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放手,晁枢引!”
“明明是郡主要我洗衣物,莫不是反悔了吧?”他已经埋头洗了大半,要是在这当头说是玩笑,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处置她。
然而当他垂着眼注视她,她正使力往上跳,想要抢走他手上的布料,每当她跳起时,那张明亮清丽的小脸就贴近他几分,近到他可以细数她浓纤的长睫,近到他可以嗅闻她身上独有的香味。
那是一种特别的香气,理该是他头一次闻,他却莫名地感到熟悉,甚至教他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更靠近这股带甜的冷香——
“晁枢引,我没要反悔!我只是……”尹挚哪知道他满脑子想什么,眼见夺不回贴身衣物,只好咬了咬牙,豁出去地道:“那是我的肚兜,还我!”
她的声嗓瞬间拉回他的理智,他猛地回神,暗恼自己怎像是着了魔,待一细想,得知握在手中的竟是一件肚兜,方才就觉得样式古怪,晁枢引忙丢到一旁,手像是被火烫着般,就连双耳都跟着泛红。
尹挚见肚兜被丢在地上,又羞又恼地拾起,藏在身后,朝外头喊着,“多静!”
篓子里的衣物是多静准备的,她可不信多静会不小心把她的肚兜放进去,肯定是故意的!
守在拱门外的多静将里头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忙应了声走来,垂着脸,道:“郡主。”
“你在这儿看着,让他把所有衣物洗好晾好才算数,还有……”尹挚小脸羞红地瞪着她。“咱们晚点再算帐!”
多静轻声应下,看着她气呼呼跑开的背影,再看向晁枢引,却见他一脸傻愣地站在原地,双耳泛红。
“晁大人,时候不早了,还请尽快。”她淡声道。
晁枢引闭了闭眼,双手不自觉握了又握,彷佛那滑腻的衣料还在他手上,他甚至可以想像那肚兜穿在她身上……
“该死!”蓦地暗咒了声,他坐在小凳上,发火般地继续洗衣。
“轻点,郡主的肌肤细腻如凝脂,身上的衣物都是上等绫缎,要是洗坏了,郡主那儿就不好交代了。”多静平淡无波地警告着。
见他放缓了手劲,一张脸五彩缤纷,精采极了,她感到稍稍解气。
只是……郡主那反应,分明就不如她自个儿说的对晁大人已心死,唉,往后她要怎么帮郡主才好?揍这家伙一顿,不知道能不能帮他恢复记忆?
多静眯起猫儿般的眼,迳自思量了起来。
第三章 换粮的条件(2)
尹挚回到屋里将肚兜塞进箱笼,无力地顿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多静才无声进了房。“郡主,晁大人已经洗好一蒌衣物,托奴婢带话要郡主记得调粮一事。”
尹挚缓缓抬眼,秀雅如玉的脸庞依旧染着一层粉红,像是正盛开的西府海棠,惹人怜爱的胭脂色。
“多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恼声问着。
多静偏着头,眯起猫儿般的眼,不解地道:“奴婢不懂郡主的意思。”
“你最好不懂!”她站起身,气呼呼地走到她面前。“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他又要怎么误解我了?”
晁枢引那个混蛋就是个墨守成规的臭道学,他看她不顺眼,除了因为她母亲改嫁一事,还因为她的行事作风让他看不上眼,如今恶意要他洗衣已经够折辱他了,居然还添了件肚兜……天晓得那个混蛋又要在心里怎么污蔑她了!
“郡主在意吗?”
“我……我当然不在意。”她咬牙道。
她当然不在意他怎么看待自己,否则就不会要他洗她的衣物,一如当年她想要甩开他的追求,她也是这么做的。
如今她就是打算断舍妄念,才如法炮制,待他完成十件事,就当解除了当初的约定,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人再无干系。
“那就是了,既是要折辱他,当然要无所不用其极才好,郡主对他不能手下留情,否则他就不知道要怎么伤郡主了,如今逮到绝佳机会,咱们自然是一报还一报了,对不?”
尹挚听着,这话说得通情达理极了,教她反驳不了。
“可问题是,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让男人拿着我的肚兜……这让人知道,我的清白要搁到哪去?”
“郡主认为晁大人会将这事说出去?”
“他……应该不会。”他也不是那种会乱嚼舌根的,尤其事关一个姑娘家的清白,他更不会说,说不准他还怕她赖上他呢。
“那就是了,他不说,奴婢不说,郡主不说,谁会知道?再者,尹家的姑娘岂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忸忸怩怩?”
听到这儿,尹挚几乎被她给气笑了。“你这个坏丫头明明做错事了,还能反过来倒打我一耙,这还有道理?”
被男人拿着肚兜叫小事?世家养出的贵女要是遇到这种事,就得准备三尺白绫了,哪里是小事?
