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致知道他要跟她说什么,这也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危机。
昂首走进会客厅,看到公公正坐在大沙发中央,她也不打招呼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找我有什么事?”
夏承远,这位立于树人集团顶点,全身上下充满慑人威严的七旬老人,正冷冷地瞪着她。
“见了自己公公连声招呼都不打,这就是你的教养?你父母是这样教你的?”
她耸耸肩,“当然不是,但我要是客客气气跟您请安问好,您又要说我假惺惺了,不是吗?所以我还是省了那套繁文缛节,免得惹您老人家生气呀。”
他哼了一声,也懒得跟她多说,直接带入正题。
“你产检结果出来了没有?是男是女?”
柳菁菁心中暗恨,他也不问胎儿健不健康,只在乎性别,真够无情!
强忍怒火,脸上仍足漠然,“您问这个做什么?生出来不就知道了吗?”
他一挑眉,“佟靖他老婆的结果出来了,是男的,而且她的孩子还比你的大一个月。”
听到他提起丈夫的情妇,柳菁菁更是怒火中烧。“那又怎么样?”
“等她的儿子出生后,我准备给他验DNA,如果真是洋志的骨肉,我就认领他,将来让他继承公司。”
“什么?”她再也忍不住,跳起来高声说:“你要让那野女人的儿子继承夏家?那怎么可以!”
夏承远看到她美丽的脸孔微微扭曲,知道自己打中了这恶媳妇的致命伤,觉得非常得意。
“有什么不可以?管他是什么女人生的,只要是男孩就行了。”他恶毒地说:
“而且,要是洋志还活着,我一定会叫他把那女人接回家做小,到时候那男孩还不是夏家的人?”
柳菁菁气得咬牙切齿。她知道跟他争辩法律上不允许娶妾是没有用的,对这种重男轻女的人而言,最重要的是哪个女人能为他生下孙子。
“那么,要是那杂种不是洋志的孩子怎么办?”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几经挣扎才做出的决定。
“如果那孩子不是洋志的,而你肚里的那个又是女孩,我就把公司交给佟靖。”
柳菁菁觉得自己头上仿佛被狠狠敲了一棒。
自从夏洋志死后,原本已退休的夏承远就回任总裁一职,但实际上大部分工作是由佟靖代理。
虽然遭受了这么大的耻辱,可佟靖却没有一点对夏家不满的表示,反而加倍认真地为公司效力。夏承远原本就觉得对他过意下去,看他表现这么好,对他更是信任。
但是,他居然愧疚到想把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事业送给佟靖?这太离谱了!
“您疯了吗?佟靖是跟夏家没关系的外人啊!”
夏承远冷冷地说:“我的脑筋清楚得很,把公司交给可靠的外人发扬光大,总比被自己人败光的好,谁叫你管不住自己丈夫,又生不出儿子?当初洋志不听我劝坚持要娶你,我就知道我们夏家的劫数到了!”
柳菁菁只觉得全身发抖。明明是夏洋志背叛她,为什么她得受这种侮辱?要是夏家的财产真的落到丁翠雯生的杂种手上,她柳菁菁下半辈子还有脸见人吗?
不行!她绝不允许!
她挤出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不用麻烦了,我肚里的孩于是男的。”
夏承远挑眉,“真的?”
“真的,我今天才拿到产检报告,您要看的话我明天拿给您。”她直视着公公,不让他看出自己的心虚。
他直到这时才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这还差不多。不过,就算两个都是男孩,佟家那孩子算是我的长孙,照理应该让他……”
柳菁菁打断他,“没这回事。我好歹是洋志名正言顺的元配,当然只有我的孩子有继承权,您至少也该尊重我一下吧?”
他蹙紧了眉头。说真的,自己儿子死在别人老婆床上,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
除非必要,最好还是不要让个私生子继承家业,不过,他也不愿意让媳妇太嚣张。
柳菁菁看他沉吟未决,决定使出杀手钢。
“看您这样子,似乎是不稀罕我肚里的儿子?那好,明天我就回娘家去,儿子生下来就让他姓柳,从此跟夏家没有一点瓜葛!”
夏承远头上浮现青筋,用冰冷含怒的声音说;“你休想带走我孙子!”
“那就看您怎么决定了。”
他考虑许久,终于回答,“好吧,要是你真的生儿子,我就让他继承。”
“不止这样。”她毫不退让,“我要那个野种一辈子都不能踏进夏家家门。”
夏承远嘲讽地一笑。什么大律师,女人就是女人,心眼真不是普通的小,一点气量都没有。
“这我只答应一半,眼前我不会承认那孩子,但是万一你没把儿子教好,将来表现不合我的标准,我随时会把他踢掉,将佟家那孩子找回来,这样你没话说吧?”
