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双门衣柜留着一条缝,白色衣角夹在缝里,他走过去,小心翼翼打开衣柜门,看到了她。
她双手环抱膝盖,整个人窝在衣柜一角,惨白着脸,眼窝下横着淡淡黑眼圈,脸颊还有尚未退去的淤青,手上缠着刺眼的纱布,低着头,不说话,眼里一片冰冷的陌生。
勒驰蹲下,忍住心痛,试着挤出一丝笑容,「抱歉,我来晚了……抱歉,真的抱歉。」
他哭了。说再多的抱歉也没用,她不认识他,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就那么冷漠的看着他。
抹去眼泪,勒驰伸手想要抱她,却听她硬邦邦的问:「你是谁?」
他看着她的眼睛,忍住心痛道:「我是那个该死的,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却陪着别的女人的混蛋。原谅我,当时梅里美遇到危机,需要我配合她在媒体面前演一出戏,只是演戏—」
他说不下去,心碎成无数片,只想尽所有努力弥补她,只要她给他机会。
姚若琳冷冷看他,看他的眼泪和满是歉疚的表情。
如果是几天前,她一定原谅他,可是现在—
在这个小小的衣柜里,她训练自己习惯狭小的黑暗空间,和恐惧做斗争,她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要怕,没人可以伤害她,也告诉自己,再也不会给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
无所谓原不原谅,他为什么不来,她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要相信爱情,真心也好,虚情也罢,撕心裂肺的痛,她尝过两次,够了。
从今以后,她要和爱情,一刀两断。
她看着他,勾起嘴角,冷冷的绽出一丝笑容,轻声却坚定的说:「我们,结束了。」
勒驰走出房间,走出别墅,走过偌大的草坪,坐在路边长椅上。
他不能呼吸,全身冰凉,眼泪大滴大滴跌落,觉得心碎成一片一片。
他爱她。
深爱她。
当她说结束的时候,他像被人用刀活生生割成两半。
当年被父亲抛弃,眼睁睁看母亲抑郁到自杀,带着母亲的遗书被羞辱地流落街头,他没掉一滴眼泪。
可现在他心疼得快要疯了。
看若琳把自己关在衣柜里,看她冷漠的表情,看她脸上的淤青和手上的伤,他恨不得立刻杀了林志文,更恨不得杀了自己。
康卓尔跟过来,看着一向坚强的他满脸泪痕,不忍地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勒驰哑声问:「我能做什么?任何事情,只要能够让她好过。」
康卓尔叹气,「没有人能帮她,伤害她的是过去,她忘不了,没有人能把那些事从她心里剔除。」
纵使姚若琳是他接触最久的一位患者,但他还是无能为力。
「一些人健忘善忘,就像你,但有些人却敏感而容易受伤,需要比一般人更久的时间疗伤,就像若琳,长期的家庭冷暴力,让她从小就对爱情产生了恐惧和不信任,当初遇到林志文,她以为会有所不同,没想到被伤得更重,十年来她让自己变得强大,但也仅仅是外表。
「人前精明能干的姚若琳,其实心里还是藏着十年前的影子,她不相信爱情,甚至不相信亲情,与人交往刻意保持距离,遇到问题总是先刺伤对方以保护自己,看起来自私自大,实际上胆小怯懦,这样的姚若琳,和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敏感、恐惧。」
康卓尔违背心理医生的守则,将姚若琳的情况分析给勒驰听。
「别看这十年间她一直接受我的治疗,但却抵不上你几个月。」
勒驰抬头看他,满眼困惑。
康卓尔苦笑,「我一直告诉她,可以试着敞开心房去接受爱她的人,可她却说身边都是虚情假意的家伙,直到你出现,我第一次听她提及『真心』这个词,应该是你用行动打动了她。
「越抗拒爱的人,说到底越渴望爱,在若琳的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真爱,可越是如此,反而比常人更敏感,小小一点伤害,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这次虽然是老天捉弄,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勒驰挑眉,「机会?」
康卓尔点头,「用你的真心再打动她一次,这样她或许会懂,即使受了伤害,但如果是真爱,就能克服一切困难走到一起。」
如果是真爱,就能克服一切困难……
康卓尔的话点醒了他。
这点坎坷算什么?他爱她,真心爱她,所以再大的困难都难不倒他。
即使要重新追求,即使再花一个十年,他也一定要追回她的心。
第8章(1)
姚若琳一夜无眠,到第二天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梦里,她变成小女孩,坐在家门外的台阶上,满脸是泪水,听妈妈在屋里一遍一遍说对不起,哭着求爸爸放她走……
一转眼,她十五岁,缩在墙角,三个看不清脸的人朝她走来,她怕到发不出声音,只听到林志文和很多人的笑闹声,骂她胖子,该死的胖子……
又换了个场景,她看到林志文跪在自己脚下狼狈痛哭,又突然站起来咬牙切齿的骂她是骗子,欺骗他的感情……
