性情?一想起向莞说过,仍飘在耳边的话,突然之间,冯怀音困惑了。
“这质地,是上等杉木了。”比那把御赐的春雷琴,还要更细腻些。“冯老爷造的?”这工太细,若不是手艺老练的师傅,很难有这等功力。
“我造的。”冯怀音迎上他的目光,瞧见他眼里窜出惊喜的火光,有些紧张。
司空睿仅是对着她微笑,默不作声。那炙热的眼光,瞅得冯怀音难以承受,很瞻小地逃开回避了。
“你不信吗?”她说这话时,是有点赌气的。
他倾身向前,牵起她的手,让冯怀音很是抗拒,可他始终没有轻易放开,反倒让她先臣服了,红着脸面任他摊开自己的掌心细细端详。
“这双手,这么小,应当很吃力吧?”这手柔软似无骨,就像是椎童般软嗽嫩的,司空睿实在无法想像她当时费了多少工在这把琴上。
“才……才不会……”暧昧的气息染红冯怀音的双颊,他的话声太低沉醇厚,相她又靠得那样近,不经人事,又未有过男女情爱的她,怎能抗拒司空睿一手洒下的温柔?
“你真喜欢逞强。”司空睿轻笑,几回的碰面,总见到她不如外表般柔弱弱的性子,好强得实在让人觉得好气又好笑。
冯怀音抽回手,红着一张俏脸,虽然说她个性比起其他姑娘家来说是有些不拘小节,但也是薄脸面的,他终究是个男人,怎能不恪守男女之间的礼数。
“你若没这样激我,就会在心底和自己过不去吗?”还戳她的面子?冯怀音撇开脸。“不是要奏首琴曲来赔罪吗?若大人仅是戏说,就恕怀音先走一步了。”
司空睿瞧她说这话时,也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就知道在说着赌气的话。
“今日难得能遇上冯家的琴器,还在冯家传人面前班门弄斧,总得让我做做准备,免得一时紧张,让你看笑话了。”
“你才不这么想。”他到底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会将其他人放在眼底?冯怀音太明白像他这样的人,总是有过人的傲气,视一切为无物。
他没多搭理,从容地将九宵环佩琴捧起,搁置在琴台上,坐定位后便两掌搁在琴弦之上,闭目清心,一扫浑沌之境。
一曲起手,指将出动人弦,虽未开始拨弹,却先有所准备,举指起势如春莺出谷,有低昂绰约翩翩之姿。
冯怀音专注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并且屏气凝神,就是因为同为此道中人,才会显得如此在乎。
司空睿剑眉微蹙,指头当空挑琴落弦,挑以甲尖,曲起并抵、抹拂两指形势有别,宛若宾雁衔芦,巧妙音律遂时而生。
修长的指尖不断地在琴弦上挑抹变化,听在耳边的琴音浅浅低低,时而忽高忽急促,时而圆润如莺鸟啼唱,时而激昂如海涛翻腾,声声扎实纯厚,撞击在心版上的力道,超乎冯怀音所想像。
比起刚才,她远在其外,听见便觉得惊人,如今配上亲手造来的九宵环佩琴,司空睿巧妙的指法,惬意自在地游走在琴弦之上,音色显得如此浑然天成。
直到此刻,冯怀音才知道自己的琴艺是如此不足,甚至还未及他的一半。
看着他陶醉于音色之中,从容地掌握着每个琴弦的一震一动,仿佛这把琴不过是自己的分身,是如此的被他所熟悉。
冯怀音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笑。他这样专注的模样,好像才是他真正的本性。没有狂妄的笑容,毫无狡诈的心机,自自然然地将所有心神搁放在琴身之中,并且忠实地将心情表露无遗。
他……真的是眼前她所见的吗?冯怀音多希望此刻的他,真的如同自己所想,或许他们能够真正的惺惺相惜,并且尽释前嫌。
然当冯怀音如此想时,忽地音色一转,了亮的音律被低低的哀音所取代,揪紧她心底,随之陷入他一手造出的低迷氛围。
冯怀音抬眼,见司空睿仍是专注的与琴器共谱心声,然而眉宇间藏有的忧愁,却没让她忽略。
而向莞先前的话,仍言犹在耳。他真有个悬挂在心里的女人,并且也曾为情心伤,神色黯然吗?
