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清脆的铃响忽地在屋里震动,她茫然半晌,才领悟是手机。她摸索着拿起,一见萤幕上的显示,连忙抹去眼泪,深呼吸几口,强装出轻快的声调。
「妈,你怎么打电话回来了?日本好玩吗?」
「满好玩的,东西很好吃,我跟你爸都吃了不少。」她的养母笑道。
「是吗?那太好了!」
「你呢?现在人在哪里?你不是说你那个乾哥哥要帮你庆生吗?」养母温柔地调侃。「怎样?他有没有送你生日礼物?」
「有啊!」她偷偷吸鼻子。「他当然有,他送了。」
「她说送了……」养母似是转过头,对她养父说了什么,然后又笑着继续与她对话。「你爸想知道他送了什么?」
他送了她一份「厚礼」,一份令她永生难忘的礼物。
方雪漠然想,眼泪又纷纷坠落。「嗳,妈,你们就不要再问了。」
「这丫头害羞了呢!」养母又对养父报告,两个老人家拿她打趣,又闲聊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道别。「你爸跟你说生日快乐。」
「谢……谢谢。」她差点藏下住哽咽。
挂断电话后,方雪静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宛如一尊木头娃娃,唯有颊畔乾下了的泪痕,显出一丝生气。
「生日快乐……」她苦涩地低喃。
这真是她活到目前为止,最悲惨的一次生日了,她宁可所有人都忘了这一天,谁也不要对她说生日快乐。
因为她,一点也不快乐,一点也不……
铃声又响,她懊恼地呻吟,拿起来一瞧,萤幕上熟悉的名字闪烁着,一点一点,亮进她的眼,也灼痛她的心。
她瞪着手机,任铃声响破静夜,就是不接。
接着,门铃也响了,叮咚叮咚,敲得她耳膜发疼。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她才下定决心,咬紧牙关,拖着昏沈的身躯前去应门。
门的另一边,果然站着一个她不想见到的男人。
「你来干么?」她冷淡地问。
「怎么不开灯?」程予欢见室内一片昏暗,眉苇蹙拢。「你家没人在吗?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出国旅行了。」
他点头,右手摸索上墙面,打开客厅主灯,她惨白的脸、红肿的眼皮,吓他一跳。「你怎么了?你在哭?」
哭又怎样?她郁恼地将他推开,眼看就要关闭门扉,他反应灵敏地立刻展臂抵住门框。
「你出去,我家不欢迎你。」她瞪他。
他亦深深回凝,良久,才沙哑地扬嗓。「今天是你生日。」
「……又怎样?」
「我答应过要帮你庆生。」
他终于记起来了。她又是哀怨,又是怅惘,咬着唇,倔强地凝定他。
「所以,你是来道歉的吗?」她戒备地问,小心翼翼地怀着最后的希望——拜托拜托,不要让它碎了……
「娃娃!」他阴郁地揪眉。
「你是不是要道歉?」她坚持。
他重重叹息。「你到现在还不认为自己有错?」
「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
「我要怎么相信你?」
还是这句话!方雪冻立原地,希望的泡泡在胸口幻灭。
她以为他想通了,想透了,所以来找她求和,原来不是,他依然误解她,还是不懂她!
「你出去!」她激动地推他,她的世界下起雪,她好冷,身子偏又发烫。「我不想见到你!」
「娃娃,你别无理取闹!」他恼怒地低咆。
「你出去!走开!」
「娃娃……」程予欢气愤地抓住她的手,掌心触及她敏感的肌肤,磨得她发疼,她不禁轻呼一声,他也察觉不对劲。「你手怎么了?怎么这么烫?」他翻开她手掌来瞧,见上头伤痕累累,大惊失色。「你受伤了吗?怎么手上都是伤口?」
「不要你管!」她用力挣脱他箝握的大手。
「告诉我怎么回事?」他焦灼地追问。「你怎么会受伤的?是谁弄伤你?」
是你,就是你!
她激愤地瞪他。
除了他,还有谁能如此伤她?谁能令她如此心痛,痛到不能呼吸?
她发烧、头痛、喉咙好乾、咳嗽不止、发鬓散乱、脸色苍白似鬼,她丑死了,身上还穿着睡衣,偏偏他还要在这时候上门来,目睹她最不堪的一面。
她真是恨透了他,恨他到极点!
