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兰院里。
「这都是我的错,筠筠,是我没思考周详,但你爹说了,一切有他,让你不必担心。」刘氏真的很自责。
「没事的,母亲,这事我本来就抱着能瞒多久就瞒多久的想法。」傅筠是真的不怪刘氏,那双盈盈秋瞳里只有笑意。
「只是你祖母那边怎么办?」刘氏真的担心得坐立难安。
「这事外头都传遍了,但没人知道我婚配的对象是谁,祖母她们这一回倒真沉得住气,但我相信不必太久,她们就会有动作。」傅筠见她站着,拉着她的手走到榻上坐下,「过去,我因年纪小,私库的钥匙都交给祖母,眼下婚事已定,虽然打得她们措手不及,但就我所知,这几日祖母在愤怒之余找了大姑姑回来,还有两个婶婶,她们整天都窝在祖母那里,肯定在筹谋什么。」
这也是刘氏担心的,傅老太太这几日都派人让她跟傅筠都别去她那里,说是身体欠安,不想她们过了病气,却命其它女眷往她的院子去,真是睁眼说瞎话。
刘氏忧心忡忡,傅筠却是老神在在,末了,刘氏反而被劝着,稍微安心的步出院子。
傅筠独坐屋内,望着桌上的油灯陷入沉思,蓦地,她好像听到一点奇怪的声音,她一回头,竟见一名陌生丫头站在屋内,她吓了一跳,正要喊人——
「等等,我是魏爷的人,名叫方圆,很抱歉,方圆吓到主母了。」
年轻女子一身利落黑衣,却长得圆润可喜,笑容也憨,她拱手而立,似是练家子。
傅筠蹙眉,又见方圆走上前来,从怀里拿出两瓶雪花露,与上回魏韶霆给她的一模一样,就她所知这是外族进贡给皇室的护肤极品,有钱也买不到。
「魏爷交代,天气愈近年关愈是冻人,主母可以在沐浴后擦拭手脚。」方圆说得正经,但这句话根本是她自己加的。
此时,傅筠已放松身子,打量着她,「魏爷派你来,还有其它事吗?」
「是,魏爷知道主母想低调办婚事的心愿不成,特地要方圆过来询问,接下来有没有需要他配合的地方?」方圆拱手回答,心里却在偷笑,没想到阎王脸的主子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让他们云楼几个高级干部的生活真是多了不少乐趣。
这便是被人放在心上时时关注的感觉吗?傅筠觉得胸臆间暖烘烘的,她眼眸浮现笑意,「没有,我应付得来,请方姑娘替我谢谢他。」
「怎么会没有?」方圆的语气能有多遗憾就有多遗憾,别看她长得憨圆,她可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她家男人也是魏韶霆的护卫,知道主子要娶主母,她还有机会先见上一面,总想要与她多多来往,探探性子,这主母怎能没有事吩咐自己?
「还是主母要我传话,说你很想主子?想见他?还是想早点嫁给他?不然啊,我家主子多抢手——噗噗噗——」方圆说到后面忍不住笑了,瞧瞧仙似的美人儿脸红得不行,自己愈说,她愈像朵春天含苞待放的玫瑰,绽放了嫣红,「唉呀,我真觉得我家主子是最好看的人,但现在可不这么想了,难怪,主子也着了主母的道。」
傅筠不知要说什么,只觉得粉脸愈来愈烫。
方圆不敢再放肆了,谁知道主子还有没派个尾巴来看她有没有办好事儿,「好吧,那主子要我转告如果主母没事交代,就请记得那块玉佩,你随时都可以找他的。」听听,这根本是将心上人护在羽翼下的意思嘛。
傅筠再次脸红的致谢,方圆看着她那张风华绝代的丽颜,心痒痒的想再逗逗她,但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飞身一掠,轻巧的身影消失在屋檐。
第五章 终于撕破脸(2)
或许是风雨前的宁静,一连几日傅府一片风平浪静,傅筠的婚事也无人探问实虚,倒是下了多日的冬雪停了,但不过一日就又下了两场寒雨。
这日,一场滂沱大雨刚停,屋檐仍叮叮咚咚的滴着雨声,傅筠用罢早膳,傅老太太的贴身嬷嬷就过来请她去趟惜春堂。
终于来了!傅筠心一凛,在凌凌与另一名新升上来的丫鬟凌兰伺候下,披上大氅,手拿暖炉步出屋外,顺着长廊一路来到傅老太太的院子。
屋内,临窗大炕上依次坐了傅老太太、傅玟仪、徐虹及游氏,但未见刘氏,傅筠再一想就明白了,刘氏身为继母,原本就能掌握她的终身大事,而刘氏能一手遮天,显然傅书宇也是点头的,这件婚事,原本就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左右的,找刘氏只是给她们找不痛快。
凌凌、凌兰拿走她的大氅及手炉,安静的退到一旁。
「筠筠见过祖母。」傅筠走上前,恭敬行礼。
傅老太太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刻意将人晾在眼前,脑袋里仍在思索着这几日肠枯思竭也找不出的答案,这丫头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脱离她掌控的?