柳菁菁一咬牙。看来这会是场持久战,但她是从不认输的。
“好,就这么办。”
两个小时后——
“你居然这样跟他说?学妹,这真是太离谱了!”电话里,黎正耀惊骇的声音让柳菁菁觉得非常刺耳。
他是她的学长,也是夏家的家族律师,当初夏洋志追求她时,就是他帮忙牵的线。
只是黎正耀本来以为可以造就一桩良缘,没想到却害得学妹吃苦受罪,让他对她非常愧疚,所以总是一有机会就尽量帮她的忙,他太太也常带着儿子去陪她,黎家可说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疲累地说;“没办法,那种状况下只能这么说了。”
“可是……”一回头,他不得不暂时放下电话大吼,“振南!不要爬到冰箱上!快点下来!”
柳苦苦不禁微笑。黎家夫妇的儿子黎振南刚满两岁,外表乖巧文静,其实身手利落得像猴子一样,胆子又特大,没事就爱到处探险,就像现在,父母梢不注意。
他立刻一声不吭地爬到冰箱上去了。
要是她也能生下这样的儿子该多好……
他把儿子抓下来塞给妻子,又回来讲电话。“学妹,产检明明说你怀的是女儿,你这样不是在欺骗总裁吗?”
当天下午一拿到产检报告,柳菁菁的心情马上跌到谷底,她知道公公绝对不会欢迎这个孙女儿,再加上今晚的对谈,她已是心烦意乱,被学长一指责更是激动。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眼巴巴地看着那女人的儿子得到一切,我的女儿却一毛都分不到?别开玩笑了!”
黎正耀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但是你能瞒多久?等孩子一出世不就马上曝光了吗?”
她尖声嘶吼,“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事到如今,一定要继续瞒下去,无论用什么手段,花多少代价我都不管,夏家的财产应该归我的孩子,谁也别想抢!”
他长叹一声,“何苦呢?这样你跟你的女儿一生都会不幸的。”
她忽然轻笑一声,“那可不一定。学长在夏家待了那么久,一定听过那个传闻吧?”
他一怔,“什么传闻?”
“就是老头子已经不久于人世的传闻啊。”
夏承远外表虽然精力充沛,但是几年来一直有个传闻,说他其实已经得了癌症,没剩几年寿命了。
“那只是谣言,未经证实的。”他无奈地说:“总裁的病历一直是最高机密,
除了主治医生根本没人能看到,而医生口风又紧得不得了,你还是别信这套吧。”
但柳菁菁却很坚决,“我要赌赌看。夏承远已经上了年纪,就算现在没得病,几年后就难说了,只要能撑到那时候,我女儿就是夏家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根本不怕别人说话。”她停顿了一会,“只是,我需要你的帮助。学长,你帮不帮我?”
他叹了一声。柳菁菁在夏家孤立无援,他怎么忍心丢下孤儿寡母不管?况且,他也无法忍受让城府深沉又擅作表面工夫的佟靖得到公司。
“我不帮你谁帮你?”
于是,黎正耀运用他的影响力,弄了份假的产检报告交给夏承远,并且买通了医生请他封口,让学妹腹中胎儿的真正性别从此成了秘密。
六个月后,丁翠雯生下一个儿子,取名为佟帆,生产完的第二天,她就跟佟靖离婚独自回到娘家,小孩则由佟靖扶养。
又过了一个月,柳菁菁也在黎正耀为她特别安排的医院真,顺利生下一个婴儿,夏承远只到医院去探望孙儿一次,隔着育婴室窗口看到护士抱着一个哭声宏亮的小胖娃,便满意地离开了完全没想到他的“孙子”是个女孩。
他特意算了笔划,为孙子取名“夏笙”。
佟帆和夏笙,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对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完全不了解,命运却在一出生时就已注定。
二十年过去了,一直被传闻“不久人世”的夏承远始终健在,而这场乱七八糟的漫长战争,却日趋白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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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凄厉的惨叫声震动了整栋房子,正在书房忙着读书的黎振南也被惊扰到了,他翻了个白眼放下书本,想也知道是夏笙又出状况。
这栋洋房是夏洋志为柳菁菁买的结婚礼物,由于距离夏承远的住宅非常远,对柳菁菁而言是抚养女儿的最佳地点。从小黎振南总是每天一下课就来这里报到,负责督促夏笙认真读书,虽然现在两人都已成年,但他还是得盯着她,预防她偷懒。
不过事实证明,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夏笙哭丧着脸冲进书房,头上还戴着一顶歪歪斜斜的纸帽子,穿着一件像睡衣的长袍,还让她绊了一跤。
“振南——”
“你不用再说了,我全知道。”他快速打断她,“明天就是交报告的最后期限,结果你一个字都还没动,对不对?之前夸下海口要让我刮目相看,现在全破功了,对不对?”
