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娶了那么多姨娘,嫡母不也过得生龙活虎,倒是王姨娘,老爱计较自己跟爹是青梅竹马,是表妹,是贵妾,爹爹应该要对她好一点,她生的孩子吃穿用度应该要比其它庶子女好,首饰要吵,鞋子要吵,结果就是把爹爹烦得再也不去她的院子,王姨娘就去跟奶奶告状,爹爹气得把人打包直接送到乡下去,连奶奶也保不了这个外甥女,后来她就再也没见过王姨娘了。
那次以后,陆桐月就有个体悟,想让丈夫讨厌自己,计较是最快速的途径。
夫妻相处,不对,是夫妾相处,过得去就行了,脑袋有问题的女人才会去计较夫君喜欢谁,上官少侠与吉姑娘那些故事只会出现在话本里,不会出现在后宅,只要夫君能把她当个人,那她就能活,不要像王姨娘那样,直接被爹爹当成葱。
“十天前,皇后召我入宫,跟我说已经点你为妾,当年你既然饶了可儿一命,我自然得还你这恩情,以你的身分,当我侍妾实在委屈,更别说若将来公主痊愈,与公主共事一夫,亦绝非善事,我打算今天便打发你上别院。”
“别院?”她也要被夫君当成葱了吗?
“不用担心,那不是乡下农院,在西河山上,夏天凉爽,冬天还有温泉引入,是皇上前年赏赐下来给我的个人产业,不属于定疆侯府,所以不用担心我嫡母或者嫂子过去闹事。”夏东雷显然误解她的意思,“你带来的人都能带过去,另外我会派上几个嘴巴严实的嬷嬷服侍,三年后再以无子之名休你,让你另嫁他人,到时你十八,虽然不小,但众人皆清楚你是入门即出门,没有与我圆房,清白之身加上陆将军的品级,还是能嫁到不错的门第。”
“我……”
“怎么?”夏东雷不解,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替她打算了,但她看起来没有很高兴,“难道比起来,你更想与我为妾?”
“我……”他连苏可儿都摊出来了,应该不会害她,陆桐月想起生母的脸,心一横,“我家里兄弟众多,因此一过二十岁,立刻将庶子分出,分家银一律一千两,可张太太愿以一万两下聘,张少爷不但已有通房子女,还喜欢吃喝嫖赌,脾气上来,打死过两个通房,可生母为了给弟弟打算,不顾我的将来,还是想把我嫁入张家,我知世子爷好心,可是一旦被休,嫁给谁只怕还是由嫡母与生母商议,总脱不了成为筹码的命运,不是嫁给没人敢嫁的高门子弟,就是嫁给傻到连饭都不会自己吃的名门之后,我不求夫妻同心,只求能安稳度日,若世子爷想还苏姑娘的情分,请让我留在这里。”
夏东雷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看来将军府也是烂帐一堆。
他母亲梅夫人不过是个姨娘,对外头的事情不太了解,他自己也不可能去打听谁家姑娘如何,谁家少爷又如何,这样听起来,陆桐月的生母也真够狠,一千两已经不少,居然为了钱,要把女儿嫁给曾经打死人的少爷。
十五岁的女儿既然只能给儿子换取分家银,那么十八岁的女儿功用也还是一样。
难怪陆桐月会想留在这里。
的确,在朝阳院名分上委屈,但他没打骂女人的习惯,公主虽大,但又还没过门,怕什么。
“侯府多你一个不算多,只不过有件事情要先跟你说清楚,我虽是世子,却非名正言顺,侯府里不知道多少只眼睛看着,只盼我出了错,你若要留下来,一个主母不在的妾室该做的事情,一样也不能少,可懂?”
