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察觉到他坚持的态度,但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要送我?”
她有必要如此咄咄逼人吗?他仿彿被逼到角落,前后左右都无退路,逼不得已只好说:“因为我想这么做,就这么简单。”
她听得出他有意求和,虽然不是很干脆俐落的道歉,不过也算意思到了,怎么说他们毕竟不是情人,他肯如此退让已算小小的奇迹,她再继续摆高姿态,只怕他会退缩回去。
“谢谢老师。”她上了车,系上安全带,就在一来一往之间,两人都没说破什么,但已算和解。
呼~~他在内心松了口气,原来罪恶感是这么碰不得的东西,希望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感觉,希望上完重修课以后就风平浪静,他实在受够了!
时间还早,他放慢开车速度,想跟她多说几句话,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阵狂跳,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别紧张,应该是职业病跑出来了,既然学生有烦恼,还是关于前途的烦恼,身为老师当然要加以辅导。
“你仔细想过了吗?毕业后要找什么工作?”
“我想过了,但是没有答案,其实我能做的还不少,不管是拍照啦、促销啦,我都得心应手。但这些工作都要求年轻貌美,等我老了,如果没有一技之长,马上就会被淘汰。”她说的是真话,她确实很烦恼,该做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又能累积经验和技能?
“每个人都可能有面临转弯的时刻,就算你现在当老师,十年后也未必当老师,重点是做什么能让你有成就感?只要是你喜欢的,通常会比较长久。”他希望她找到自己的路,她看来就很聪明,只是不爱念书,但行行出状元,说不定她会是个女强人。
“不知道耶,看到钱我就会很满足,但如果只是有钱,又好像很空虚。”做人真难,她不免如此感慨,但如果没有烦恼的话,又似乎不像真正活着,事事顺心的人恐伯也很无聊吧?
奇怪,手怎么会这么痒?他居然想摸摸她的头,深呼吸好几口气,强迫双手握紧方向盘,才又正经八百地问:“你对历史有兴趣吗?”
“没有。”她老老实实回答,其实她有兴趣的是历史老师,说出来会不会吓死他?
他欣赏她的诚实,一个学生敢在老师面前这么诚实,表示她有十足的勇气,光凭这股气势,他相信她的迷惘只是一时,她终将找到自己的目标。
“下课后有没有空?”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发言,他是在约她吗?
她睁大眼瞪着他,仿佛他刚刚说了乐透明牌,但她不敢太得意忘形,只是淡淡地说:“下午五点要上班。”
“好,下课后,我在停车场等你。”既然都开口了,来场师生会谈应该不算逾矩。
“要做什么?”他到底卖什么关子?她真是万分好奇。
“我们该好好谈一谈。”
“嗯,也好。”她点个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却在狂喊万岁,大鱼终于上勾了!她苏雪莹想要的东西,绝对是手到擒来,等着看她的厉害吧!
上完两个小时的台湾历史,苏雪莹利刻抓起背包要走,眼看法克弥已踏出教室门口,她可不想迟到啊。难得他会主动约她,就算要谈台湾农业发展史,只要两人能独处,她就有胜算!
“喂喂喂,赶着投胎啊?要不要去吃早午餐?”周芸安从背后拍她的肩问。
苏雪莹害羞地吐吐舌,不得不拒绝好友的邀请。“亲爱的小安姊,我今天有事,先闪人了。”
“有约会?”周芸安料事如神,光看苏同学一脸欲盖弥彰、欲语还休的模样,很显然就是重色轻友的表现,因为这种表情她自己也曾有过。
“还不算啦,若有成功再向您报告。”苏雪莹还没打算透露秘密,等毕业后再说比较安全。
“女大不中留,去去去!没成功的话别回来见我。”周芸安很识相的,期待好友的春天来临,至于她自己如何打发,就打开手机电话簿,看看哪个幸运儿能让她垂青喽。
告别好友,苏雪莹飞快跑到停车场,幸好她没迟到太久,法克弥已经在车内等她了。光是看他坐在那儿,即使不言不语,仍会让她胸口怦怦跳,好怪,她又不是没恋爱过,但像这种少女梦幻的心情,似乎从未有过。
上了车,她掩不住好奇地问:“老师,我们要去哪里?”
他转动方向盘,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倒满吓人的。“先到我住的地方去,给你看些东西。”
他考虑过了,在学校不方便,在外面餐厅也不适合,想来想去还是到他家,才能毫无拘束地展开师生对谈。
“喔。”看什么?除了他的裸体,她别无兴趣。不过能到他的住处,可是跳三级的大跃进,总之见机行事,她还不能露出色女真相,以免他吓得退避三舍。
法克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观察她丰富的表情,时而窃笑、时而严肃,又想到那晚她泪光闪闪的模样,这女孩简直是千面女郎,让人搞不清她的真面目。无论如何,他不会让母亲的诡计得逞,他只是想多关心这个学生,替她找个方向而已,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开车来到法家附近,两人下车走路,她不免要问:“老师,你为什么不找近一点的停车位?”
