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冬天,湿冷,天空乌云未散,雨后的天空,大地一片潮湿泥泞。
一座位于繁华地带,邻近知名五星级饭店的公园,红瓦凉亭内,两团小小的人儿缩在角落相互取暖。
“姊姊,冷冷……”牙牙学语的嗓音,出自一名两岁余的小女孩,她小脸潮红,眼神迷离,全身瘫软无力。“饿饿……”小女孩不哭不闹,只是诉说著自己的感受,虚弱得令人心疼。
“黑黑,怕怕。”小小手指著天空,语气充满了恐惧。
“不怕不怕,姊姊在这里。”抱著小女孩的小姊姊,她的状况不比怀中的小妹好到哪去,她身上的衣物没一处是干的,却仍尽力要让怀中的小妹保持温暖。
她的年纪看起来长不了妹妹多少岁,小得让人怀疑有没有五岁?
刺骨的寒风灌入,小姊姊冷得嘴唇发白,双脚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手仍倔强的抱著小妹妹,将小妹妹护进怀里。
“汪汪汪汪─ ─”
数只凶狠的狼犬,围在这对小姊妹面前低声嘶吠,小姊姊以身护住小妹,挡去恶犬们的虎视眈眈。
“走开!走开!”
就在狗儿们正欲冲上前撕咬两人时,一个跟小姊姊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从外面跑来,朝狗儿们丢石头、树枝……丢任何一个能够抓到手上的东西。
“不准欺负我们,走开!”凶狠泼辣的女孩,吓跑了数条胆小的恶犬,小手握著手臂粗的树枝,笨拙的挥动。
唯有一只低咆的狼狗,张著血盆大口,直接扑倒这个凶悍的人类。
“不准你欺负姊姊和小翎,我打死你!”女孩不肯认输的与它缠斗,仅管她也病了,还发著高烧,又累又饿,支撑她抵抗下去的只有保护自己姊妹的念头。
一名华服少年在远处静观,他拥有一张五官分明的英俊脸孔,黑发、白肤、紫眸,年轻的脸庞泄露出一股邪气。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感兴趣的微笑,紫罗兰色的瞳眸扫向身旁高壮的随扈,接著迈步走向那三名小女孩,他出手赶走狼犬,一把抓住张牙舞爪的女孩。
“啊啊啊啊─ ─放开我!”方才与狗儿大战的女孩挣扎著,欲脱离他的钳制。
少年口中吐出一连串她听不懂的语言,将她丢给身后的高壮随扈,继续朝那对缩在角落的姊妹出手,一手抱起一个。
少年的脸原本带著淡笑,可当他抱起两个女孩,发现她俩身上的湿冷和不寻常的体温后,他瞬间脸色大变,不管是否语言不通,不管她们如何挣扎哭闹,立刻带著她们三人就医。
此刻他心中只有懊悔,后悔自己为何执迷不悟的“观察”她们三天?任凭三个年幼的孩子受日晒雨淋,挨饿受冻,只因他好奇。
少年眼中有著坚决,决定为此次错误的判断做出补偿。
第一章
窗外那株杜鹃,开花了。
生机盎然的春天啊……而他这老病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他一生心血,又能够托付给谁?