陆桐月点点头,“懂。”
意思是,她不能只是单纯的在朝阳院生活,必须掌院子。
院子再小也是争,何况就像夏东雷说的,他的世子之位名不正言不顺,会有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但无论如何都比嫁入张家好。
夏东雷如此念旧情,只要她不犯错,基本上就没事。
现下看来,她三年前放过苏可儿,倒是替自己留了一条善路。
只是苏可儿啊……美则美矣,但当时她磕头的狠劲,甜李可是很不以为然,直说这姑娘不只是个可怜的,还是个狠心的……
第3章(1)
左右没事,开始学习画画。
在陆家,嫡母没怎么花心思管束庶女,虽然府中有请女先生来教授琴棋书画,但要去不去,由她们自己,朱氏是个家生子,不懂其中厉害,见主母没规定,女儿也说不想去,就随女儿了。
在姊妹们每日挨打挨骂,增长技艺时,陆桐月整天都在看话本,就这样无忧无虑的过了好几年,等到十二岁发现自己大糟糕,宴会上没一样拿得出手,想补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家里要会的女孩子都会了,女先生也早离开,根本没人教,而为了她一个人再把几位女先生请回府中当然不可能,只能自己靠印象练练,其中,唯一不用老师教导,能靠着自学的只有画画,所以陆桐月把心思放在这上头,经过三年,现在也算能看了,反正府中岁月长,她就继续练,总有一天能练到拿得出手。
日子匆匆过去,转眼立夏。
春雨绵绵的日子已经结束,最近几日都是微晴。
陆桐月很喜欢这样的天气,有太阳,空气却还微冷,很舒服。
忍不住伸了一个懒腰,啊——
“陆姨娘,世子爷回来了。”
听到香儿的提醒,陆桐月发出一个单音,表示有听到。
进入夏家十几天,她已经摸索出一套生活准则,基本上她的生活大抵是这样的:早饭后去长辈那尽孝,夏东雷若下午在朝阳院,她便负责磨墨,添香——她还没进门时,那些自然有大丫头做,可她现在算半个女主人,这种事情总是要自己来才好,一来避免落人口实,二来有利自己后宅生存。
听到香儿提醒,陆桐月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回到房间看了看铜镜,确认自己外表没问题,这才带着春菊跟香儿去书房。
一踏进门,便是一阵行礼,世家就这点麻烦,妾室有见夫君的礼,她身边的丫头有见世子的礼,而他身边的丫头也有见姨娘礼。
夏东雷身边有四个大丫头,宜室,玉许,柳梢,桂叶,贴身伺候,二等丫头八个,但基本上属于外围了,她不太记得名字,三等丫头更不用说,她连有几个都不知道,大小杂事基本上是孙嬷嬷在负责,此外还有两个心腹,都是打小进府就跟在夏东雷身边的,取名金声,金喜。
由于是世袭罔替的尊贵身分,因此也是要上朝的,官务,私务,府宅,甚至是家族之事,夏东雷都必须参与,带的基本上是金声金喜为首的随从,至于回到侯府则是多由大丫头们随侍。
今日轮值的是宜室跟玉许。
身为后宅闺女,陆桐月很知道主子身边的大丫头权力能大到哪里,最好是不要惹。
就拿陆家来说,没有哪个白痴敢真的把嫡母的陪嫁当下人,即使在法律上是下人,但在嫡母的权力给予下,陪嫁可是威风八面,陆桐月从小就知道厉害,所以到了侯府之后,即使成了世子姨娘,有了皇后赐下的名分,地位也比丫头高,可面对夏东雷身边的大丫头们,陆桐月也没傻到真的摆出姨娘姿态——一个男人二十岁没妾室,顶着准驸马的头衔也不好去花街,身边漂亮的大丫头大概会有某种作用,说不定在夏东雷心中,这些美人将来也是要给名分的。
后宅多一敌不如少一敌,与人为善就是与自己为善,丫头是草,但她自己也不过是蒽,没好到哪去,因此她从不说什么“下去吧,我来就可以”,她总是自己拿起墨,挂笔,洗笔,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至于丫头你要站在这里也没关系。
绕过那个叫做宜室的丫头,陆桐月滴些水在砚上,拿起墨条,开始磨了起来。
春菊跟香儿早乖觉地站到门外去候着,宜室跟玉许非常坚守岗位的还是站在书桌旁边。
香儿说,宜室是孙嬷嬷的孙女,孙嬷嬷是世子爷的管事嬷嬷,因为这个缘故,宜室自认比其它丫头高上一点。
陆桐月听得想笑,“自认?”
这种事情还能自认喔?管事嬷嬷也是下人,说穿了,就是下人的孙女,靠着祖母进宅伺候,就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一等,这实在有点囧,若说“长得漂亮,所以自认比其它丫头高上一点”,这还比较好懂。
宜室是美人胚子,眉目如画,神韵清朗,身为朝阳院的大丫头,戴的是珠钗,穿的是绸缎,站出去能打趴一堆官家小姐。
至于玉许就是小家碧玉的模样,是五年多前从人牙手中买来的,原本在厨房洗菜,后来不知道怎么被夏东雷看上了,让她进自己院子服侍,世子爷颇喜欢她,有空时还会教她读书识字,当时大家都在猜,她将来可能会被收房。
现在,收房当然没有,算算玉许也十八了,不过是买断的奴仆,主人没说让嫁,她也就还在朝阳院服侍。
