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哑醇厚的嗓音像是夜魅在耳边呢喃,她面红耳赤地别开脸。“我看你能行动自如,应该是没事了。”
“谁说的?这事总得要眼见为凭,来,你瞧瞧。”
“……瞧什么?”
“被你撞伤的地方。”
尹挚倒抽口气,黑暗中听见窸窣声,他拉着她的手不住往下,吓得她放声尖叫——
“不要!晁枢引,你放手、放手!”
“郡主!”
多静的声音传来,她蓦地张开眼,就见多静担忧的脸,她顿了下,看向左右,不见晁枢引的身影。
“郡主,你作恶梦了?”多静见她潮红的脸上满是汗水,忙到净房取水,拧了布巾轻拭她的脸。“郡主,别怕,只是梦而已。”
“梦……”她傻愣愣地喃着。
想得太入迷,以致于那韦守来时,还是多静唤她才回过神。
“阿挚,盛公子怎么走了,是不是昨晚的事惹怒他了?”那韦守担忧地道:“他会不会把这笔帐记在你头上了?”
虽说他不知道盛珩的底细,但光看他的举止谈吐,肯定是个京中贵人,令他担忧坏了尹挚的姻缘。
“那叔,放心吧,他没放在心上,他急着要走是扬州那儿有点事,待他办妥了会再回来,届时我会跟他一道回京。”尹挚好笑地安抚着他。
“你要跟他一起回京?”
“应该吧。”
“所以你跟他……”
尹挚不解,偏着头看他,等着下文。
可这姑娘家的亲事,要那韦守当着她的面说还真说不出口,只能咳了声,换了话题。“没事,倒是知府那儿下个月初有场宴会,你就陪你母亲去走走吧。”
“喔,也好。”
“有空和你母亲到街上走走,要是瞧见什么喜欢的尽管买,全都记在我帐上。”
“那叔不怕我把你的银子花光了?”
“我才怕你花不完。”
尹挚被他逗笑,再跟他聊了几句话,他就先离开了。
她思忖了下,走到外头将庞定招来,问:“先前要你们盯着陶爷,如今如何了?”
“郡主放心,还盯着,小四那里早上回报了,陶爷搭上前往苏州的船了。”庞定拱手道:“还要不要继续盯着?”
尹挚沉吟了声。“别盯了,加派一些人手护送三殿下到扬州,还有……你去卫所那里瞧瞧,看晁大人的状况如何。”后头这句很刻意地压低了音量,就怕屋里的多静听见。
“小的立即去办。”庞定拱手就走,背对她时,忍不住露出个苦不堪言的表情。
唉,依他所见,肯定伤得不轻,他光是想像就觉得心惊胆颤。
最毒妇人心啊……真狠。
夜里,尹挚总觉得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她累极了,可睡意又极浅,彷佛一睡下去就又马上清醒。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一阵风拂动床帐,疑惑地微张眼,黑暗之中瞥见有人掀开床帐,她瞬间清醒,翻坐起身,从枕头旁抓出一把匕首。
“谁!”她厉声喝斥,紧握着匕首,一方面又疑惑为何有人可以躲过护卫和多静闯进她房里。
“……郡主先是伤了我,如今又打算拿匕首让我绝子绝孙不成?”男人将床帐挂在银钩上很自然地往床畔一坐。
那低哑带着冷意的嗓音教尹挚松了口气,随即又发起火来。“晁大人,三更半夜,夜闯姑娘闺房,该不会是想要偷香窃玉吧。”
这人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怎会做出这等登徒子行径?
“如果我是呢?”
“……嘎?”这人到底在说什么鬼?瞪着他,却见他愈来愈靠近自己,她不由往床里退。“你做什么,晁枢引,信不信我喊人了!”
“你尽管喊,横竖你本就喜欢我,要是把人喊来了,刚好称你的心。”
“谁喜欢你!”
“你真不喜欢我?”他贴近她,近到呼吸吹拂在她脸上。
“我……你走开!”她动手推他,却被他擒住手。
她心跳如擂鼓,黑暗之中只见他那双异常发亮的眸,教她混乱又不知所措。
“这几日,你一直让庞定到卫所走动,打探我身子的事,既这般担心我,怎么,我现在来了,你不问问?”
那低哑醇厚的嗓音像是夜魅在耳边呢喃,她面红耳赤地别开脸。“我看你能行动自如,应该是没事了。”
“谁说的?这事总得要眼见为凭,来,你瞧瞧。”
“……瞧什么?”
“被你撞伤的地方。”
尹挚倒抽口气,黑暗中听见窸窣声,他拉着她的手不住往下,吓得她放声尖叫——
“不要!晁枢引,你放手、放手!”
“郡主!”