“郡主多想了,奴婢是郡主的人,不管怎样定是站在郡主这头,哪有常着外人欺负郡主的道理?倒是郡主真要帮他调粮?”多静让她到榻上坐下,随即斟了杯茶递上。
明知道多静是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她也没辙,毕竟眼前这事确实重要,得优先处理。
“当然得调,而旦要快,一会你帮我把向野叫来,想法子把扬州那些未动的粮作先送过来。”
“郡主不是说了先给他一部分?”
“多静,秋税刚过,很多地方在补税,漕船怕是难调,得找专门的粮船才行。”她呷了口茶,总觉得这事没那么单纯,可是一时间又没想法。
“走陆路不就好了?”
“不妥,扬州听说封了三处县城,走陆路怕是问题多,这当头还是先找粮船才好做事。”
多静忖了下,便照她的吩咐先将向野唤来。
可待尹挚到了外间,却见到盛珩,不由轻呀了声。“殿下,你怎么来了?”
“我好了好久。”盛珩俊白面容满是哀怨,将身旁的茶盅推了推。“为了见你都不知道喝几盏茶了。”
尹摰看了眼多静,就见多静无奈地道:“晁大人抢在先。”
闻言她就明白了,就算她要恶整晁枢引,也得替他保留几分颜面,自然将其他人挡在院子外头的。
“都是我的不是,还请殿下恕罪。”尹挚以茶代酒敬他。
盛珩满脸嫌弃,摆了摆手。“够了,我喝得够多了,想要我不计较,你倒不如跟我说说,你刚刚和晁枢引在院子里做什么?”
瞧盛珩流露的好奇样,尹挚干笑了两声。
当今圣上有六个儿子,盛珩行三,不占长也不占嫡,看似闲散又不拘小节,却是最有才干、最受皇上重视的。
偏偏他有个坏毛病,就是喜欢跟她打探晁枢引的事,打探到最后,她都忍不住怀疑他对晁枢引到底有什么想法了,毕竟几个皇子里头,除了年纪较小的两个,其他都已经成亲了。
若真是如此……她摇了摇头,无声叹了口气。
“为何每每我问你晁枢引的事,你就摇头?”盛珩不开心了,清俊面容毫不遮掩他的恶劣心情。
那混蛋都伤她到这种地步了,她还想着他?不会是那混蛋脑子坏了,她也跟着坏了吧?
这可糟了,得怎么修?
尹挚干笑两声,转了话题,问:“殿下怎会下江南?”
盛珩撇了撇嘴,知道她要是不肯说,怎么撬都撬不开她那张嘴。“还不是扬州出了事,皇上让我走一趟。”
一提到扬州之事,尹挚忙问:“殿下,听说扬州封了三个县城,可是真的?”
“嗯,确实如此,听说有了疫病,不得不封。”说着,他又呷了口茶,却又倒胃口地将茶盅放下。“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殿下可有仔细查探过?”
盛珩微扬起眉。“你是觉得这事古怪?”
“也不是这么说,而是向野从扬州一带回来,说扬州封了三个县城,可是尹家在扬州的庄子压根没事,加上确实有大水,但也不致于这般严重……”说到最后,她也不怎么确定,毕竟没有亲眼目睹,一切只是揣测罢了。
盛珩沉吟了声,道:“我再派人去探探吧。”毕竟是有疫病的县城,所以他并没有靠近,但她既然觉得有疑虑,那就再派人探探,如此才能安心。
“那……殿下接下来的打算呢?”
“哎呀,赶人了?”盛珩一脸受伤地撝着胸口。
尹挚被他逗笑。“殿下说哪去了?殿下大驾光临,那家蓬荜生辉,要是殿下肯在这儿住下,更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别,我可是微服过来,别让那家人知道我的身分。”
“行,殿下怎么说怎么好,只是我恐怕腾不出时间陪殿下。”
“你不是回江南访亲?都过去几天了,总不可能天天和你母亲黏在一块吧。”他就不信她连丁点时间都凑不出来给他。
“倒不是,而是皇上给了我一点差事,再加上晁大人那儿有点事得处理。”
“他又有什么事?”盛珩没好气地问。
那小子不管失不失忆都烦人,明明把阿挚给忘了,还老是在她眼前转来转去,这不是存心惹人嫌?啐!
