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下。”他道。
看他一眼,她想了下,乖乖把短匕系在腰间束带上。
“王爷,大喜之曰,这刀器属凶,总是不妥。”一旁有大臣进言。
他不置可否地笑。“这短匕本来就是属于摇光的,交给她,是要她好好管教本王。”
话一出口,大臣皆哄堂大笑,俨然把这话当笑话看待,唯有晏摇光知道,他是故意不把鬼将之刀交给皇上,才拐弯这么说的。
玄逢之也不在意,勾笑摆手。“既然胤征王如此打算,朕也不便扫了你们夫妻问的雅兴,就让胤征王妃好生管教王爷吧。”话落,他看向天官。
钟离癸随即向前一步,双手捧着精雕银盘,上头搁了两杯酒。
“西引古例,拜堂之前,先请新人喝合卺酒。”
晏摇光看玄夜爻一眼,只见他已动手取了一杯,示意她跟着照做。
两人相对,两手交绕,各饮手中杯,当酒一滑落喉口时,那异样的腥和辣,教晏摇光几乎喷泪,可怜兮兮地看向玄夜爻,只见他如没人事般将酒杯搁回银盘,教她暗暗起誓,往后一定要练酒量不可。
只是,这西引的酒,怎么这么难喝?
才想偷偷抗议一下,便听见钟离癸启口,“拜堂之前,依西引古例,由下官为胤征王念上一段祈福词。”
玄夜爻颔首,大手紧紧包覆着晏摇光的。
她偷觑他一眼,他同以慵邪微笑,让她忍不住朝他扮了个鬼脸。
真是的,为什么她这么紧张,他却是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垂眼瞅着他紧握自己的手,她蓦地想到,难不成他发现她紧张得连手都发凉了,所以才会紧握着她不放?
思及此,她不禁笑了,耳边听着钟离癸念着古老而不懂的词句,听着金玉撞击的清脆悦耳声,却突地觉得头顶微微胀痛。
该不会是硬要将这发饰给固定在发上,弄太紧了?
她很想要摸摸头,可是仪式正在进行中,实在不容许她移动半寸,只是……她的手怎么动了起来?
欸?怎么会这样?她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握着短匕,缓缓抽出——她傻了眼,下意识地吓了跳,可身子却动也没动。
她用力摆动身子,身体却仍是不动,只有手违反她意志地抽出短匕。
她惊愕之间,才猛然发现自己动不了,开不了口,像是被人给操控了,耳边的古老艰涩词句和着细碎的金玉撞击声,使她的神智逐渐恍惚。
为何头顶会有金玉撞击声?她动都没动,不是吗?
为何那听似悦耳的声响,如今快如夺魂奏章,教她心神恐慌,难以自持?
为何她控制不了自个儿的身体,掌握下了背道而驰的举措——
不要!她吼着,却没有喊出半点声响,移动的是她的双手。
只见她缓缓将鬼将之刀,刺入身旁男人的胸瞠!
时间仿佛暂停了般。
她听见利刃滑入骨肉的声响,不禁浑身发寒。
观礼的百官莫不震愕,难以理解眼前这一幕。
厅里顿时阗静无声,只闻外头雪片如细沙般叠落的声响。
玄夜爻难以置信地睇着她。
他没有防备,因为站在他身旁的,是他最爱的女人。
晏摇光也傻了,浑身飘软,脚无立足之地,像是要坠入无底深渊。
然而,她的身体还在动,她看见她的手轻拍柄端,鬼将之刀弹出长刀,刺穿玄夜爻的身体。
玄夜爻瞠目,妖诡的眸有着太多情绪。
啊啊!她发狂般地吼着,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身体。不要、不要啊!为什么会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白萝呢?白萝呢?!为什么白萝没有跳出来阻止?他不是一直跟在王爷身旁的?!
玄夜爻睇着面无表情的眼前人,无法接受她的转变。
现在他读不出她的心,因为她的心里是一片黑暗,他无迹可寻。
“摇光,干得好!你忍辱负重全是为了这一刻,一切都值得了!”在百官后头的青临突地走出,大声称好。
玄夜爻闻言,乌瞳紧缩,反手拍住她的手。“摇光,本王不信!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王爷,那不是我!晏摇光暴跳着,不断地吼,可是她的声音却无法传递出去。她被困住了!困在自己的体内,甚至还阻止不了自己的恶行,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反手挥开他,想要再拔出鬼将之刀——
“摇光!”玄夜爻低喝,拨开她的手,却见她扬起另一手往他胸口拍下,落下的瞬间,胸口利刃刺得更深,深可见骨,鲜血喷溅。
他震慑不已,乌瞳翻红。
鲜血溅上晏摇光的眉眼,视野一片猩红。她快要疯了!快要发狂了!
为什么?为什么好好的婚礼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愈是急,心绪愈涣散,在黑暗笼罩住她之前,只听见玄逢之震声一呼——
“来人!将胤征王拿下!不,他不是胤征王,他是鬼子化身!”