清瘦的老脸上满是皱纹,苍白的脸色泄露了病态,谷胜丰拉拢肩上的披肩,精明锐利的眼瞟向了外头。
疗养院大门口,一辆哈雷机车疾驶而过,俐落的停在一旁的停车格,骑士帅气的跨下座车,将全罩式安全帽随手挂在后视镜上。
短短的头发染成夸张的白金色,对著后视镜调整发型,直到完美的呈现出他新剪的层次才罢手。站在车旁,他抬头朝三楼某间病房笑露出白牙,举手行了个调皮的军礼,再来个飞吻。
“这小子……咳……”谷胜丰被孙子夸张的举动给呛得轻咳两声。
谷烈那张清俊的脸庞看起来不像个三十岁的人,再加上那身庞克风的皮衣皮裤,搭上那头招摇金发……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人。
他看著孙子走进疗养院大楼,脸上的表情充满深思。
谷烈从小就很精,懂得藏锋,成绩始终维持在平均六、七十分,不好也不坏,不管他母亲如何逼他,他就是维持一贯的成绩,不跟众堂兄弟们竞争。
而这孙子搞怪,从来不听话,但却最得他疼宠。
他快八十岁了,纵横商场多年,向来以识人之明自豪。
谷烈这孩子,就是他相中的接班人,谷氏集团偌大产业,只有谷烈扛得起,他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的……
“B!”刺耳的巴掌声勾回了谷胜丰的思绪,他调回视线,正好看见他最宠爱的孙子站在病房前,脸上有著明显的五指印,耳边随即传来女孩的娇声喝斥。
“警卫、警卫,这里有色狼!”她一边拔开嗓子呼喊,一边用手上包装精美的花束疯狂往谷烈头上敲。
粉色花瓣落了他一身,被当成色狼殴打,他也拉开嗓门为自己澄清。
“意外!是意外,我在闪巡房护士才不小心碰到的,我不是故意摸你三十二A的胸部,真的─ ─”他嚷嚷著解释,“况且你那么小,我要摸也要摸个大一点的吧!”这个补充就太多余了,当然无法阻止女孩凶暴的攻击。
“你闭嘴!”女孩愤怒的脸红尖叫。
看著那被当成色狼追打,还嘴巴不饶人的孙子,谷胜丰不禁怀疑,自己似乎……看走了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耍嘴皮子……”他忍不住抚著额,大摇其头。
眼见情况一发不可收拾,他只好拖著老病的身子下床,亲自去解决,让小姑娘看在他这老头的面子上,原谅这个笨孙子……
“气─ ─死─ ─我─ ─了!”韦劭翎双手叉腰,睁著圆圆的大眼睛,瞪著坐在一旁沙发上啃著水蜜桃的男人,她咬牙切齿,活像巴不得把他拆成碎片从三楼丢出去。
这个痞子、猪头、大色狼……就算爷爷刚刚解释过,她还是很生气!
“咳咳……”谷胜丰假意咳了两声,引起她的注意,“小翎,真是抱歉啊,让你特地跑一趟探望我这个老头子,咳咳咳咳咳……”
劭翎立刻上前拍抚老人的背为他顺气,再动作俐落的倒杯温水让他润喉,然后伸手探向床头的柜子,打开抽屉拿出耳温枪为他量耳温。
“谷爷爷,少说两句话,多休息。你有一点点发烧,小心不要著凉了。来,喝点水。今天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动作流畅俐落,语气温柔和缓,还知道疗养院的耳温枪摆在哪……
从谷胜丰阻止劭翎“行凶”之后,谷烈便不著痕迹的打量她,表面上是吊儿郎当的,但心中却有了个底。
“这苹果真大颗!”谷烈表现得像是只对水果篮里的水果有兴趣,一点也不关心病榻上的爷爷。
这举动在劭翎眼中,又是大大扣分。
他挑了一颗硕大的苹果,野蛮的张嘴啃咬。
“滋!”清脆的声音,证明了苹果的新鲜脆甜,沿著嘴角滑下的汁液,被他豪迈的以手背抹去。
“野蛮人!”劭翎小小声的咕哝,不屑的狠瞪。
要不是谷爷爷刚才拖著病体下床阻止,说明一切是误会,担保这家伙的人品,她一定用二姊教她对付色狼的手段打爆他的头!