现代人事件宝贵,各方面都要求方便,偏偏这位法老师与众不同,一定要走上这十五分钟的路程,原因何在呢?他把这当作哲学家之路吗?
“我喜欢走路,看看路人和街景,顺便研究一下。”
“你好像跟这世界没什么关联,感觉好疏远喔。”她脱口而出,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这么觉得,其实他这个人不算冷酷,当然也不热情,只是淡淡的、远远的,飘渺无边。
他没想到她能看穿他的心思,整个人一怔,只好坦承地说:“你的直觉很正确。”
“我也是这么想,嘿嘿!”她冲着他笑,他忽然一阵恍神,她的哭和笑都很直接,他却不习惯将情感外露,因此每次面对她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不自在,以及莫名的冲击。
两人走到法家大门前,碰巧法理擎和克莉丝各自在店里忙着,没有人发现他们一起上了二楼,六号是法克悠的住处,八号则属于法克弥。苏雪莹听法家夫妇说过,这对双胞胎兄弟外表一样,内在却没半点相似,希望可以有机会碰到法克悠,让她好好来比对一下。
“请进。”法克弥打开屋门,邀请她进入,这动作似乎有种象征意涵,他不愿想太多,但不得不想到,除了家人亲戚之外,这是他第一次让外人来访。
进了屋,苏雪莹对满墙的书籍、满桌的文物感到惊愕,这家伙果然名不虚传,若有大地震绝对会死在书堆里,但是让她最最讶异的,却是黑色沙发上的一只黑猫。
“你有养猫?”在她的想像中,他完全不是这种人,不是说他不善良或不温柔,而是养宠物这种事跟他好不搭喔!
“嗯,它叫Night,五年前自己跑进我家,就住下了。”法克弥其实没想过养宠物,但这只黑猫不请自来,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没惹过什么麻烦,既然能和平相处,他也没什么理由赶它走。
看他这么轻易地让猫咪进驻,出乎她意料之外,这男人不是总拒人于千里之外吗?仔细想想,他应该没有那么铁石心肠,只要跟猫咪一样装可怜、装可爱,说不定就有攻陷的机会了。
“你先坐下。”他倒杯红茶给她,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好像很饿的样子,又拿出蛋糕和巧克力,心想这女孩应该再长胖点。
“谢谢老师。”她坐到Night旁边,自己也像只乖猫,心想他终于要进入重点了,他到底要拿什么给她看呢?是他小时候的照片?还是写给她的情书?
在她殷切的凝望中,只见法克弥走到书桌前,拿起一面白板,写了两个字,然后开始说明。“歷,下面有个止,表示一只脚,这个字就是指人穿过一片树林。歷,过也,传也,过是指空间上的移动,传则是时间上的移动。”
他停顿一下,又继续说。“史,记事者也,从右持中,中,正也。史原本就是一种职位、一种身分,最早出现在甲骨文中,从周朝开始就有史宫。”
好……好一个书呆子!他居然在对她上课,孤男寡女相处一室,他却只想教会她历史的涵义?她完全傻住了,原来世上真有如此柳下惠,活生生的美人就在眼前,他却只牵挂那些古老玩意,拜托谁来敲敲他的脑袋,让他稍微开窍点吧!
她忍不住打断他的讲课,瞪大眼问:“老师,难道你只对死人有兴趣?不喜欢活人?”
“现代人我也有兴趣,我平常外出、阅报、上网,都在观察人群的生活方式。”法克弥放下白板,不懂她为什么一脸快昏倒的样子?可能她没吃早餐,现在欠缺体力,因此他指向蛋糕说:“你脸色不太好,快吃点东西。”
这种情况,她怎么吃得下啊?气都气饱了。“不管你观察古人还是现代人,那些人都是你碰不到的,难道你不需要朋友和情人吗?”
“我比较喜欢独处。”他说得相当保留,事实上,他根本就是讨厌跟人亲近,今天会让他的学生进屋门,算是天下红雨的征兆。
“可是你明明就养了猫。”她指出他的矛盾。
“Night很乖、很安静,不会干扰我的生活,我们相安无事。”他自有一套审核标准,猫跟人不同,猫不会跟他说话、吵架或冷战,永远都是和平状态。
“这么说来,你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从来都不需要一个伴?”她就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永远享受孤独,就算有也不应该是他,这样她就输定了啊!