傅筠的生母是商家女,这对一向自诩为书香门第的傅府来说实在是脸上无光,但人在京中,少不得要出门走动,大家便有来有往,这
一来一去的,府中没落的酸样也落入些有心人眼中,如此境况,书香世家又添了铜臭味,偏偏这铜臭味是闻得到却碰不得的,时日一久,
她就不太愿意外出交际,怕人低看,若遇到一些不得不出席的宴席,就让徐虹带着傅筠去。
反正在她们有心的洗脑下,傅筠一心认死理,读四书五经,重规矩道理,诗书礼教样样精,即使进入勋贵内眷的圈子,刻板的言行举止也不讨喜,在玉杉、玉叶有心的挑拨下,更连一名可以谈心的友人都没有,到底是谁帮她瞒天过海的?刘氏?
傅筠迟迟没有听到喊起的声音,便也只能半弯着腰,只是这动作维持不久两腿就开始直打颤,额冒冷汗,她索性径自站起身来。
「筠筠,你这是跟谁学的?没规矩,母亲让你起来了吗?」傅玟仪早憋了几日怒火,还一连作了好几日恶梦,梦到不少黄金白银都长脚走了。
「祖母让大姑姑说话了?大姑姑不是也没规矩?」傅筠反唇相讥,眼神极冷。
「你!」傅玫仪气得语塞。
其它人还要说话,傅老太太伸手制止,黑眸微眯的沉着脸看着傅筠,口气很冷,「好,很好!翅膀硬了,我问你,你婚事定了?是皇商魏韶霆?」
傅筠一点也没慌乱,她婚事的对象是魏韶霆一事,还是她故意让两个丫鬟散播出去的,因而她大方承认,「是,魏家已送来庚帖,亲事已定了。」
「胡涂!」傅老太太火冒三丈的怒声拍桌,「这等大事怎么可以没跟祖母商量?你知不知道魏韶霆死了妻子,还有个儿子,他大你足足九岁,你还未及笄——」
「孙女知道,一切都清楚后才点头的。」傅筠腰杆打直,没有退却。
「你清楚什么?我看你是被刘氏骗了,刘氏是你的继母啊,怎么会为你的亲事费心尽力!」傅老太太怒指着她,气得浑身颤抖。
屋内其它人也纷纷加入阵容,指称刘氏蛇蝎心肠,要将她这含苞的花儿送给一个老男人,根本是想逼死她,不,是卖女求荣,也不知私下拿了多少好处。
但这些话她们说来很是心虚,魏韶霆是什么人?相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商业巨贾,要什么女人没有,傅筠是美,但听闻皇室中也有不少贵女心仪他,傅筠能跟他成亲,也不知上辈子烧了多少好香。
傅筠冷静的看着这一张开开阖阖充满批判的丑恶嘴脸,始终无言。
傅老太太见她面无表情,大为光火下索性起身,走到她面前,硬的不成,她只好来软的,握着她的手,「筠筠啊,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你不能胡涂啊!」
她胡涂?傅筠看着雍容华贵的傅老太太,傅老太太的吃穿用度都很讲究,偏偏身边养的都是不学五术的废物,在此情形下,她怎么会容忍自己带着生母丰厚的嫁妆嫁入魏家?瞧她虚伪的忧心,傅筠口气放软,同时抽回自己的手,「祖母不是说了,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筠筠,你莫不是被刘氏冼脑了?还是已经见过魏韶霆,对他有了感情?你别傻啊,那样的男人,说是不近女色,也不知是哪里有问题呢。」徐虹也急着走向她,虽然她也没有见过魏韶霆,但外传他相貌极为出色却待人冷漠,傅筠只是个后宅姑娘,少与外男接触,正值荳蔻年华,难免少女情怀,幻想爱情。
「我在母亲的安排下的确与他见过一面。」傅筠说得坦然,她对魏韶霆并没有爱情,但好感绝对是有的,再加上前世的救命之恩,再怎么说都比她们打算塞给她的渣男好,但这一点她没必要跟她们说。
闻言,众人都明白了,见过了代表被魏韶霆那俊美的外貌迷惑了。
「所以,这婚事,你不打算退了?」傅老太太忍着怒火再问。
「是。」她不在乎一旁女眷个个眼带怒火,如刀似的一刀一刀的剜着她,答得干脆。
「好,祖母看你是脑袋胡涂了,晚上就去祠堂跪着,想想自己到底做错什么。」傅老太太脸色愈来愈黑。
「是。」她恭敬的行礼。
这无所谓的态度让傅老太太胸臆间冒出熊熊大火,气急败坏的怒吼,「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嫡嫡亲的祖母?刘氏是外人!」
忘的人是谁?她父亲其实也是庶出,而傅老太太的心思从来都在两个亲生女儿上,留给大房的根本没半点亲情,但想是如此想,傅筠开口却是说,「祖母怎么如此说话?母亲听了岂不心寒,她如今管着中馈替祖母分忧解劳却成了外人?祖母胡涂了,怎么会让一个外人来持家?」
她刻意装出一脸忧心的神情。
「哼哼,果真长大了。」傅老太太眸中尽是阴冷之光。
「不敢,是祖母教得好。」她身姿挺直,目光清澈。