“爷爷,这小丫头是你的新欢啊?”谷烈不正经的调笑,一点尊敬长辈的态度都没有。
“欢你的大头鬼─ ─”劭翎闻言又是火冒三丈,呛辣地破口大骂。
“也对,爷爷应该不会看上这颗干扁四季豆─ ─欸,你怎么打人?”他闪过丢过来的枕头,对著劭翎扯开一抹痞笑。
“够了,正经点。”被吵得头疼的谷胜丰,沉著脸喝斥。“小翎曾经是我的看护,不准你随意轻薄她。”
“噢。”谷烈咧开嘴笑,“原来是白衣天使。”
看她稚气未脱的脸,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穿著简便的T恤和牛仔裤显得青春洋溢,说她是大学生没有人不信的,可看她照顾病患的动作像是很常做这种事,他还正觉得奇怪呢。
“嗯哼。”谷胜丰突然闷哼一声,脸色顿时惨白无血色,手抚著腹部似在隐忍著疼痛。
“爷爷?”谷烈的笑容僵在嘴角,面对这突发状况显得手足无措。
“谷爷爷,先躺下来。”然而这种情况劭翎并不陌生。
她立刻让谷胜丰半卧于床上,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就在劭翎向护理站说完病人的状况时,老人家突然止不住恶心反胃的感觉,呕的一声吐了出来,劭翎情急之下只能用双手盛接他吐出来的秽物。
她转头,对仍在目瞪口呆的谷烈喊,“拿垃圾桶来。”
“喔……”谷烈立刻惊醒,连忙端著垃圾桶过去。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护士、医生走了进来,劭翎立刻向医生说明状况,病床的拉帘随即被拉上,她和谷烈被排拒在布帘之外。
“谷先生,最近开发出一种新药,临床实验证实对抑制癌细胞扩散有很好的效果,副作用低,您要不要考虑……”
“走开─ ─”气若游丝的谷胜丰激烈的拒绝,“那些药会让我生不如死,我不吃!滚,全部都给我滚!小翎,小翎,你过来!”
“谷爷爷,你哦……”劭翎叹息,掀开门帘进去安抚他。
说也奇怪,原本不肯配合检查的谷胜丰,在劭翎的安抚下,居然就乖乖的让人在他身上东摸西摸,还闷声挨了一针。
“笨手笨脚。”不过最后他还是难搞的抱怨一下。
检查结束,门帘拉开,他的精神已稍稍回复,不若刚才的死白。
“谷爷爷,你就是这样欺负他们,难怪我来看你他们都很开心,你这样会变成讨人厌的老头啦。”劭翎开始数落起他的坏脾气,“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爱生气,也不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禁得起情绪波动吗?”
“欸,不欺负他们,你哪会常来看我?”老人家竟然还赖皮咧。
“谷爷爷……”劭翎无奈地叹息。
谷烈从方才目睹爷爷发病的震惊中回神,看著眼前这一老一少斗嘴,心中更是感到不可思议。
他爷爷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对晚辈可不只是严厉而已,他堂哥们就曾抱怨,爷爷是个脾气顽固的臭老头,难以讨好,事情做得再好也得不到他的夸奖。
能够让爷爷另眼相看的人实在少之又少,更别说用这种慈爱的语气说话了,全谷家上下,只有他谷烈有这种殊荣,而现在,还多了个叫小翎的女孩子。
他虽然受爷爷三千宠爱于一身,可也从没听过爷爷用这种耍赖的语气对自己说话,这个女孩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翎,你要不要换件衣服?”跟著医生一同来的护士,看见昔日同事一身狼狈,好心地提议,“你还要留下来陪谷先生吧?我的衣服借你,洗干净再还我就好。”
“谢谢,那先跟你借好了。”劭翎接受了以前同事的好意,回过头来对老人家交代,“谷爷爷,不要再生气了,乖乖等我回来哦。”
“小翎,对不起,刚刚爷爷……”谷胜丰一脸愧疚,因他方才吐了她一身。
“说这是什么话啊?”劭翎没好气地皱了皱鼻子,跟著同事离开了。
谷烈再度被爷爷的表现吓了一跳。
“爷爷,你─ ─跟那个小女生道歉?!”不能怪他大惊小怪,爷爷从来不认错的,他是天、是神,他说的话、做的事就是圣旨,不容人反抗,“我没听错吧?”