“可以这么说。”二十七年来他都安于这种生活方式,有什么不对吗?
“为什么一定要跟别人拉开距离?”他是受过什么创伤,还是心里有阴影?
“历史必须隔着时间和空问,做客观而理性的分析,我不想让自己变得主观。”靠得太近只会造成盲点,看不到事情的全貌,他必须避开这种风险,才能持平地看待这个世界。
话说到这儿,她已经很明白,但还是很难接受,胸口一把火不得不发作。“没错,念书和研究都需要客观,但说到谈感情这件事,只要你认为可爱就是可爱、讨厌就是讨厌,是非常主观的一件事。为什么人活着要对每件事都客观,就不能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价值观吗?就算你是历史老师,也可以有主观的感觉啊!”
她让他讶异极了,在她看似天真的外表下,其实很有一套自己的哲学,他沉思片刻,很不情愿地承认自己辩输了。“你说得有道理,但我不习惯这种事,也不需要谈感情,不符合我的思考方式。”
“吼~~还思考什么?只要有感觉就好了!”她实在压抑不住,伸出双手、踮起双脚,干脆放胆亲上去,给他一个震撼教育。
“唔……”法克弥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自己的初吻被一个女学生夺去,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晕倒了,全身虚弱得无法招架,更无法抗拒。以前也有不少女人追求他,还有男人对他表白过,但从来没有人如此瞻大妄为,她简直、简直就是……他想不出形容词了,脑中一团混乱……
苏雪莹告诉自己,人生不是有就是无,反正她若不是被他死当,就是蒙到一个奇妙情人,值得冒险一搏。啧啧,他的滋味尝起来真不赖,感觉像春天,含苞待放又引人遐思,这个坐拥金矿却不让人开发的傻瓜,可知暴殄天物是一种罪恶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法克弥不知道该如何呼吸,只觉天旋地转,胸膛几乎爆炸,好不容易找到力量推开她,气喘吁吁地问:“你做什么?你疯了?”
“我想亲你就亲你,我没疯,我只是很热!”她伸手在脸颊边扇了扇,真是超火热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可是个烫手货呢。
“这是我的第一次……”从未想过会发生得这般突然,更糟的是对象居然是学生,他真是大意失荆州。说来他也应该负一半责任,没事找她来家里做什么,难怪让她以为有机可乘。
“是初吻吗?!”老天,她当真碰上了一个处男?如此稀世珍宝,叫她怎么舍得拱手让人?二话不说当然要全部占有,谁叫他是这么可爱又可口呢?
他僵硬地点个头,并不觉得害羞或丢脸,虽然他的身心发展正常,但一想到恋爱的种种坏处,他宁愿不要有任何体验,还是坐拥书城比较愉快。
“好啦,我会对你负责的,初吻和初夜我都包了,我不是说过要报答你吗?就用身体来报答如何?”她的逞强是一种防卫,明明害羞又心跳猛烈,却用玩笑话来掩饰,其实比十七岁初吻时更震撼,可恶,她真的好喜欢他,瞧他那呆掉的表情,她又想吻他了!
初夜?一时间,法克弥脑中有如七彩霓虹灯,过去曾听过、看过的师生恋惨案,全都历历在目、活色生香,仿佛在对他伸出诱惑的魔手,如果他还想拿博士学位、还想在大学教书,最好别让她说的话成真,那结果不会很有趣的。
敞个深呼吸,他勉强恢复了冷静,摇摇头说:“抱歉,我没有兴趣。”
“你是没有兴趣,还是根本不行?”她刻意挑衅,绝不让他看出,她的心在淌血。老天啊,他没有恋爱经验却很懂得伤人心,可知一个女孩主动出击有多难,他怎么能到现在还无动于衷?
他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淡淡地说:“还有三堂课就结束了,不要再迟到。”
两人认识至今只有一个多月,他也才接送她上课三次,就发生这么多精采绝伦的情节,再继续发展伯会天崩地裂,他宁愿失去母亲的美食,也不想摧毁自己安详的小世界。
“你以后不会来接我了?”她猜得出他的意思,就此拉开两人距离,除了师生关系什么都不是,他多么保护自己,才不会因她而冒险。
“嗯。”他点个头,单方面决定结东,虽然对母亲食言,但再不踩煞车,怕有些事会控制不住。
“因为我是学生,你是老师,你伯别人说话?”
“没错,这也是一个原因,但其实不管你是谁,对我来说都一样。”他对人生的期待原本就不包括爱情,她的接近只会让他困扰,尽管产生了一些他也说不清的感觉,但他相信那很容易就能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