比起来,陆桐月更喜欢玉许,玉许对她是真的客气与敬重,宜室虽然不到不客气,但也算不上客气,她就是脸上会写着“你不过是凭着家世才能成为世子爷的妾室,要论真才,我可比你好多了”。
陆桐月只是来生存,不是来斗的,这些丫头心腹早在侯府都扎根了,自己初来乍到的,脑子坏掉才去跟她们斗——只不过,以礼待之归以礼待之,偶尔还是要有些作为,让她们记得身分有别,不然真以为她好欺负,等到真的杠上来那就麻烦了。
为了防患于未然,她会找机会小小命令一下。
算算,夏东雷大概已经看了半个时辰的书,陆桐月对宜室做了一个手势,宜室不太甘愿,但还是去八仙桌上倒了茶。
陆桐月接过茶盘,换上新茶,又让宜室把装着冷茶的茶盏拿去外面。
所谓的“命令”大概就是这样。
不会真的要她们做什么,但会在这种小地方表示出主仆有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夏东雷好像懂她这种小心思,每次换上新茶,他就会很捧场的喝上一口。
看他喝茶,她就觉得真是好人有好报,如果当初她贪皇后赏,现在肯定完了。
话说回来,算算苏姑娘也差不多可以出宫了,到时若他不方便出面安排,她倒是很乐意去替他做这件事情,有机会倒是要问问……
“世子爷。”守门小厮匆匆跑进来说,“梅夫人院子的人来了。”
梅夫人是夏东雷的生母,是夏家买进来的丫头,在大厨房工作,厨娘就给取名叫小梅,后来让当时才十五岁的定疆侯看上,收做通房,生下夏东雷后,立刻抬为姨娘,没有姓氏,府中称为梅姨娘。
梅姨娘当了十几年姨娘,没想到儿子居然变成世子,世子的母亲怎么能是姨娘呢,定疆侯顺理成章把这个心爱的女人抬成平妻,梅姨娘成了梅夫人,想当然耳,大太太汪氏又是一阵抓狂。
陆桐月才进府没多久,不知道这个亲婆婆是不是很常派人来,不过看夏东雷的脸,应该不是。
一个中年妇女急匆匆进来,陆桐月认得,那是她婆婆身边的唐大娘。
唐大娘此时一脸惊慌,“世子爷,饶姨娘的孩子没了,她现在说是吃了梅夫人送她的补品这才掉了孩子,大太太正在召人问话。”
大厅里,汪氏居中而坐,夏东于跟妻子康氏坐在右侧,下首坐着一脸苍白哭得眼肿的饶姨娘,梅夫人在左侧,一脸忐忑——陆桐月随着夏东雷进入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梅夫人一看到儿子来了,立刻站起来,“东雷。”
“娘,没事,不用怕。”
“我真的没有……”
“母亲。”陆桐月立刻上去扶住梅夫人,“母亲坐着吧,凡事有世子爷在。”
陆桐月把梅夫人安置在椅子上,又端起茶让她喝几口,接着给她顺背,轻声安慰起来——即使是个姨娘,但却是真正官家之女,有个将军爹爹,侧妃姊姊,所以也没人敢小看她,此时任由她安慰亲婆婆。
梅夫人本就胆小,这厅上都是嫡妻嫡子,加上汪氏多年积威,实在让她觉得害怕,此刻见到儿子来,心情已经定了些,喝了茶,又听得陆桐月小声说话,“虽然侯爷不在,但世子爷在,母亲放心”,“能说清是最好,若一时各执一词,母亲是公主的婆婆,大太太无论如何都是要给公主面子”,字句在情在理,不一会梅夫人脸上总算出现些血色。
夏东雷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夏东于一脸喷火,东侧为尊,那本来应该是他的位置,可自从侯府跟公主订亲,他被迫让出世子之位,就再也只能坐在西首,真是想想就恨。
夏东雷自然了解兄长之恨,不过他应该恨自己的娘,要不是汪氏存心耽误庶子,迟迟不给订亲,又怎会有如此结果。
放下茶盏,夏东雷朗声道:“在路上只听说是母亲害得饶姨娘没了孩子,但详细情形如何,还请太太明说。”
汪氏装出一脸心痛,“方嬷嬷,你说。”
“是。”汪氏身后的嬷嬷应了一声,“一个多时辰前,少奶奶派人来告知饶姨娘的孩子没了,太太很是心痛,原以为是饶姨娘自己身体不好,保不住孩子,去看饶姨娘时顺口责罚了几句,却没想到饶姨娘哭说,是吃了梅夫人送来的燕窝,这才肚子疼,刚好端木大夫还没走,太太便请端木大夫看看,大夫说,那燕窝被下了药,饶姨娘这才两个多月,自然是一喝就没了。”
饶姨娘很配合的在这时候哭出声,“梅夫人,我以为您怜惜我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却没想到您会在燕窝下药,梅夫人,我身分低微,又对您一直恭敬,您为何如此害我,为何如此害我?!”
语毕,嚎啕大哭。
“东雷。”汪氏不怀好意却又装出一脸可惜,“你母亲已经是平妻,何苦跟个晚辈的小妾过不去,饶姨娘入府五年多,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居然下药给她,这事情却是要如何处理?”
梅夫人听得脸色苍白,只能小声说:“太太,燕窝是我给的,可、可我真没下药,我、我害饶姨娘做什么……”
康氏一声冷哼,“好一句害饶姨娘做什么,你不过就是看着朝阳院冷冷清清,对微光院看不顺眼罢了,梅夫人,我说嘛,做人要知足,想攀公主这门亲事,总是要付出代价,自己没孙子,又看不得太太有孙子,饶姨娘下次怀孕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