谷胜丰稍事休息后感觉状况好多了,但他仍有些虚弱,躺在床上对孙子哼了声。
“你跟你那些堂兄弟们加起来,都比不上劭翎那小丫头。”他对孙子的态度,跟刚才对劭翎的慈爱语气比起来差远了。
“她是你的看护?”不愿让爷爷看见自己对老人家病情的担忧,谷烈开始闲扯,“怎么,她今天放假?”放假还来探望病患,还真有心。
“她是之前疗养院派给我的看护,辞职半个月了。”
“哦?怎么了?”
“隔壁房的老头想对她……幸好及时被巡房的医生逮到,才没发生什么事。小翎那丫头傻傻的,没半点防人之心,差点被吃了都不知道。后来我用了点手段让那老头离院,但小翎的家人还是不放心,她就在家人的强烈要求下离职了。
“她照顾我两个月,人乖巧又细心,而且完全不怕我的坏脾气,也不知道是因为傻还是迟顿,真是勇气十足……”提起劭翎,谷胜丰话匣子就开了。
他说得愉快,可孙子那里却一点声音也没,他突然觉得不对劲。这太怪了,他们祖孙俩一对上,非斗上三百回合的。
他转头去看,竟然发现他疼爱的孙子,始终带著痞笑永不正经的谷烈,居然面色凝重的望著自己,眼眶还泛红。
谷胜丰的话顿时全吞进肚子里,阖上眼躺在病床上。
寂静,是病房里唯一的声音。
像是过了一世纪这么久,谷烈调整好心情,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哽咽。
“爷爷,你……病了多久?”但他仍不能压抑心中的难受,他的爷爷重病了。
谷胜丰长叹一声。他就是怕面对这种场面,所以才禁止家人来照顾他、探望他。
他独自住在这间隐密性高的疗养院,放弃治疗,只打算在这里安享晚年。这里住著的,都是一些想静静过完余生的重病者,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发现胃癌的时候,已经是末期了。”谷胜丰缓缓开口,“三个月前胃出血送医,才发现我老了,身体不行了。”他摇头苦笑,“入院进一步检查,癌细胞已经扩散。”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爷爷,跟我去美国。”谷烈激动地道:“去那里接受治疗吧,我求求你……”
神啊!我愿意付出一切,求求你,不要太快夺走爷爷……
“我八十岁了,阿烈。”老人家笑著摇头,“再撑下去还能活多久?我受不了抗癌药物的副作用的,难道在死前还得受治疗带来的痛苦?
“这一生,我没有什么遗憾,倒是我一手撑起来的事业,没个属意的继承人……”说到继承人,他的眼顿时睁开,扫向一旁的谷烈。
谷烈心头一惊,立时将所有难受、伤心的情绪抛在脑后。
直觉告诉他,就算爷爷病了,自己仍不能对他掉以轻心,就算只剩一口气,这个老人还是会算计他以达成目的。
开玩笑,他就是为了躲避家产争夺战,大学毕业后才死赖在美国不回来,只因爷爷要留给他的,在他眼中不是金山银山,而是烫手山芋啊。
他上头还有四个堂哥,父亲虽然不在了,但还有一个大伯和两个叔叔,爷爷不让自己的儿子接班,反而让他这个孙子手握大权,这分明是要害死他!
“渴了吧?我帮你倒杯水。”谷烈不回答爷爷的陷阱问题。
谷胜丰笑了,炯炯有神的双眸不像个重病的老人。
“你去美国有十年了吧?”
“嗯。”谷烈轻应一声,随时提高警觉。
“这十年你回来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废话,回来一定被你算计,当然没事少回来。谷烈没有回嘴,只在心中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