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恕,你怎么搞的?这样跟安蓓说话!」安慈雅得知严恕的事,也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赶来南台湾,想了解他的情况。
「安蓓也是为你好,才帮你——」
「我不想听废话。」严恕拒绝听舅妈的劝慰,撇过头不理会。
「有安蓓这么好的医师帮你开刀,你不接受,偏要将就其他人,你这不是在赌命吗?」安慈雅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那就赌吧。」严恕不信邪,他就不信换了一个医师之后,他的人生会又一次改变。「我肯赌,这是我的意愿,我知道我的权利在哪里,总之你们谁也别想阻止我。就连你也一样,宋雅钧——等我手术完,我再跟你算帐!」
宋雅钧才要开口劝他,就被他勒令闭嘴,不解地问:「跟我算帐?我哪里让你生气?」
「别吵,我现在不想说,我一生气就觉得头痛得快炸掉了!」严恕暴躁地说,但手仍握着她的,不在乎是不是被其他人看见。
他是看不见,不过想也知道身边围绕着一大群人,可他不介意被看见,更不介意当着大家的面前对她撂话。
「我醒来后就要看见你,你最好听清楚我的要求,不要再惹我生气,听见了没?」
丢出这一堆话后,严恕就被送进手术室里进行手术。
宋雅钧待在他的房间里,动手整理他的东西,把他穿过的村衫拎起来拉好,折线对齐,籍由这样的动作来排遣她的心慌。
又一次的大手术……这一次严恕可以平安度过难关吗?
这一次,严恕还会记得她吗?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严恕不在了,房间里没有别人,安蓓走了进来,把被严恕排斥的不满全数发泄在宋雅钧身上。
「严恕要我留下来……」她不想离开他,不想在他动手术期间、一点意识都没有的时候走。
得不到严恕手术成功、他平安无事的消息,她会发疯的。
「让我留下来,我保证不会造成你们的困扰。只要让我留下来,确定他平安无事就好。我、我会走的,求你们……」宋雅钧很久很久没有掉眼泪了,但这一刻,严恕病况突如其来的急转直下,她慌了、害怕了,泪水涌了上来。
无助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抱着他的村衫,嗅着他残留在衣物上头的气息,让自己得到一点安全感。
「以后我真的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他醒来后可能也不记得我是谁,我只是想确认他清醒后没事,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她声泪俱下,乞求她们不要剥夺她留在严恕身边最后的机会。
「你……」安蓓见她没骨气的模样便一肚子气,不能忍受严恕身边的女人如此可怜愚蠢。
「好吧。」跟着安蓓身后进房的安慈雅答应了。
如果手术如她所料,清除血块时伤到了严恕的记忆区块,那么他将会再次失忆,代表她又可以得到一次机会,能再次努力得到严恕了。
只要宋雅钧这个女人不会出现在严恕眼前……两次了,她要确保严恕不爱她的状况没有第三次。
「好歹她跟阿恕夫妻一场,她想留下来,就让她留吧,我们目前也需要人手帮忙。」安慈雅敛下眼,捏了捏侄女的手背,暗示她稍安勿躁。
「公司还有事得处理,我先回去了,这么一来一回浪费了很多时间。安蓓,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任何事情立刻跟我联络。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宋小姐。」她如毒蛇般锐利阴狠的眼神,扫向一脸无辜的宋雅钧。「严恕清醒后你得立刻离开,听见了吗?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网开一面,你看你把安蓓气的。」
宋雅钧僵硬地点了点头,她知道无论她同不同意,她们都会把她从严恕身边赶走。
可她有什么办法?是她自己签下的合约呀……
第8章(2)
在一片黑暗中,严恕又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不是哭泣,不是一声接一声的哭喊,而是银铃般的笑声。
「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那是一个脾气很坏的小男孩,因为久病的关系加上家人宠溺,个性就像个小霸王,专门欺负照顾他的医护人员,一使性子还会拿东西砸人。此时,只见那个小男孩穿着病童的服装,抱着女孩子才会玩的洋娃娃,在医院长廊上奔跑。
他撞倒了人不道歉,反而恶狠狠地瞪着挡他路的人,小脸满是不服输。
「闪开啦!死三八!」他甚至咒骂巡房的护理人员。