然后是勒驰,站在黑暗中,点燃一只打火机,在昏黄的火光中看着她笑。
那光好温暖,他的笑容也好温暖,她不由自主走近,伸手触摸他的脸,突然光灭了,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不—」姚若琳她霍地惊醒,清晨的阳光刺进眼睛,她伸手遮挡,却触摸到一片冰凉。
发觉自己竟然一脸泪水、一身冷汗,她怔怔坐着,心荒芜一片。
他走了,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中,他走了。
带走因他而来的光,留她固守黑暗,这是她想要的结果,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叩叩叩—门板被敲响,她一怔,呆呆望着门的方向,发不出声音。
「姚小姐,能进来吗?」是疗养院服务人员的声音。
姚若琳眸色一黯,转过头看向窗外问:「什么事?」
服务人员推门进来笑着说:「有人送礼物给姚小姐。」
「礼物?」她挑眉。
「进来吧,先把旧的搬出去。」服务人员向门外招手。
立刻进来两个工人开始动手搬衣柜。
若琳惊讶,起身走过去制止,「你们干什么?」
「你别担心,只是帮你换一个。」服务人员解释。
「换一个?为什么?」她不明白,康卓尔又在搞什么花样?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服务人员一脸兴奋的表情。
很快的,两个工人搬着一个偌大的衣柜进房,白色的,四四方方,散发着被阳光晒过的原木味,可却比之前的大一倍,放在小小的房间里不成比例。
「是康医生让换的吗?」她蹙眉。
康卓尔一向注重房间摆饰,不可能换这么不对称的家具,而且康卓尔应该不知道,这几天她都躲在衣柜里……不对!
姚若琳心惊。是勒驰,只有他看过。
她走过去,打开衣柜。
果然,偌大的衣柜里好像一个小房间,四壁包着用碎花棉布做的海绵垫,顶部有盏小小的灯,散发橘黄色光亮,照在铺满帕帕手工糖果的垫子上,一闪一闪的散发着刺眼的光。
她霍地阖上柜门,转身望着一脸期待的服务人员道:「把它搬走,我不要。」
康卓尔走进来,示意服务人员离开。
姚若琳背对他,站在窗边不说话。
康卓尔看看衣柜,莞尔说:「不进去试试,肯定比我那硬邦邦的衣柜要舒服得多。」
她握拳,转身瞪他,责问:「为什么带他来?作为医生,你不是应该严守病人隐私吗?」
康卓尔不说话,看着她,目光犀利,彷佛能看透人心。
姚若琳转过身,避开他的探究,负气道:「好,既然这样,我走。」
她转身绕过他要离开,却听他在身后叹气,「你准备一辈子这样逃避吗?」
顿住脚步,僵在门边,她执拗的反驳着,「我没有,恰好相反,我正在学着面对,让自己清醒,从此脱离苦海。」
康卓尔点头,「那你是在怕什么?」看着她紧绷的背影,继续激她,「既然决定不管如何都不再爱,应该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又为什么不敢面对他?怕再一次被感动?」
「不可能!」她咬牙否认。
他忍笑道:「那何不看他怎么做?或者像你之前对待林志文一样,等他好事做尽跪在你脚下求你原谅的时候,再狠狠踢开他,这样不是更彻底?」
点到为止,康卓尔悄悄退出,留她在房里独自面对。
很多事情,若是当事人想不明白,任旁人说破嘴,也一样无用。
姚若琳转身,看着那个偌大的衣柜,她颤抖着打开柜门,温暖的光洒下来,照在她脸上。
她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滑落。
康卓尔说的对,她怕,怕得要死。
不是不原谅他,而是不能够相信自己,她受够了在最幸福的时刻,心被重重地摔落……
都碎成了一地,要怎么拼凑回原来的模样?
半夜,勒驰悄悄推开房门,借着月光走进姚若琳的房间。
他听到她收下礼物,高兴得一整天都坐不住,恨不得立刻冲进来见她,却又怕惹她生气。
好不容易等到半夜,看她房间的灯灭了,数着黑暗过了两个小时,确定她应该睡了,他悄悄的溜进来,只为看她一眼。
月光下,她并没有睡在他送的衣柜里,而是窝在窗边的沙发上,头埋在双膝里,小小的缩成一团。
见到她这样,他不知该高兴还是伤心,一方面高兴她不再躲在衣柜里,另一方面又伤心,她宁愿缩在沙发上,也抗拒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
从来无心伤她,可她却还是因他而受伤,这一点,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悄悄走上前,蹲在她身前,看她垂在膝盖的手。
康卓尔说那只是皮肉割伤,并没有伤及神经,今天拆了纱布,伤口已经大致癒合,应该不会太痛。
可是他的心却一直在痛,好像这伤口割在他心上,痛得撕心裂肺。
忍住抱她的冲动,他起身离开,否则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将她拥在怀里,因为心好痛、好空,只有紧紧抱她,才能填满。
然而这不是她要的,至少现在不行。
门开了又关,房里再度被黑暗包围,姚若琳自膝间抬头,望着漆黑的门洞,泪水无声滑落。
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如果他继续这样,她一定会投降。
再一次投入他的怀抱,再一次全身心付出,然后呢?