厅外不知何时来了禁卫军,立时冲入厅内擒拿玄夜爻。
他低喝一声,以气劲震退逼近的禁卫军,染上血色的赤瞳如鬼魅般瞪着厅内每一个人,百官顿作鸟兽散。
“玄逢之!”他低吼,拔出胸口的鬼将之刀要杀向他,却见晏摇光竟挡在他面前,他不由得退了一步。“摇光……”
她始终面无表情,冷眼瞅着他,接过玄逢之交给她的铁骨爪。
“……不该是这样!”他低吼,横剑劈去,最后还是停在她的颈项之间。
晏摇光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大步向前,逼得他不得不抽回剑,就怕伤着她半分。
“你不要逼本王!本王不想杀你!”他可以杀尽天下人,甚至杀了自己,也不愿意伤她。
第9章(2)
“你为何要背叛本王?!”
他痛苦地闭上眼,突地感觉锁骨上爆开一阵刺痛,横眼探去,竟见眼前人手持铁骨爪往他——
“摇光……”他胸口剧震。
受控的晏摇光顿了下,但也只是瞬间,随即又抓起另一支铁骨爪,往他的另一边锁骨扣住,但只是将双手按在铁骨爪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玄夜爻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被刑求而变形的指,看着她身穿西引喜服……她爱着他的,不是吗?“为什么……摇光?”
他想知道为什么?!只要她可以说出一个理由,他真的可以把命给她!
目皆欲裂,泪水淌落的瞬间,却见面无表情的她也缓缓流下泪。
“摇光?”玄夜爻察觉到不对劲,却见玄逢之按住她的手,往下一压,让骨爪穿透他的锁骨。
不要!晏摇光像是要冲破控制,尖声大吼。
同时,立即有人用力扯着骨爪柄上的铁链,朝两方拉扯。
“啊!”玄夜爻痛得嘶吼。
“带走!”
晏摇光心神俱乱,一口气梗在喉口,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架离。
她的世界一片黑暗降临,彻底的黑将她包围,扯着她往下沉,不断坠落,坠入冰冻的河底,耳边杂沓声响如浪拍打,她听不清楚,直到世界还她一份宁静。
“摇光。”再次敲击她耳膜的,是一道温煦的柔嗓,一如多年来的轻柔呼唤。
她轻眨羽睫,映入眼帘的,是青临难掩担忧的神情。
一时间,她的脑袋纷乱,搞不清楚身在何处,又是在哪个时空。是在欢腾的婚礼上,还是在残酷得令她不愿清醒的这一刻?
“摇光?”他轻拍她的颊。
晏摇光澄润瞳眸直瞅着他,眸底镌镂的凛然正义,让青临有些狼狈地转开眼。
“为什么?”她哽声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殿下要撒谎?!”她激动怒吼,声音低哑进裂,掺着血和泪,得到自由的手紧揪着他的衣襟,动作野蛮而激动。“为什么殿下要这么说?我根本没有答应过殿下任何事,根本就无意伤害王爷,为何殿下要在那当头这么说?”
她的世界圮坏倒塌了,可神智却反例清醒起来,开始抽丝剥茧。
“摇光,杀他的是你,不是我。”
“不对!”她蓦然想通了什么,恨恨地抓下固走在发上的如意发饰,狠狠摔落在地,玉如意碎裂,露出里头一截不知何物之骨。“你设计我!你设计我!不对,就连玄逢之都是共犯!”
打她喝下台卺酒之后,一切就都不对劲了!
“晏姑娘,请你自重,不得直呼皇上名讳。”
陌生的声音出现,晏摇光抬眼瞪去。“是你!”
钟离癸细长的瞳眸波澜不兴的直睇着她。“本天官已经为晏姑娘祛咒,就此告辞。”
闻言她不知打哪生来的力气,竟然迅速冲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粉嫩容颜竟乍现妖诡怒光。
“你为我祛咒?那代表你对我下了咒!就是你让我不能动,甚至让我对王爷出手,就是你!”她恨不得杀了他。“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一次,她如此强烈地想要手刀一个人,亲手将他挫骨扬灰!
钟离癸冷睇着她,不慌不乱地道:“晏姑娘可知道胤征王是个鬼子?”
“那又如何?!”
他微愕。“晏姑娘知道?既然知道,就该明白皇上为何要拿下鬼子。”
“我不明白!”她一字一句地指控,“我只知道皇上的江山是王爷打下来的,我只知道皇上忘恩负义!”
“晏姑娘,请自重,要不是因为你是大破主祸之星,在大破之后转福,皇上不会留下你这条命!”
晏摇光怔了下,便听钟离癸又说不去。
“胤征王是从死胎出生的鬼子,鬼子主祸,如今天下既已太平,皇上自然有责要收回鬼子,让这世间拥有真正的太平,本天官背负天命,自当效力为皇上处置鬼子。”
他说得头头是道,煞有介事,晏摇光却忽地低低笑开,笑声由缓渐急,如枭泣然,再突地敛神,怒目直瞅着他。
“你自以为是替天行道,但你可有想过,要不是王爷征战四方,西引怎会有太平日子?如今他功成身退,就说他是鬼子,便要拿他治罪,未免将他利用得太彻底了!当皇上屈于劣势时,为何他就不会想到王爷是个鬼子?他不该利用鬼子成就大业,又为何在成就大业之后,视他为鬼?”