「你走开啦!不要管我。」她昏乱地推他,为何他的身躯如此沈重?她怎么也推不动。
她不停地尝试,使尽全身力道,却仍是只能稍稍移动他分毫,她忽然累了,好累好累,倦意排山倒海袭来,渗透她全身。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恨你?」她无力地问他,话里藏不住的绝望意味令他胃部一拧。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是什么都可以给的?」她哀伤地凝睇他,眸光尽灭,一片灰黯沈冷。「你爷爷留给我的房子跟酒,我可以全部还给你,我这三年的时间给你,所有的血汗跟努力都给你,如果你想要,我连我的身体、我的心,都可以给你……你知道吗?」
他知道的,很早便懂得她对自己一往情深,他知道她爱极了自己,以无尽的温柔眷宠着自己。
「我知道你对我好……」
「那你回报了我什么?」她绝望地问。「我不求你爱我,我知道你爱着别人,我只希望能跟你当好朋友,你说我是你的最佳伙伴,我就是,你要当我乾哥哥,我就是你妹妹……我没奢望过你给我爱,我知道我得不到,可你……难道连一点点信任也不能给我吗?」
「不是那样的,娃娃。」他慌了,从不曾听过她如此说话,好冷好沈,冰冻他的心。
他是不是真的误会她了?难道他错了吗?
「你听我说,娃娃……」
「我不要再听了。」她决绝地摇头。「我累了,我不要再像这样爱一个人了,我以为爱可以不求回报的,原来不行,真的不行……」
她累了,倦了,就算是最痴心的单恋,也该有个期限,不可能永不到期。
她决定,对他的爱恋,到此截止。
「你不用帮我庆生了,你已经做到自己的承诺了,给我一个永生难忘的生日。」这个生日,她果真永生难忘。她凄怆地扯唇。「你走吧!尽管快快乐乐地去跟你心爱的人结婚,我祝福你们,祝你们永远幸福!只要你……别再让我见到……」
话语未落,她便用尽最后一分力气,颓然往后倒。
「娃娃!」程予欢震惊地呼喊,赶在她落地前,搂住她柔软的娇躯,她全身烫如火炉,面色却苍白似雪,他骇得暂停心跳。「娃娃、娃娃!」
他声声呼唤,她却不听不应,他蓦地恐慌,有种可怕的预感,仿佛自己从此之后,会被阻隔在她的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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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了什么?」
当程予欢焦慌地打算将怀里虚软的娇躯拦腰抱起时,一道严厉的声嗓阻止他的动作。
他愕然回头,映入眼瞳的竟是关彻那张线条冷酷的脸,他愣了愣,一时想不到为何好友会出现于此,只是焦急地求救。
「关彻,娃娃发烧了!好像烧得很严重。」
「她发烧了?」关彻一个箭步抢上来,大手覆上方雪额头,透进掌心的温度果然烫得惊人。「你这笨蛋!都是你害的!」他大怒,展臂意欲推开程予欢。
后者见他竟想抢人,面色一变,侧过身,紧紧地将方雪护在怀里。「你想做什么?你别碰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吃醋?」关彻又好气又好笑。
程予欢怔仲。他这是吃醋吗?他不确定,只知道除了自己以外,他不许别的男人随意与她接触。
他瞪好友一眼,迳自将方雪抱上床,她憔悴地躺着,睡得极不安稳,呼吸急促,面色潮红,鬓边滚落细碎的汗珠。
他看着:心疼不已。「她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她当然病得严重!」关彻没好气。「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港边奔波。」
程予欢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今天一直跟踪她。」
「你跟踪她?」程予欢震撼。「为什么?你想对她做什么?」
「这个还轮不到你来质问。」关彻瞪他。「我只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刚刚好像听见你们在吵架?」
「这个……」程于欢苦笑。「我们是有一点争执。」
「为什么?」关彻厉声逼问。
程予欢顿时有些反感,不论他们交情多好,关彻也管太宽了吧?但看在多年情谊分上,他还是简略地交代了今晚的来龙去脉。
「就因为她开了一瓶变质的酒,你就那么凶地责备她?」听罢程予欢的解释,关彻仿佛更怒了,眼眸烧起漫天烈焰。
程予欢拧眉。「我不喜欢她对我说谎。」
在他心目中,她是那么甜美的好女孩、好妹妹,偶尔会温柔地管教他,大部分时候却是乖乖听他的话,永远力挺他到底,他无法想像这样的她会下择手段地搞破坏,欺骗他,对他说谎。
「……我觉得很心痛。」他沙哑地感慨。
关彻冷嗤。「应该觉得心痛的人是她吧?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她!」
「你!」程予欢终于也恼了,他不明白好友凭什么以娃娃的保护者自居。「你又多了解她了?你们甚至没正式见过面!」
「我们当然见过!我是她亲哥哥!」
惊怒的咆哮犹如落雷,狠狠劈过程予欢耳畔,他霎时晕头转向。「你说什么?」
「我是小雪的哥哥,她就是我的妹妹关雪。」
他震住。「你说娃娃……是你妹妹?」
「没错。」