她跳脚连连,“你真是太看轻我了!我也是很有心要写的,还一直在图书室里努力地翻书查资料,结果看到书架上有一本《哈利波特》,就忍不住拿下来翻一翻,一翻就看入迷了。”
真是……黎振南感到额头的青筋在跳动。这家伙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然而她还有下文,“然后我忽然好想扮成巫师,所以我就拿纸来做巫师帽,又到处找布来做巫师长袍,结果……”
“结果玩得太高兴,又把报告给忘了。”他冷冷地帮她说完。
“呃,没错。”她傻笑,“你看,我衣服做得很像巫师袍对不对?我还差一根晓杖就可以变成巫师了,对了,还要一根扫把。”
“是啊,扫把正好可以让你爷爷把你扫出家门。你等着被电吧,这次我爱莫能助了。”
夏笙一脸哀求地叫唤,“振南……”
“夏笙大‘少爷’,有件事我疑惑很久了,你到底有没有意思要继承夏家?”
“当然有!”她挺起胸膛,“我就是为了继承夏家才出生的,只有我才有资格继承,这是我神圣的使命,就像宝马王子一样!”从她出生起,她母亲就不断在她耳边念着这几句话,不过最后一句是她自己加的,总之对她而言,继承夏家是最天经地义的事。
最重要的是,她的人生跟宝马王子一样,就是说,她每天都在过着有如奇幻故事中公主的生活,真是太酷了!
所以,虽然女扮男装的生活多少有些不便,她始终乐在其中。
“好,既然是神圣的使命,为什么你做事总是拖拖拉拉、混水摸鱼”
“因为太神圣了,所以我一个下小心就会忘记。”
这是哪门子歪理啊!黎振南不禁气结。
“你忘记没关系,但是我记得很清楚,一星期前我就说过绝对不会帮你写,而你也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所以现在你再求我也没用了。”
夏笙拉着他的衣角,立刻变得可怜兮兮,“振南,不要这么绝情嘛,至少我这次一开始真的有在找资料,已经有进步了,你就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他不禁火气上涌。“你还敢说?你一脸正经叫我不要打扰你,我以为你这次真的打算发愤图强,还感动得要命,结果你给我躲在图书室里玩扮装游戏!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哩!”
“振南,拜托嘛——”她仍然不死心,“我下次一定会好好做报告,让你感动到痛哭流涕,好不好?”
他嗤之以鼻,“这句话你已经讲过几百遍,没用了!放手,别拉着我。”
“振南,我求你!”她整个人已经散发出被遗弃小狗的光芒,“我这次是真的下决心要努力了!”
她的双眼明亮清澈,眼中写满了诚恳,紧蹙的眉头显得焦虑无比,让黎振南的胸口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明天要是交不出报告,她的下场真的会很惨。光是想到那位严厉的老爷子暴怒的表情,他就全身恶寒。
反正以他的能力,不用半天就可以写出完美的报告,与其搞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还不如……
不行!另一个声音在呐喊着。他已经被她骗过太多次,不能再上当了!
于是他硬起心肠,用力把自己的手臂扯离她,“别做梦了,我发过毒誓,这次要是再帮你,我就改叫黎猪头!”
这时走廊上传来叫唤声,“夏笙?你在哪?振南,你在吗?”正是夏夫人柳菁菁,她刚从一个名流贵妇的聚会上回到家中。
夏笙听到母亲回来了,更是吓得脸色发白。
柳菁菁为了在公公面前争一口气,对女儿的管教比公公更加严格,只是夏笙每隔几个星期才跟祖父短暂会面一次,跟母亲却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她怕母亲就像怕老虎一样。
但怕归怕,她还是继续天天偷懒打混兼搞鬼,黎振南有时觉得自己还真是服了她。
柳菁菁走进书房。由于生活富裕加上保养得当,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刻下太多痕迹,她仍然像二十年前一样明艳动人,只是,华丽的衣饰并不能遮掩她心中长年累积的愁闷和烦恼。
“你们都在这儿啊?”她锐利的眼睛扫过自己的女儿和黎振南,在看到女儿的奇装异服时,眉头皱了一下,不过女儿的服装向来不是她最在意的东西。
她开门见山地问:“夏笙,爷爷交代的报告写好了没?”
“呃……快好了。”她支支吾吾地回答。
柳菁菁怀疑地望着女儿,“你该不会又偷懒不写报告,丢给振南帮你做吧?”
“没有,绝对没有!”她连忙否认,一面回头用哀求的眼光注视黎振南。
黎振南最抗拒不了她这种表情,只得轻叹一声,帮忙圆谎。
“阿姨,您不要担心,她真的快写好了,只是有些地方要修改,找我替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