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腿迈着优雅的步伐,跨过三个吃过的便当盒、四瓶淌着残汁的饮料瓶,踢开用来充当宠物鸡食盆的塑胶碗,引来一阵尖鸣抗议。
「抱歉,米儿。」悦耳的中低音响起,音调中完全没有该有的歉意,但他的承诺换得母鸡的原谅。「下次赔你一个新的,而且是『真的』食碗。」
男子穿越一室脏乱,对犹如垃圾场的环境视若无睹,从容自在的神态仿佛踏在红地毯般尊贵。奇迹的是,置身在垃圾堆中,男子仍保持一身优雅、干净,没有一丝狼狈,裤角甚至没沾上一点灰尘。
在堆满杂物、纸张、用过的卫生纸和东倒西歪的文件夹中,勉强看得见一张办公桌,一颗埋在电脑萤幕蓝光前的黑毛球不规则地左右摇动。
「你找我?」
黑毛球依然故我地持续晃动,似乎完全不察他的到来。男子叹口气,拿起搁在桌边的长柄木槌,瞄准几下后,用力地往黑毛球敲下去。
「哇呜!好痛!」黑毛球终于从电脑萤幕前抬起来,露出一副又黑又粗的胶框眼镜,眼镜下是另一丛毛茸茸的黑毛球。
看见男子扛着木槌一脸冷笑地站在他面前,眼镜下那团黑毛球中传来惊呼。「澍,你来啦?怎么不叫我?」
「有啊!我这不是叫了吗?」他扬了扬手中的木槌。
「你拿木槌敲我?难怪这么痛。下次可不可以换正常一点的方式?」
「正常的方式对你这个大怪兽根本没用。」白惠澍把木槌丢到一旁,对他比常人粗的神经已经懒得惊讶。「一个连地震、火灾都毫无感觉的人,只用木槌敲算客气了。」
桂彧楷傻笑地直抓那头乱得不能再乱的头发,而那抹傻笑也被淹没在茂密的胡须下。
「把还在度假的我紧急Call来,是不是又有任务了?」白惠澍说。
桂彧楷点头,转回电脑萤幕前,移动滑鼠,画面跳出一封Mail。信件简单交代事情原由及发生部门,还有此次任务的达成目标,最后署名是「水晶甲」。
「『水晶甲』?他这回又迷上什么了?」白惠澍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忍耐意味。
「指甲彩绘。」桂彧楷点出方才查到的资料画面。一双双装饰繁复的手,仿佛是异形变种般在眼前跃动。「我一开始还以为和黄金甲有关系,结果没想到……他的兴趣又往更奇怪的境界迈进了。」
白惠澍看他一眼。「我觉得你是最没有资格批评的人。」他叹口气。「算了,只要他别再来搅局就好。」
桂彧楷皱着眉说:「你在说我坏话吧,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白惠澍唇角微弯,眼底闪烁。「快把你搜集到的资料给我,好研究该如何达成这次的任务。」
桂彧楷看着他良久。「你的心情很好喔,之前打电话给你时,你的口气像吞了炸药。接任务让你这么开心吗?」
白惠澍睐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模样足以迷倒众生,幸好桂彧楷已经免疫,才没被他俊俏的模样迷倒。
不过,第一次见面时,他也和一般人一样看傻了眼,花了很长的时间,他才培养出一滴滴免疫力。
「会吗?你这野兽派的,居然也会有神经感觉到别人的情绪吗?」
被眼镜和胡子遮去所有表情的桂彧楷看不出喜怒哀乐。「你不知道野兽的直觉很准的吗?」
这点白惠澍不得不承认。阿桂这家伙虽然平时看似杂乱无章、没啥神经,但观察入微、直觉神准,总能察觉一般人忽略的细节。
或许就是因为这项才能,所以他在电脑世界无往不利,竟然无师自通成为电脑高手。
他接过资料,仔细研究起来。
当初那个怪老头问他们想不想接受挑战,成立这个秘密部门时,白惠澍一度以为怪老头是开玩笑的。
毕竟严格来说,他和怪老头是对立的,他没料到怪老头竟会向他提出这项工作。
而他会接下挑战其实也是居心叵测。既然敌人都敢向他下战帖,他当然要不负所托地大玩特玩。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怪老头不但找了他,也找来阿桂做他的搭档。
当时他只觉得那怪老头疯了,才会找上他们来自找麻烦。
可是,玩着玩着,白惠澍居然越玩越上瘾。现在想想,那怪老头或许不如别人以为的那样疯癫、昏瞆。他们成功完成每一项任务,解除许多潜藏的危机,至今他非但没有搞垮公司,反而帮助那怪老头一次又一次解决棘手的问题。
想到这,白惠澍皱着眉瞪着桂彧楷。他怎么可能会因为接到任务而开心?他之所以感到一丝愉快,绝对是因为他又有机会可以把这家公司搞得鸡飞狗跳了。
而且,巴里岛悠闲的度假步调已快让他无聊得想掐死自己,所以当他一接到阿桂的电话,才会立刻跳上最快的一班飞机回来。
看完此次任务资料的同时,一个计划已在心里成形。
看着他脸上的微笑,桂彧楷明白他已准备好出击了。
「你这次打算玩什么花样?」
「花样?我从不玩花样,我只是尽可能地找乐子。希望这次遇到的这只猪能聪明一点,我实在不想再去任何一个度假圣地纾解不存在的压力了。要不是怪老头坚持每完成一次任务就得度假至少一周,我才懒得浪费时间。」
「唉……为什么我就不能去度假?我才是需要度假的那个人耶!」桂彧楷喃喃地抱怨。
白惠澍知道为什么,任何度假对桂彧楷而言都是枉然,因为他的生活本身就是娱乐。他是白惠澍看过最无忧无虑的「大人」。
压力对桂彧楷而言根本不曾存在,他特殊的脑叶结构使他的思考模式异于常人,这一点,有时让白惠澍很羡慕。
唉,他可能跟这群人混太久,感染上某种病毒,竟然会羡慕阿桂这头野兽?