多静的声音传来,她蓦地张开眼,就见多静担忧的脸,她顿了下,看向左右,不见晁枢引的身影。
“郡主,你作恶梦了?”多静见她潮红的脸上满是汗水,忙到净房取水,拧了布巾轻拭她的脸。“郡主,别怕,只是梦而已。”
“梦……”她傻愣愣地喃着。
原来只是梦而已……好可怕的梦,真实得教她害怕,她还以为他真的会抓着她的手往他那儿去……
“怎么脸更红了?是不是染上风寒了?”多静不由轻抚她的额。
尹挚羞红了脸,拉下她的手,“我没事,现在什么时候了?”她垂着脸,脸上的热度却散不去,实在太羞人了,为什么她会作这种梦?
“郡主,天色还让,还早得很,要不再歇一会?否则晚一点向野来,郡主可没精神应付他。”
“不了,睡不着了。”她怕再闭上眼,他又跑到梦里戏弄她。
“一会要不要先传膳?”
“不用,等娘起了,再到娘那儿一道吃,我先看一下帐本。”
“那奴婢先去给郡主泡一壶茶。”
尹挚起身,搭了件外衫坐在榻上,偷偷推开窗子一角,让深秋的夜风吹入,却怎么也降不下脸上的热意,她有一搭没一搭翻着搁在几上的帐本,绞尽脑汁思索还能从何处调粮。
然,他那双勾人的眼老在她眼前翻飞,她的手彷佛还有他残留的热度,教她羞得把帐本一丢,把脸埋在腿上。
啊!她为什么会作那种梦!
她很羞耻,非常羞耻,可是这一幕却是怎么都抹不去,以致于……
“郡主。”
当她在杭州城内一家铺子挑选手绢,突然听见他的唤声,她猛地回头,以为是梦中的他从梦里跳到她的面前,瞬间愣在当场。
“郡主?”
瞅着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他,她莫名羞红了脸,赶忙别过脸去。“看来晁大人该是无恙了。”
晁枢引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听她这么一说,他有点不自在,毕竟这是极私密之处。
他知道她向来不羁,但跟个男人问这事……她就不能更像个姑娘家?
“干么不说话?”面对他的沉默,她不禁怀疑他根本不像庞定说的无碍。
“郡主要我怎么说?”
“就……”她嘴上一顿,惊觉自己竟是恁地大胆,大白天询问他那儿的伤势……她是疯了不成?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回答她?
“郡主怎么了?”晁枢引瞧她脸色忽青忽白,整个人慌乱得不复以往的从容,不由靠近她一步,手才刚扬起,她便指着他喊道——
“你做什么?”
晁枢引看着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不知道她为何反应这么大,声响已经引来铺子里其他客人的注目,他只好默默把手缩了回来。
可尹挚的反应也招来多静和外头的护卫注目,这两人明明已经多日未见,怎么两人一碰头,郡主竟对他避若蛇蠍?
尹挚惊觉自己反应过度,咬了咬牙,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收敛了情绪后才道:“你怎么会到这儿?”
“路过,在外头瞧见庞定,就进来瞧瞧郡主是不是在这儿,顺便跟郡主道谢,已经收到三千石的粟米。”晁枢引淡声道,双手负于身后,还退上一步。
“不用言谢,那是咱们约定好的事。”
晁枢引嘴角句出浅淡笑意。“这一批尚欠六千石。”
尹挚斜睨他一眼。“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再让你办件事,你意下如何?”
“郡主请说。”
尹挚环顾四周,随意一比。“你就在这儿替我挑条手绢吧。”
晁枢引朝她所指之处望去,架上确实摆放不少绣工出色的手绢,可问题是隔壁的架子摆的是女子的……贴身衣物。
他能感觉到她明明是喜欢他的,可为何她老是用这种法子激怒他?
第七章 无法不在意的人(1)
这是一家专卖姑娘贴身用品的铺子,里头的客人自然都是姑娘,一般而言,男子甚少踏进里头,但也不是没有。
只是这个时分,里头的客人都是姑娘,而且全站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偷偷打量晁枢引,想必令他十分不自在。
当然,她就是要让他不自在、让他不痛快,谁教他连在梦里都在欺负她!
“郡主这是在习难我?”晁枢引扫了一眼,冷沉问着。
“对。”她大方坦承。“但你也可以不做。”
其实,就算他没有完成所有约定的事,她还是会把粮补足,毕竟不管怎么玩闹,绝不能让卫所兵饿肚子,再者江南的状况有点古怪,还是小心为上。
“不做就没有米粮?”
“当然。”她笑眯眼,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这样就对了,就是要看他臭着脸,这样的他,才是失忆后她最熟悉的晁枢引。
晁枢引闭了闭眼,不假思索地朝摆放手绢的架子走去。
尹挚有些意外,他竟然就这样走过去……那头还有姑娘家呢。
当初要他买手绢时,他在铺子前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才一股作气跑进去,不到半刻钟就跑出来,买了条她压根不喜欢的手绢,不管是材质样式还是绣工都算不得上品,分明就是随便抓了一条就跑。
她故意挑剔了一番,把自个儿的喜好说了一遍,就见他腆着脸记下了,那时……感觉真可惜,人事已非。
晁枢引皱着眉,俊脸上的不耐毫不遮掩,正在那跟数不清的手绢奋战。他认为这个任务并不纯粹是要挑手绢,而是要挑她喜欢的,可手绢光是材质就有数种,更别提上头的绣样和颜色繁多,这种玩意儿,他压根不知道时兴的样式和姑娘家的喜好。
要命的是,一旁架上的贴身衣物放得那般显眼,他不知道要把眼放哪里去,偏偏余光一扫见,他就会忍不住想起那日替她洗衣物时手里抓着的那件肚兜……
咬了咬牙,他集中精神挑选着,只想赶紧离开这该死的地方,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只因为看见庞定就鬼使神差地踏进这铺子!