如今的风流贪欢,是否也是因此而造成?冯怀音真是不懂,爱一个人怎能是毁天灭地的纠缠自己?失去了自我,成了另一个模样。
若不是爱极了,怎可能有这样的转变?
司空睿是,向莞也是……世间的爱情,真能美得教人动心吗?冯怀音不懂,终究还是个黄毛丫头,自小被保护得太好。此刻她身在本司院里,头一回看着男女之间为情所苦,为爱而伤,迷惑极了。
按着自己的心口,冯怀音细细地品味着那琴色中哀愁的低鸣,那或许是他正在哀悼那段已逝去的情感。
她不自觉地,被琴音所染,冯怀音脸上滑下两行清泪,晶莹透亮。闪着最绚烂的珠光,宛如海底诞生的珍珠。
司空睿手里抚着琴弦,眼中却被她的泪花所吸引,那不断滑出她眼中的泪水,是否因为能体会他心底那份怅然所致呢?
琴音仍旧低回在其中,穿越曾经让他痛心的过去,来到现在遇见她的此刻。司空睿没有停下拨弦的动作,还在分神的弹奏。
两人相视,一方心底起了莫名的疑惑,一方仅能揣测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恋留下的余味……然后,迟迟不敢开口向对方询问。
他们的心底,都有个被无意挑起的情弦,开始在日后莫名的有所触动,好比是琴身上被拨弄而隐隐颤动的弦线,奏起一段无法被预知的情曲。
第七章
“你方才哭了吗?”
“没有!”
“可我明明就看见你哭啊。”他就喜欢见她睁眼说瞎话呀。
冯怀音停下脚步,转身瞪着跟在自个儿屁股后头,还捧着琴囊的司空睿。“不过是风沙吹进眼里,你烦是不烦?”
她不都说没有了吗!难道给她点面子,是会少块肉,还是会要他的命?
司空睿见她恼羞成怒,忍不住笑出声。“原来啊,今日风沙大呀!”瞧她跺着脚,一脸拿他没辙的样子,便觉得有趣。
这小丫头真是不坦率!但就是这点可爱,没什么心眼儿,让人很好清中呐!
“这把九宵环佩琴我很喜欢呐,你出个价,我向你们冯家买下。”误会一解开之后,这小娃娃竟然很没有良心的就收回琴啊!
“不卖。”她很快就回拒。
“你方才还做足了准备说要割爱给圣上。”当初那决心看来可是坚定不移,没想到不过是过眼云烟呀。
冯怀音睐他一眼,又回过头去,不愿再和他拌嘴。两人并肩而行,越过街市,穿过小巷,来到冯府门前不远处,见小肉包蹬着水缸正勤奋练习。
司空睿眯起眼,才要走到小肉包身边,忽地一眼认出‘她’就是那日在城里闯了祸的杂戏团。
“她不是那个小女娃吗?”司空睿见到‘她’蹬缸的动作,记忆立刻又被勾上心头。
小肉包听见,蹬掉缸子起身接个正着,俐落的身手让人吃惊。
小小的脸蛋鼓了起来,红通通的很可爱。“谁是女娃娃啊!”
“原来是个爱扮女装的毛小子假装的啊!”司空睿挑高眉,这小鬼脾气倒是很大嘛。
“谁爱扮来着?我才没有爱装成女人呢!”小肉包气得脸红脖子粗,这男人怎能无礼成这样!“我可是堂堂男子汉哩!以后要保护怀音姊姊的!”
若不是戏班主说扮成女娃比较讨喜,好赚几块银子,他小肉包一个男子汉,才不喜做这样的委屈事呢!
“唷,莫非你喜欢这丫头不成?”司空睿啧了一声,这小鬼倒是比冯怀音还早些领悟到什么是情情爱爱了。
被他这么一语道破,小肉包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了。“你你你……你管我!”
冯怀音不以为意,更迟钝的没有察觉到小肉包的心意。“小肉包,别理他。和他吵嘴占不上什么便宜,就让他一个人没戏唱。”
小肉包朝司空睿吐了舌头,让冯怀音牵在手里。
“你啊,真是无情!”这等脾气,只怕没几个男人能消受。以后若是要嫁个好婆家,没有多努力些,可不行呐!