而那病毒的名称就叫——「白痴」。
第一乐章 Kuso的开幕曲
台中 鼎曜集团总部 十九楼管理部女厕第三间
萧帆茵捧着崭新的员工名牌,久久不发一语。
此时此刻她坐在马桶盖上,捧着名牌的双手微微颤抖,望着名牌的双眼泪光闪闪,心情激动指数窜至二十四年人生有史以来的最高峰。
天啊!她真的成为正式员工了!真的进入全国五百大企业前二十名的「鼎曜集团」,她终于成功了!她要出人头地了!
总算不枉她熬夜看书通过笔试、不计代价「请」姊姊帮她演练口试(是真的请,花了她工作一年多含辛茹苦省下的一万元),之后还接受一个月魔鬼般的新人训练。
她将名牌一下子贴在胸口、一下子又忍不住拿起来端详,这样来来回回二十次后,才慢慢从兴奋高亢的情绪回复。
突然想起什么,她掏出手机按下速拨键,不一会儿甜美的嗓音响起。
「你好,我是萧宇茜。」
「姊,是我。」
「是帆茵啊——」那甜美的声音立刻拉平成恶鬼的低吟。「有什么事让你不顾我的禁令打电话给我?」
萧帆茵这才想起姊姊颁布的禁令的第三条——绝不可在上班时间及其他重要时间打电话给她。
只不过姊姊的上班时间不固定,其他重要时间的定义也很随兴,所以这条禁令的意思是,除非必要,不要随便打电话给她。
「呃……我、我刚才拿到我的员工名牌了,我通过地狱般的新人训练了。从现在起,我就是『鼎曜集团』正式的一员了。」帆茵兴奋的口气一转。「所以,你就别计较那条禁令啦!我只是想跟你分享喜悦而已。」
「真的让你进去啦?『鼎曜集团』的人事部门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会让你这大笨瓜进入呢?」
「姊!你够了喔,你就不能坦率地恭喜我就好了吗?」
萧宇茜轻笑一声。「是,恭喜、恭喜,让你进了梦寐以求的公司,什么时候请客吃饭?」
「咦?」感觉不大对劲的萧帆茵忽然脸色一变。「应该是你请我吃饭、为我庆功才是吧?怎么会是我请客?之前『请』你帮我排练口试时,已经花光我所有积蓄了,不管,这次无论如何都要你请客才行。」
「终于学聪明了。好啊,要我请客也没问题,看是要上合屋还是顶级豪华的法式料理都可以,不过……」
一听到姊姊提起的餐厅,萧帆茵眼前就浮起丰富美味的佳肴向她招手。
「不过什么?」
「不过你确定你能待得住吗?这回你该不会又要创下最短的就职纪录吧?」
萧宇茜的一句话如平地一声雷将她打醒,提醒了她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毕业至今一年多了,萧帆茵已经换了十个老板。虽然每次离职的原因不见得该归罪于她,但不知是体质带衰还是倒楣星上身,她的工作都无法持续太久。
截至目前为止,她的工作纪录最短的是三天,最长的也只有半年。幸好有几位前老板逃漏申报劳健保,所以官方纪录上的工作没有实际的多。
这次她听从姊姊的意见,在主考官问及为何在一年内换这么多工作时,她不像之前面试那样「古意」地照实禀报,而是采用姊姊为她编好的美丽借口:「因为生涯规划,我希望能进入像『鼎曜集团』这样的跨国企业,趁年轻时多加磨练自己。」
因此她如愿以偿地顺利过关。可是,光只是进入公司并不代表她就能一辈子待在这家公司,有太多不可测的原因,足以危害到她光明的前途。
幸好,「鼎曜集团」是间跨国大企业,资本雄厚不可能说倒就倒——就像她待的第二间公司,任职一个月,竟然在她领薪水的当天无预警地宣布倒闭,害她白做工。
虽然,鼎曜多少也算是家族企业,但公司够大,她不过是小小职员,应该不会碰到那些「王公贵族」,也就不会沦为他们角力的牺牲品了——就像她待的第六间公司,任职五周半,不幸成为老板和老板娘的传声筒,被两人的火力波及,老板娘一怒之下就叫她走路。
而且,这绝对是正派经营的好公司,就连新人训练期间不但有薪水领,还享有劳健保——不像她待的第八间公司,是未登记合法的直销公司,别说劳健保了,才上班第一天就叫她买东西,她居然还乖乖上了三天班才发现异状,赶紧落跑。
除此之外,只要她别再像以前那样鸡婆去管别人的闲事,别再笨笨地卷入公司的派系斗争,别再轻易相信同事的伪善谎言,她就能平安、稳当地在公司生存下去。