会不会有再一次的意外?误会?甚至,真正的背叛?
她不敢想,不敢要。
第二天一早,姚若琳瞪着衣柜,正在想要如何处置,门板被敲响。
昨天送衣柜的服务人员再度进来,很尴尬的说:「抱歉姚小姐,我是来换衣柜的。」
「换衣柜?」她挑眉问。
「嗯,送的人说你不喜欢这个衣柜,让我们把旧的给你换回来。」服务人员说着招呼两个工人进门抬衣柜。
姚若琳皱眉,起身制止,「送了我就是我的东西,我没喊搬,谁敢搬?」
「可是—」服务人员顿时无措,不知如何回应。
看院长经过门外,立刻跑过去求救。
「院长,勒先生请我们把衣柜换回来,可姚小姐却又说不准。」
康卓尔听了莞尔,探头进来看姚若琳的表情。
她背过身不看他。
「没事了,先出去吧。」
「那还换不换?」服务人员为难。
「我看暂时不用换了。」康卓尔语气带笑,走到姚若琳身后说:「很高兴你想通了。」
「想通什么?」她冷笑反问。「我只是在按你说的做,等他好事做尽,再狠狠踢开他,让他彻底死心。」
康卓尔挑眉,随即耸肩道:「好啊,如果这样能让你高兴的话,我支持你,你准备怎么做?」
她转身,看他一副好整以暇准备看好戏的样子,便没好气的说:「不用你管,还有,这是我最后一次接受医生的治疗,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联络你。」
闻言,他微笑着点点头,「这也是我希望的。」
虽然不确定她想干什么,但他有预感,勒驰这回会被整得很惨,不由得有些同情他了。
半夜,房门被轻轻推开,借着月光,勒驰悄悄走进房间。
白天听说她没让工人搬走衣柜,他感到惊喜,期望这代表着她开始接受他的好意。
康卓尔说的对,很多人善忘健忘,就像他,受了伤能够很快忘记,依旧没心没肺的活着。
可很多人却不然,若琳脆弱、敏感,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活着,比常人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时间才能癒合。
所以他不急,他愿意等她重新接受他,哪怕一天一点点,只要她接受,他愿意耐心陪着她走出黑暗。
可当他进到房间,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铺,沙发上没人,衣柜里没人,浴室里也没人,他慌了,打开灯又每个角落找一遍,不见她踪影。
他扔下原本打算送她的花,转身出门,却看到衣柜一角贴着的纸条—我在天台等你。
勒驰惊出一身冷汗,转身往天台上跑。
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他忍不住的害怕,爬楼梯的腿发软,嗓子发紧,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喊,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不要跳!」
砰地踢开顶楼的门,他顾不上找人,冲口喊了出来。
姚若琳站在栏杆边,黑暗中扬起嘴角,慢慢地转身看他。
看她白衣白裙站在那里,彷佛连风都能够把她推下去。
勒驰颤抖,冷汗直流,僵在原地不敢上前,用乾涩的声音求她,「快过来,别这样。」
她冷笑道:「怕什么?不过十几公尺的高度,我已经死过一次,差点又死第二次,这点恐惧算什么?倒是你,」她看着他,满脸嘲弄的表情,「干么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这么怕,追上来干么?不如直接落跑好了。」
听不进她在说什么,他满脑子都是当年的画面,急切的喊道:「随你怎么说,你下来,到这边来骂,随你骂几天几夜都好。」
她摇头,轻声笑,「几天几夜?你以为你是谁?俱乐部服务生?无所事事的赛车手?你以为你凭什么命令我干这干那!」
勒驰怒吼,「你闭嘴,你给我马上下来!」
姚若琳愣住。
该吼的应该是她。她气愤,故意往前再走一步,挑衅他的警告。
被她逼疯了,勒驰大步冲上前,不管她的尖叫、挣扎,眼前满是当年母亲坠楼的画面。
十四岁的他无力阻止,今天她要是敢跳下去,他就陪她一起跳。
看他发疯一样冲上来,她警告,「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你放开我!」
她整个人被他紧紧抱住,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只能拼命打他,发疯一样的踢他打他,要他放开她,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
勒驰不出声、不还手,任她打。
一路将她抱进房间,狠狠扔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