傅老太太咬咬牙,用袖大喊,「来人,带大姑娘到祠堂罚跪。」
傅筠没等人进来,直接敛衽行礼,转身就走,两名丫鬟也急急跟上。
天空再度飘下雪花,寒凉的冷空气让她混沌的脑子舒服了些,她伸出手望着落在手上的雪花,终究跟她们还是撕破脸了,不过,她反而觉得轻松,一直戴着假面具虚与委蛇的日子实在太糟心了。
后方帘子甫落下,屋内就传来一阵乒乓声,但她脚步未歇,在纷飞的雪花中径自前往祠堂而去。
屋内,傅老太太气得怒摔一桌的茶壶杯子。
徐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傅玫仪更是在室内打转踱步,嘴巴喃喃的念着,「怎么办?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傅老太太一肚子火还没完全宣泄,看着脸色发白的徐虹,恶狠狠的道:「人呢?你倒是赶快安排啊!」
「对,对,还有机会,快安排啊!」傅玫仪也回过神来,附和一句。
「是,母亲,太姊,我知道了。」徐虹把头垂得低低的。
她也几乎是被众人催着赶出屋子,连披风都没拿,冷得直打哆嗦,望着天空愈下愈绵密的雪花,更觉烦躁,对那始终拎不清状况的侄子也是极度不满。
徐汶谦正在等候职务安排,确定的消息是会被外放,可能要在外待上三年,届时夫唱妇随,傅筠也会离开京城,嫁妆就会跟着走,没有其它眼睛盯着,她们就能动她的嫁妆了,这桩婚事,两方合谋许久、坏就坏在徐汶谦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不想被安排婚事,竟滞留在外不肯回来,这一拖可不就拖出问题来了。
傅书宇从户部回来,就从刘氏口中得知大闺女被罚跪祠堂,天寒地冻的,他哪啥得?
「爹,你快去救姊姊,我跟母亲去找祖母,但她不见我们。」傅榛难过得都哭肿了眼睛,她已经去了祠堂,但那里又黑又暗,太可怕了,她不敢久待。
「还是我再去跟母亲求情?」刘氏咬着下唇,她也去了一趟祠堂,但傅筠要她离开,还小声的说她不会傻傻的跪整晚,不会虐待自己,但她怎么放心呢。
「不,你做得够多了,母亲那里由我出面较妥当。」他拍拍她的手,再弯身看着泪汪汪的傅榛,「姊姊会没事的,你先留在这里。」
「好。」她一手抱着母亲的手臂,可怜兮兮的向父亲点头。
傅书宇绷着张脸,直接去到惜春堂。
傅老太太对刘氏可以拒见,对这儿子就不能甩脸子,但看看他一进屋说的是什么?
「你要替筠筠求情?这家里你跟刘氏不是最大吗?筠筠的婚事连知会我这老太婆都没有就径自同意了,回京不过多久,就将筠筠教得目中无人,亏我这老太婆这些年将她带在身边宠着爱着。」傅老太太一肚子火,也一肚子委屈,这一席话说下来,连拍桌子几下,手掌都拍红了,杯子也倒了,流了一桌的茶水。
傅书宇见母亲气到眉毛倒竖,仅拱拱手道:「与魏家婚事,儿子的确做得不好,但千错万错是我们做父母的错,筠筠年纪尚小,祠堂寒冷,万一染上风寒——」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了。」傅考太太还能不知道儿子耐着性子跟她说话就是要她放过傅筠吗,因她心中另有算盘,还不能真的扯破脸,于是顺势免了傅筠跪祠堂的惩罚。
「多谢母亲。」傅书宇急着去带回傅筠,行个礼就带着小厮往祠堂去。
傅筠是听到祠堂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才做做样子的跪在蒲团上。
「姑娘,是大老爷啊!」凌凌跟凌兰也跪在两边,但她们回头一看,见到是傅书宇,开心的叫了出来。
傅筠没想到父亲会来得这么快。
一脸讶异的任由丫鬟将自己搀扶起来,「父亲怎么来了?」
他握着她的手,「我答应你,要替你一肩扛起的,只是,终归是一家人,去跟祖母道声歉,可好?」
她回以一笑,没多说的跟着父亲踏进惜春堂。
傅书宇看着傅老太太,「我带筠筠过来道歉了,希望母亲别气坏身子。」
傅老太太喝了口茶,冷哼道:「都大了,翅膀硬了。」
傅书宇向女儿使个眼色,没想到她仅是行个礼,啥也没说。
傅老太太也不在乎的挥挥手,一旁伺候的老嬷嬷却似微恼的低低开了口,「老太太乏了,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动了气,心有多痛——」
「没规矩,什么身分说什么话!」傅老太太怒斥。
又在演戏了,傅筠还真没心情看,她看向父亲,他明白的点头,,「那母亲好好休息,我们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