他是医院里的小霸王,让人头痛的重症病童。
小霸王一直跑,不在乎自己撞到了人,什么都不在乎。
直到一抹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他飞扬跋扈的模样立刻消失不见,露出像是老鼠见到猫似的孬种神情。
让小霸王变脸的人,有一张清秀的五官,表情很柔和,笑容淡淡的,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也看不出有半点威胁性。
「唉。」
但是,她只叹了一口气,已让小霸王手足无措。
「我、我、我我我……」
「不想妹妹回家,说一声就好啦,如果你有乖乖吃药,就可以回家跟妹妹玩了不是吗?为什么要故意惹妹妹哭呢?喜欢的话,坦率说出来不就好了吗?」她蹲在小男孩面前,用轻描淡写的语调对他说话。
「你生病又不是你的错,妹妹不会这样就讨厌你的。」
「可是我把妈妈抢走了啊!还抢走了她的娃娃……」小霸王脸一垮,哭了起来。「我也想去上学,去参加运动会,呜哇……」他在她面前哇哇大哭了起来。
面对小男孩的哭泣,她好无奈,却也好宠溺的笑了。
「傻孩子。」她说。
严恕没有办法转开自己的目光,看着那抹温柔的笑意,他久久移不开视线。
后来他知道了,那个女孩是小儿科的护士,而她照顾的那个小霸王,是医院院长的长孙。
原本他不打算再租给那家医院一项大型设备,因为有出价更高的医院愿意承租,那天,他是打算去回覆不续约的。
但是他看见她了,向来对工作以外的事不威兴趣的他,就这样把她的脸印在心版上。
最后,那天他在医院里找上了院长,续了约并且捐了钱,然后向院长探听那名小护士的姓名。
宋雅钧,未婚、单身,父母双亡,自护校毕业的二十五岁年轻女孩。
接着籍那家医院院长举办的圣诞餐叙,他制造了跟她见面的机会。
她是个性很淡定的一个人,对大部分事情都不感兴趣,例如当天的餐会有多少名流、豪宅装横有多豪华、宴会的女士们穿哪个牌子的订制礼服,甚至是他——她都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的眼神在宴会中常常放空,直到健康出阮的小霸王出现在眼前,她眼中才迸射出光采。
越是如此,他越忍不住想吸引她的注意力,而他也成功了。
找到机会要了她的电话,生怕她就这么忘记他,他很勤快的邀约,很快就发现她是他想要牵手一辈子的人。
于是他就求婚了。
他们的婚姻来得太迅速,可是很幸福,结婚八个月,一直都有恋爱的感觉。
他们不吵架的,但他最怕惹她生气,她不会对他大小声泼妇骂街,通常就只是温温的看着他,不说话,也没有掉眼泪,可他就怕她这一招。
他记得他的妻子从来不掉泪,如今他却在黑暗中听见她声声哭泣,要他醒来。
为什么他没有回应她的期待?这是头一回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开口对他提出的要求啊……
严恕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他想伸手抹掉滑落的泪水,却发现没有办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分毫。
他身体沉重的像灌了铅,无法动弹,他为此焦虑地挣扎、呐喊,仍然只能发出微弱的申吟。
「放轻松,好好休息,没事的。」
让他安心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伴随着滴在嘴唇的少许水分,身旁有了人,让他安静下来。
「我在这里。」那个声音说。
他努力睁开眼睛,依稀看见光线以及模糊的轮廓,但却看不清、看不真切,也分不清他看见的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好累,头好痛,好想闭上眼,而身边陪伴的人有着令他安心的气息,他因此不再躁动,安下心来,沉沉入睡。
他作了无数个梦,大部分都跟他的妻子宋雅钧有关系。他梦见他们相识相恋,梦见他的主动追求,梦见她的娇柔婉转,梦见他们的幸福。
当然,也曾梦见她心碎哭泣,而他总会在这时急躁起来,挣扎着想清醒、想起身。
「再睡一下。」那个声音也总是如此安抚他。
每一次睁眼,他就会看见不同的光线,亮得刺眼或者暗到昏黄看不见,但在这些光线中,都会有个模糊的人影,细心地陪伴在他身旁。
于是他就这么睡睡醒醒,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直到有一天,他对四周的感觉不那么迟钝,呼吸不再深沉规律,甚至听得见细微的海浪声后……他发现,他可以睁开眼了,不再觉得睁眼是件疲惫不堪的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看得见。
他反转双手,在眼前反覆翻动,确定了自己看得很清楚,这是他的手。
而后他又看见一整片玻璃落地窗,也看见一片星海银河……他在哪里?