尹挚无奈,只好将杭州两个卫所的事说了。“所以,我得要先替他调粮才行。”
盛珩微眯起眼,只觉得这事要大不大,却硬要她掺一脚,令他心中不快,尤其他现在怎么看晁枢引都觉得不顺眼,更不想见他俩黏在一块。
“殿下?”尹挚偏着头打量他,不知道他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每每提及晁枢引,他就特别容易出神,唉,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
“没事,横竖你也不可能天天处理那些杂事,得闲了便带我看看江南的好风光,毕竟往后我再来江南的机会恐怕也不多。”话到最后,已经带了几分哀兵政策,盼能勾起她些微的恻隐之心。
但他也没眶她,毕竟他身为皇子,要是无诏令是无法离开京城的,这一回过来与其说是送赈粮,倒不如说是他求父皇让他走这一遭的。
他知道父皇想凑合两人,他也清楚这两人原本就论及婚嫁,他本该死心的,可那混蛋失忆后对阿挚的态度犹如杀父仇敌,教他怎么也看不过去,所以,他来了。
说是破坏也好,横竖……他只是想尽最后一份心意,要是阿挚怎么看自己都不入眼,还是对那家伙不死心……他就揍那家伙一顿,看能不能让他恢复记忆。
第四章 陶爷的破绽(1)
一夜辗转难眠,天色尚未大亮,还是一片漆黑,晁枢引终于起身坐在榻上。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浓密的长睫垂敛,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刀凿似的出色五官更显阴鸷,比起往常生人勿近的气势再冷上几分。
他的心情极度恶劣,原因无他,每每当他要入睡时,尹挚那张脸就窜到他眼前,他甚至还能嗅闻到她身上那抹香。
那抹香犹如暗夜里飘动的花香,在他鼻息之间萦绕,怎么也拂不去,教他心浮气躁甚至产生一股将她紧拥入怀的冲动。
他无法解释这股冲动,彷佛身体有了自己的意志,下午那时要不是她出声,他肯定会将她拥入怀……真是疯了!
那样特立独行的姑娘,桀骜不驯又放浪不羁,和男人称兄道弟从不避讲,甚至满身铜臭,利益为上,他完全看不到她有任何吸引人的优点,甚至不想与她往来,可那时,他就是失心疯了。
尽管他什么都没做,但察觉心思的瞬间,他极度不快,非常不悦。
“头儿。”
门外响起左旭的声响,他应了声。
当左旭推门而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他眨了眨眼,犹豫到底该转身就走,还是硬着头皮凑上前。
“杵在那做什么?”晁枢引冷声开口。
左旭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向前几步,将刚得知的情报道出。
听完,晁枢引眉头微拢地抬眼。“殿下住进那府了?”
“是,不过郡主没让人知道殿下的身分。”左旭瞧他神色平淡无起伏,才继续往下说:“刚刚杜获回来了,不知道头儿现在要不要见他?”
他心知像头儿这样的人,在失忆的情况下替女人洗衣物,心底肯定憋着一口气,所以尽可能不想靠他太近,不过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糟。
“让他过来。”左旭应声便出去了。
一会进来的男人大步流星来到面前,拱手道:“头儿。”
“扬州的事查得如何?”
“扬州确实是涝灾,尤其封了三个城,皇上派三皇子南下赈灾,照理三皇子将赈灾的粮银和药材交给扬州知府后就该回京,却偏又往杭州这儿来,定是为了郡主,毕竟三皇子原本就对郡主青睐有加。”
听杜获这么一说,他没来由感到烦躁,摆了摆手,沉吟了声才道:“殿下的事我知晓,倒是扬州封了哪三个城?”此刻他必须专注在公事上,顺便利用公事转移纠结他一整晚的思绪。
“江都、扬子和镇江。”
晁枢引微抬眼。“镇江县?”
“是。”
“你可有前往镇江查探?封城的人马是县衙衙役还是卫所兵?”镇江那里设了两个卫所,兵力和杭州前后卫所差不多。
“属下前去探过了,衙役和卫所兵都有。”杜获不假思索地道。
“……有问题。”他突道。
左旭和杜获不由对看了眼,不解地看向晁枢引。
要是地方因涝灾产生疫病时,由地方衙役和卫所兵封城再正常不过,他们不懂晁枢引说的有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
然而晁枢引也没打算解释,迳自思索了下便起身梳洗。“传膳吧。”
两人应了声,传了膳后便在房里一块吃了。
原以为用过膳后晁枢引该去衙门了,毕竟之前粮库遭火焚,杭州前后卫的指挥使还押在牢里待审,卫所里的事自然由晁枢引处理,而他已经为了调粮那府站了几天,如今自然得开始着手处理杂物。
然而他却一路朝外走去,很自然的,左旭脱口道:“头儿,还去?”
“还没跟她提及要多少米粮。”
面对晁枢引如此理直气壮的说词,左旭真不能反驳什么,就怕晁枢引一到那府又跟郡主吵了起来,真是教人头疼的两个人。
一早用过膳后,尹挚就让向野处理调粮的事,务必在三天内把三千石的粟米送进卫所的粮库里。
“小姐,三殿下来了。”
才翻开帐本就听见多静来禀,尹挚不由轻叹口气。
“让他进来吧。”来者是客,她总不好多说什么。
起身,就见多静将盛珩请了进来,她让多静看茶,在条案另一头坐下。“三殿下,真是对不住,一早就有许多事得处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你尽管忙你的,我一会找几本书。”他环顾她的书房,里头藏书不少,看来那家人对她倒是颇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