“你今天跟着怀音姊姊来冯府做什么?”小肉包见他还尾随在后,连半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这还轮不到你来管。”司空睿哼声气,这话又惹得小肉包气呼呼的,真是好玩!
这小鬼还挺逗的,闹他好玩的程度,还真是与冯怀音不相上下。难怪两个人看来感情好,原来也是一鼻孔出气的。
见小肉包怒得快要冲过去和司空睿打成一团,冯怀音将他牵得更紧,安抚地说道:“他等会儿就走了,很快。”
“我还得瞧冯老爷将我那把琴修得如何,没你想像中的快。”司空睿知道她会赶人,也绝对想赶走他,于是非常狡猾地将留下的理由先祭出再说。
果真,此话一出,冯怀音哀怨地睐他一眼,摸摸鼻子牵着小肉包继续往前走。
“你说可不可以?”一逮着他人小辫子,就非常懂得利用,这就是司空睿的本事,狡诈得令人万分讨厌。
“随司空大人的意。”她的性子可以别那么耿直吗?冯怀音真是受不了自个儿被他牵着走,被一掌打了下去,还没有反抗的余地啊!
“就说你聪慧,现在也很懂人情世故了。”要不是两手捧着琴,他倒是很想拍拍她的头,以表鼓励呢。
“没有大人滑头,怀音差得远。”冯怀音藉此讥笑他一番,也是顺了自个儿心意,扳回一成。
司空睿肩一耸没有搭腔,更没将小肉包笑他的嘴脸看进眼里。
三个人就这样入了冯府大门,方踏进厅堂脚没踩稳,就见到冯夫人抱着头,嘴里喊着,不知在恼些什么。
“坏了!坏了!这下子真的坏了……”
冯怀音牵着小肉包,还很天真的不知烦恼。“娘,什么东西坏了?”
冯夫人一抬起头来,本想抱怨个几句,哪知一见到司空睿,不知怎地肚子里一把火就升上来了。
“你这小子还来?”要不是他,他们冯府会遇上这等事儿吗?冯夫人真是欲哭无泪,却无处可宣泄。
司空睿搁下琴囊,见冯老爷垂头丧气,手里握着一只赤金卷轴,定眼一瞧,心底生凉。“冯府何时接过圣旨?”
冯老爷垂头丧气地说道:“兆公公前脚才走,你们后哪就进来了。”
“皇上说了什么?”司空睿大步迈向前,和冯老爷讨了圣旨。
冯怀音跟上前去,见司空睿收起平常那张嘻笑的脸皮,严肃的神情除了掺杂先前他抚琴的专注外,更多了些她不曾见过的沉重。
“冯家只有进宫替圣上造琴那样简单?”司空睿生怕,春雷琴毁坏恐怕也间接传进圣上耳里,到时掀起的风波,不知道会有多大。
虽说他一点也不担心圣上会如何怪罪于司空家,就算到他这代血脉斩断于此也无所谓,祸事他一人挑起,有难他能扛。但是,就怕无端波及冯府,那是司空睿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司空家一脉单传,世代受先皇恩宠,自是官宦世家,光采威风至极。到了他这代,双亲因官场险恶,早年因此受害,虽未遭来灭门之祸,可是两老郁郁寡欢,不消几年光景便魂归西天,只留他独自守着这如空壳般的司空威名。
犹记得他也曾重振司空家的名声过,当年高中做了状元爷,一举得名天下知,谁料几经曲折,最后也不过仅领来乐师其位做了官职,在在灭了司空睿心中的雄心壮志。
那曾经有过的抱负,如今也不过是白云苍狗,仅是一瞬的荣耀。司空睿早已看开,只贪身处安稳之地,能怎么度日,便怎么消磨。
他顾得了自己的立命之地,却无法保冯家的平安稳妥。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若有个闪失,他们可是得陪着司空家一块丧命。
冯老爷喊道:“这什么琴啊?我们手里还有一把春雷琴没修缮妥当。”说来说去,他们冯家的命还不是系在那把春雷琴之上!
“圣旨里只说这样?”冯怀音问了,瞧爹娘愁眉不展,好似冯家大祸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