严恕移动沉重的身体,自床上坐起身,抬手摸摸自己的头,那儿依旧缠着一圈纱布。
他仔细思索,头有点痛,脑子有片段的画面扫过,一幕又一幕,迅速在脑中串联成形。
车祸、医院、手术、失忆、失明,以及他的妻……他想下床,想去寻找他重要的人,他拉掉所有缠在身上的心电图、点滴等,吃力地挪动双腿,脚踩在地面,是磁砖冰凉的触感。
他一站起身,却感觉自己无法平衡,僵硬的双腿让他没办法正常向前行。
可他仍是要走,不在乎身体的肌肉尖声吼叫着要休息。
他走路的样子像一具活尸,一步拖着一步,慢慢走过有如饭店房间一般的病房,来到长廊上。
空气中有着熟悉的食物香味,他循着味道走向房间隔壁的小厨房,在那里,他看见了一抹娇小的身影。
他就这么站着,不动了,拼命的喘息。他好累,才走这么一小段路,就让他累惨了。
宋雅钧在小厨房里炖煮着补身的汤品,想着严恕清醒后可以喝,虽然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又记不记得她是谁,可她还是想为他做这些事。
倏地她听见微喘的喘息声,她心一惊,火速的转身。
「咦?」她看见了他,清醒的严恕,一脸苍白虚弱、一身凌乱的衣物和杂乱头发,头上还缠着绷带?她吓了一跳。「你、你清醒了?!怎么下床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连忙放下汤勾走向他,生怕他是幻影。
看顾了他一周,他总算清醒了,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要先开口说什么。
「哦。」严恕抚摸肚皮,皱眉对她装可怜。「我要吃。」
宋雅钧看见他醒了,能走、能说话、能视物,高悬已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太好了!即使又动了一次手术,他仍然没事……太好了,他恢复健康了。
「你先坐下来。头会不会晕?会不会舒服?」扶着他慢慢走回房间、逼他在床上躺下后,她一连问了好多问题,还让医师来为他检查一番,直到确定他真的没事,她才松了一口气。
宋雅钧看着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去弄点汤给你喝好不好?」她不敢问他记不记得她是谁,很多很多的问题他没说,她就不敢问。
她在心里假装他记得她,一个他很喜欢的女生,先这样就好,她暂时不想再面对又被他遗忘一次的事实,这对即将离开他的她来说,打击太大了。
「嗯。」严恕点了点头,将心中转动的思绪压下,闭上眼睛假寐,藉此掩饰他眸中的锐利精明以及谋略。
听见她离开房间的关门声后,他睁开眼睛,拿起床头的电话拨了一通外线。
待电话那头的人接起,他用沙哑却沉着的语调向对方说:「我回来了。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不在公司这段期间的事告诉我。」
对方回他一串哈哈大笑,然后只告诉他四个字,「改朝换代。」
「是吗?」他轻哼一声,认为这真是可笑极了。
他严恕的江山,「岂有这么容易被夺走?」
他被抢走的事业还有被错待的妻子,这些帐,他会向同一个人讨回来!
「我们合作吧。」他说,语气像是已笃定对方会跟他合作。
「我有什么好处?」
严恕轻笑,给了对方一个绝对满意的报酬数字。
结束通话没多久,宋雅钧就端着热汤回来了,他微微一笑,在她的照着下缓缓喝着汤。
他在心中赞叹她的手艺还是一样好,偏偏表情却要维持漠然,令他觉得很为难。
「今天是几号?」
宋雅钧猜他可能想知道自己手术后昏迷了多久,不疑有他的跟他说了日期,并说:「你睡了一周了,这期间一直反反覆覆清醒又昏睡……」
所以,他睡了一周,都是她在他身边陪他喽?是了,没错,那股让他安心的气息,就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嗯。」他轻应一声,压抑着心中的感动和激动,其实他的心思不在自己手术后睡了多久,而是——从他车祸到现在一年又三个月的畴间,竟然还无法把他的权力转移出去,他真是对他的对手太失望了。
第9章(1)
安慈雅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由她经手的案子,她一定从中收取回扣,而至于她拿走的金钱所造成的帐目空洞,就由次级的设备以及虚构的定期检查表来掩饰过去。
身为严恕的舅母,这身份给了她不少好处,但最不应该发生的是,这些事被严恕发现了。
由她经手的次级设备,在医院那头发生了医疗纠纷,医院出面与家属和解,事情本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严恕却对那件案子特别关注,甚至查到她头上来了。
她的秘密不能被发现,因为她无法计算自己从中赚取了多少金钱,她只知道这笔拒款以及东窗事发之后的诉讼赔偿,她没有能力偿还。
一年多前,严恕就是出差为了听取美国厂商的报告,才在路上出了车祸,幸好他出了车祸还失了忆,因此事情就这么搁下了。
贪婪是人性,一旦从中尝到好处,就再也回不了头。
安慈雅忍不住想,丈夫死后她就是一个人,没有儿女,未来就只能依靠自己,若她不为自己多想一点,有谁会为她着想?
趁严恕病中抢夺他的权力,自己登上大位,这是安慈难想过最牢靠的办法,这么一来,她除了大权在握,有足够的金额可以支配,甚至过去所犯下、足以被关到世界末日的罪刑,都会被永远的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