「怎么可能?怎么会……那么巧?」他不敢相信。
「我也没想到,跟你一起开餐厅的女孩,原来就是我亲妹妹,原来她这几年一直单恋着你,而你却只是利用她的感情,一点也不珍惜她!」
好友的指责,字字句句都撞进程予欢心坎,他怅然无语,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真的以为她会是那种因为嫉妒就暗中搞破坏的女人吗?你真的以为她会舍得砸了你的赌约?你知不知道,她今天在外头奔波一天,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他惶然追问。
「为了替你找鲭鱼!」关彻磨牙,阴森的眼色宛如风暴即将来临的天空。「我本来也不晓得她这么急匆匆地跑到南方澳,又冲去基隆是为了什么,后来才晓得她是千方百计地四处替你找新鲜货……结果人家说到八斗子渔港可能钓得到,她就傻傻地奔过去,翻遍整座渔港,一个个去求那些钓客,问他们都钓到了什么?如果有白腹鲭鱼,可不可以分给她?你知道今天天气有多冷吗?海边的风有多大?她整天东奔西跑,连饭也没吃,双手不是泡在水里,就是在冰块里翻找,还亲自替鱼打孔放血,她为你如此卖命,结果呢?你回报了什么?你居然怀疑她!」
错了,他错了……
程予欢冻立原地,呼吸不顺,心跳也暂停,他颤栗着,惊觉自己果真铸下滔天大错,怪不得娃娃会那么气他,怪不得她会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他应得的!他对不起她,他错怪她了。
「对不起,娃娃,对不起。」他仓皇跪在床畔,颤抖地牵起她一双手,那一道道细小的伤口,原来都是他割的,是为他而痛,他无神地望着,感觉自己的心也在流血。「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知该如何对她道歉,千百句言语也弥补不了她破碎的心,他只能无助地在她身旁看顾她,喂她吃退烧药,为她一次次换冰袋,轻轻地将她的手搁在掌心,搽护手霜。
她昏沈地睡着,整夜不曾醒来,唯有唇畔偶尔逸落的呓语,一字字抓紧他心弦。
她居然喊他的名字,她说自己恨透了他,不想再看到他,但梦里,还是一逼逼唤他的名,那迷蒙的呼唤,情意绵绵,又织着痛楚,教他悲喜交集,为爱受折磨。
他垂首,抵住她发烧的额头,喝了水,方唇偷偷地啄吻她,将滋润的春意灌进去,希望能够温暖她受霜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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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娃娃……
梦里,似有人不停唤她,那声音由远而近,侵入她意识里,不肯离开。
够了,别再喊了,饶了她吧,饶了她吧!
她不是他的娃娃,只是雪地里一个孤伶伶的雪人,她知道他的春天来了,她会识相地融化,不再纠缠他。
够了,就让她离开吧,消失吧,这样对彼此都好,他可以快快乐乐地去幸福美满,她也不用强逼自己在一旁默默祝福。
她决定离开了,与他永不相见……
方雪悠然醒转,眼眸泪水乾涸,酸酸地涩着,她无神地瞪着天花板,苍白的雪色,延展着一片寂寞。
「你醒啦,小雪。」有个男人,在她身边温柔地低语。
她怔住,转过木然的容颜。「你……是谁?」
「你认不出来吗?」他淡淡地微笑,尖锐的脸缘顿时柔和许多。
她迷惘地注视这彷佛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渐渐地,软弱的心跳变得强劲了,惊喜地跃动着。
「……哥哥?」
「嗯。」他点头。「我来看你了。」
真的是哥哥?她不敢相信,倏地弹起上半身,右手颤颤地探索男人的脸庞,又捏了捏他强硬的臂膀,好怕他又忽然不见。
「哥,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乍然得见至亲,她激动地投入他怀里,揪扯他衣襟。「你这些年都在哪里?为什么都不来接我?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她呜咽着,像一只冻伤的小猫,在久违不见的兄长怀里颤抖着,关彻搂紧妹妹,胸口强烈拧痛。
「对不起,小雪。」他黯然道歉。「哥哥不是不来接你,虽然这些年来我大多待在日本,可只要一回台湾,还是会偷偷来看你,只是我觉得你还是跟你爸爸妈妈在一起比较好,他们会让你幸福。」
「可哥哥不在我身边,我的幸福就不会圆满啊!」方雪伤心地哭喊,满腔委屈关不住,随泪水流泄。「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好难过?有人一直欺负我……」
「是不是程予欢?」他沈声问。
她怔住,扬眸望他,泪星盈于羽睫,迷蒙地闪亮。「你怎么知道?」
「他跟我是好朋友。」他解释。「我是前阵子才知道原来跟他一起开餐厅的人就是你。」
「他是你……朋友?」方雪哑然,原本想对好久不见的哥哥尽情诉苦,但她又怎能在他面前说他好朋友的坏话?
她苦恼地咬唇。
「你放心,哥哥绝对站在你这一边。」关彻彷佛看透她思绪,温煦地拍拍她背脊。「予欢本来想留下来等你醒来,可我把他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