钟离癸的神色动摇了下。
她又沉声道:“王爷到底伤害了谁?你没瞧见百姓对王爷的爱戴?你没瞧见众臣要王爷自立登基,他却不肯?你这一双可以观探阴阳的眼,究竟看见了什么?鬼子并非自愿为鬼子,鬼子也并非天性恶劣,有的时候……人,比鬼还可怕!”
这一席话攻得他错愕难当,攒眉思索起从未想过的问题。
晏摇光一把推开他,拾起掉落在地的鬼将之刀,将之收短,插在束带上,转身便要离开主厅。
“摇光,你要去哪?”青临抓住她的手。
“放开我!”她头也不回地甩开他,抓起曳地裙摆便朝外飞奔,一路直冲人马房,拉出马匹跃上。
“摇光,我不准你去!”他及时追上她,挡在马前。
她垂眼看他,眸色冷淡而陌生,哑声道:“殿下,你曾是我所倚靠的一片天,我总想,我会是点缀你的星。”
“你是一直到现在,你还是我所想望的那颗星!”他急声表明心意。
“不对……殿下清朗如日,哪里需要星子为伴?我忘了……星子只在夜里才会发亮,只有黑夜才需要星子,星子……”如果她是一颗星,她只愿在那男人的夜色里绽光,可是?
她伤了他,尽管是被操控,终究是透过她的身体而伤了他。
“错了!你是摇光,绽放着万丈光芒,你和玄夜爻之间,犹如白天与黑夜,只能互相追逐,却不可能相偕。”
“是吗?”她怔仲了会,蓦地敛神低喝,“我宁可追逐,就不信夜与光没有交叠的时候!”
“他是个不祥鬼子,你何必跟着他?!”
“他如果是鬼,我也是鬼!”她凛目瞪他。“我可以为他化身为鬼!”
青临震慑地看着她,未曾见过她如此威凛的神态。“你……你真的是走火入魔了!我是在救你!他是鬼,总有一天会伤害你,我千方百计要置他于死地,可你却总是搅了局,乱了盘!”
闻言,晏摇光难以置信地倒抽口气。“我从不知道殿下的心思如此深沉,原来你早就要王爷的命……”像想到什么,她猛地抬眼,“难道说,那一次坠谷……”
之前她就一直有个疑问藏在心间,从未问出口,那就是为何那时玄夜爻破铁链网套住时,殿下却像没有听见那么大的声响,不断策马往前跑,如今想来,原来都是陷阱和骗局!
“我和玄逢之早就决定要在他取回西引帝位后,除去玄夜爻,然而计划一乱再乱,如今为了带你回百定,我决定再和他合作,让天官把一截鬼骨埋入首饰里,藉此对你封咒操控,让你亲手伤他,再让他被架上绞台,焚烧他,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晏摇光只觉心底有什么在剥落,那是对这个人的景仰,对这个人的崇敬……毁了,全都毁了。”
“你滚!不要再让我见到你!”她抱头狂吼。
“摇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住口!”晏摇光神色已然疯狂。“滚!别再让我见到你!再见你一次,我会杀你,我真的会杀你——”
“你不会!”
“我会!”她抽出短匕,轻扣弹射出长剑,跳下马后一个闪身,剑端抵在他的喉昽。
两人对峙,呼息皆乱,青临无法相信他从心疼爱呵护的女人,竟会为了其他男人再次要他的命。
突地!
“我的姑奶奶,下雪了,你不冷吗?”
晏摇光闻言像是如梦初醒,横眼看去,立刻收回剑,奔到白萝身边,抓着他直问:“白萝,王爷呢?!”
“被带往鬼市北方的祭坛了。”他抱着朱妲,笑得风雅,甚至有点事部关已。
她不解地看着他。“白萝……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担心?”
“一切都是命啊。”
“……什么意思?”
“这是你和王爷的命局。”边说边取出帕子,替她轻拭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
晏摇光眸色混乱,而白萝只是温润地瞅着她,指着天空。
朝天上看去,是漫天飞舞的飞雪,凄离绵密。
“天上的两颗祸星,一为破军,一为假星。”白萝指着天空两颗邻近的星,一为绽放红光的凶星,一为绽放蓝白光的福星。“假星只是个虚彩,终究要陨落。”
“白萝,我不懂……”
“晏姑娘,你身为破军星下凡,主大破后转福,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你是个祸星,但在这乱世之中,你是颗福星,有你在的国家,国运必走昌隆。”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她才不管她自个儿有什么样的命,只想知道为什么他能对王爷如此漠不关心!
“王爷是冥府无间王转世,无间正等待王爷返回冥府,重掌无间。”白萝轻轻抹去她的泪。“别哭,王爷不会死,就算他们烧了他,他一样不会死,只是回归属于他的去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