「你放心,这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死守在这家公司,直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你以为在谈恋爱还是演连续剧啊?」萧宇茜凉凉地吐槽。「算了,你只要能待到领年终奖金就很阿弥陀佛了。」
萧宇茜又踩中她心里的痛处。说来真是丢脸,工作资历已超过一年,可是连年终奖金都没领过。
「你别小看我了!」萧帆茵倏地站起,一脚还跨在马桶盖上。「这次我一定领到年终奖金给你看。」
「是吗?我看你还是别太努力比较好。」
「姊!你怎么这样说自己妹妹?」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忘了吗?你是那种越是努力就越会搞砸的怪异体质,反而放轻松随便做的结果还令人惊艳。」
萧帆茵哑口无言。因为姊姊说的一点都没错,从小到大,只要她拚了命想要做的,最后的下场通常是一团糟。这次要不是姊姊在面试前传了笑话简讯给她,害她笑场放松,她可能会紧张到结巴得讲不出话来。
「好吧,如果你这回真的能领到年终奖金,为姊的我就送你『港澳逍遥游』以兹奖励。」
「真的吗?姊,你不会骗我吧?」听到「港澳逍遥游」,让萧帆茵兴奋得连鼻孔都喷出气。
「呿!骗你有钱赚吗?」萧宇茜是家中出了名的钱鬼,她绝对不会拿钱来开玩笑。
「太棒了!姊,谢谢你,我一直都误会你了,以为你把钱看得比姊妹之情还重,没想到你还是很在乎我这个妹妹。」
说着说着,萧帆茵又泪光闪闪了。
萧宇茜又是轻笑又是叹气。「拜托,你要把话听完啊!有奖励当然也有处罚,若你这回撑不到领年终奖金,就被人家扫地出门的话,就乖乖的来我的旅行社给我做牛做马,半年不支薪。知道了吗?」
「嗄?半年不支薪?姊,我看错你了,你果然是道地的钱鬼。你怎么可以对自己妹妹那么刻薄?」
「怎么样?我这是在激励你发挥潜能耶!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还要忙。记得别太早被踢出鼎曜的大门啊!」
不等她抗议,萧宇茜 地一声挂掉电话了。
哼!这个臭姊姊从小就欺压她,把她当奴隶使唤,不过,这一次她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的。
这回她要坚强、冷漠,不再愚蠢地以为职场可以像学校那样单纯和善,可以和每个人做朋友。
她会记取教训,把职场当战场,不妄想和同事成为朋友,不随便和人交际,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相信这次她绝对能撑到领年终奖金的那一天。
不!是一定、绝对、势必要把年终奖金拿到手,而且还可以从视钱如命的姊姊那儿敲到「港澳逍遥游」。
萧帆茵紧握着名牌望着远方,心中充满澎湃汹涌的壮志豪情——等等,现在几点?她低头看看手表。
喔买尴!不好了,休息时间早已过了,她居然还待在厕所里?
萧帆茵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厕所。可是,古人说的好:「呷紧弄破碗。」就在她使出无敌飞毛腿狂奔时,前方忽然出现一抹黑影,反应不及的她就这么硬生生撞上去。
「啊!」
痛楚和尖叫同时发生,随之而来的昏眩伴着满天金星,在萧帆茵眼前绕。头痛屁股也痛的她,连忙抬头看看她造成的伤亡情况。
可是,只有她跌倒在地,被她撞的那个人好好地站在她面前。
「你还好吧?没被我撞伤吧?不好意思,我在赶时间,没看到你。」萧帆茵连忙爬起,小心翼翼地拍拍对方的胸膛。
「跌倒的人是你吧?」
呃……是没错啦,明明是她撞人,可是跌倒的却是她,是她的平衡感比较差吗?还是……她往上一看,一双冰冷犀利的眼让她吓了一跳。
天啊!她该不会撞到公司的什么重要主管吧?看对方散发的气势,萧帆茵直觉他一定是主管阶层的大人物。
「不过,是我不对。对不起。」萧帆茵慌慌张张地弯腰道歉。
「你从哪里冲过来的?」
「啊?」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萧帆茵直觉他一定是被她的铁头撞昏了,所以问的问题有些奇怪。
「女……女厕。你真的不要紧吗?」
男子打量她一会儿后,才回答:「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