无声咒骂着,面前的手绢怎么翻看就是没一条顺眼的,他不禁想,她那般刁钻的人,府里定有绣娘绣制,哪里需要刻意在外头采买。
蓦地,他像是听见她的声音响起——
“手绢要挑素色的,你挑这么艳的底色,怎么会以为我喜欢?我要的很简单,素色偏淡的,只要有绣边框就成,小巧的缀花、流云都好。”
晁枢引倏然回头,正巧对上她的眼,就见她极不自然地转开,他不禁脱口道:“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我没说话。”尹挚不禁发噱。
他是挑手绢挑到快发狂了不成?铺子里静得很,刚才那几个姑娘早就被他一脸肃杀之气给吓得跑离铺子,掌柜的都快哭了。
“可是……”她看起来不像说谎,但他明明听见她的声音,而且彷佛看见她拿着一条湛蓝的手绢,不住地对他说教。
那是什么?
他攒着眉努力回想,脑门却突然像被鞭子抽着,教他忍不住按着额,即便紧抿唇角仍逸出压抑的痛吟。
尹挚见状忙走向前。“你……你不要紧吧,又头疼了吗?你别挑了,赶紧回去歇着。多静,去跟左千户说一声,让晁大人搭我的马车……”
话未说完,手已经被晁枢引抓住。
“不用。”他哑声道。
“要,一定要。”她急声道。
御医说过,他的脑袋里有瘀血,要是因为用力回想还是撞击什么的,都有可能让瘀血乱窜,届时会落得什么后果,连御医都不敢臆测。
虽他没了记忆,可更多时候,她更庆幸他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好了,只要能保住他的命,丢了什么都无所谓。
“不成,我还没挑好手绢。”松开她,他咬了牙,忍着最痛的一波过去,赶紧抓着时间挑手绢。
“不用挑,横竖你不可能挑出我喜欢的,而且——”
话未完,就见他挑了一条月白的蚕丝绫手绢,四个边角缀着细致的迎春花,简单朴素,却是她向来喜欢的款式和绣样。
“你……”
“你肯定喜欢,对不?”他扯唇笑着。
“你为什么知道?”
“素色偏淡的,只要绣边框就成,小巧的缀花或是流云。”
尹挚直瞪着他,瞬时红了眼眶,颤着唇,问:“你恢复记忆了?”那是她说过的话,只对他说过的话。
她浑身颤着,带着不敢奢求的期盼,等待着。
“没有,只是……”话还没说完,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尹挚赶忙托住他高大的身形,扬声吼着,“庞定、左旭!”
霎时,左旭和庞定冲进铺子,几个人立刻将晁枢引扛上马车,急驰而去。
雨一直下,下得人烦躁不安。
坐在马车里的尹挚掀开车帘,注意着外头往来的马车。
“枢引还没到吗?”身旁的贺氏柔声问着。
尹挚轻应了声,黑眸眨也没眨地盯着外头。
今日府尹设宴,她知道他也会前来,所以特地在知府宅外等他,原因无他,纯粹想知道他的身子到底要不要紧。
那日送他回杭州前卫所,可是碍于身分她无法进入,只好守在外头,等军医告知诊断结果才离开。
军医的说法和御医的说法相差不远,皆是脑中瘀血造成的痛楚而昏厥,开了药方要他好生静养,如此就不会有大问题。
是了,只要他好生静养,偏偏那混蛋隔天就不知道上哪去了,她跑到卫所才知道他带着左旭和杜获外出,卫所里却无人知晓他上哪。
连着十几日他都未归来,直到昨日总算回来,她让庞定派到盛珩身边的护卫才回报,原来扬州那儿确实出了事。
扬州根本没有疫病,是镇江卫指挥使造反,掳了扬州知府的家眷为质,再封了三个县城,晁枢引调动其他卫所兵前往扬州,和盛珩里应外合,拿下了镇江卫指挥使,却也发现卫所和县城里的米粮铁器全都不翼而飞。
如此状态,饶是她也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一直在追缉的祸国侯臣简昊衍果真在江南一带,而且如此胆大妄为地伙同以往朝中党羽,放肆行事,可以想像杭州前后卫的粮库也许不是被烧,而是被抢了再一把火烧了。
所以皇上派晁枢引下江南,根本不是为了查粮库失火,而是终于有了简昊衍的下落吧。
那混蛋,差事虽然重要,可他才病倒,怎能就带人赶往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