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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床上的陌生人  第2页    作者:香弥

  有人端坐着闭目养神,也有人坐不住,不时走到大门处引颈朝后院张望,有人淡定的啜着茶,另有几人低声交谈着——

  “你们看今晚的事能成吗?”

  “今晚的时辰是请出叔祖亲自测算出的吉时,若是错过这时辰还不能成事的话,恐怕就……”

  “有家主亲自出手,还有三位长老和家主夫人在旁护法,应当不会有问题。”

  此时孟宅的后院站着四男一女,五人神情皆一脸肃穆。

  其中三名老者是孟家长老,站在中间面貌儒雅的中年男子便是孟家家主孟清聿,一旁那名约莫四十岁,面容秀雅的妇人则是孟清聿的妻子钱苡安。

  几人各自静默不语,待时辰从戌时一交亥时,其中穿着黑色长袍,须发皆白的七旬老者便出声朝孟清聿示意,“时辰到了,开始吧。”

  孟清聿即刻祭起手中法器,口颂引魂咒语,一边燃起引魂符纸,施法招魂。

  其余四人在一旁护法,不容许任何人破坏今晚的招魂。

  稍顷,院中无端刮起一阵阴风,插在祭坛上的招魂幡随着那股阴风猎猎飘动,让燥热的夜里凭添了一抹阴森之气。

  然而几人脸上却露出喜色,尤其是钱苡安,她两眼紧盯着祭坛目不转睛,今晚招魂的成败关乎她儿子生死,不由得她不紧张。

  孟清聿沉稳的燃起一张又一张招魂符纸,孟家几人不敢移动寸步,全都屏息盯着祭坛,等待招来的魂魄现身。

  忽地,那股阴风遽然停了下来,几人顿时脸色一变。

  孟清聿当即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吐在手里的符纸上,并催动法力再次点燃手里事先以朱砂写上生辰八字的引魂符纸。

  可燃尽了半叠引魂符纸后,却不见适才消失的阴风再起,孟清聿脸上微露一抹焦急之色,钱苡安见状,连忙取出事先准备的一支引魂香点燃。

  引魂香十分珍贵,制作一支需费时数十年的时间,孟家如今只仅存这一支,因此不到必要关头不轻易使用。此时见时辰己过半,仍未能将今晚要招的魂魄召来,她不得不点燃引魂香协助丈夫。

  半晌后,孟清聿手里的引魂符纸即将用罄,引魂香也已燃了大半,但招魂幡仍迟迟没有动静,几人脸色越来越凝重。

  孟清聿脸色苍白,额上渗出冷汗,引魂符纸需施以法力才能点燃,燃了数十张符纸,他法力已有些不济,却仍不肯停手,毫不停歇地一口又一口朝符纸吐出舌尖鲜血。

  今夜的时辰是请叔祖测算出来,一旦错过,儿子就无救了,因此孟清聿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

  眼瞅着时辰将过,钱苡安满脸不甘,他们夫妻这段时日耗尽心血想挽救儿子一命,却将功亏一篑,又悲又急之下,她失态的朝空中喊道:“老天爷,我们孟家世世代代除魔卫道,我们夫妻俩更从未伤害过任何一名无辜之人,祢真要让我们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枉死在邪术之下吗?”

  不知老天爷是不是听见了这番话,应了她所求,随着话落,忽地阴风大作,飞沙走石,招魂幡被刮得猎猎作响,后院里的草木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几人一时之间几乎睁不开眼。

  须臾之后,待阴风平息后,几人睁开眼,瞧见祭坛前方陡然出现了一名姑娘。

  看见凭空出现的姑娘,钱苡安惊喜的脱口而出,“成了!总算招来了,清聿,快!你快带她到大厅去,我这就去带息风过去!”

  孟清聿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朝那姑娘拱手一揖,温声启口说明原委,“召唤姑娘亡魂前来实乃不得已,望姑娘见谅。因吾儿中了邪术,需与姑娘冥婚,藉喜事来化解此咒煞,待姑娘与吾儿冥婚后,我定亲自为姑娘超渡,送姑娘往轮回路去。”

  那姑娘似乎浑浑噩噩的,呆愣地杵在那儿。

  孟清聿明白新死不久的亡魂通常会神智不清,要过一阵子才会渐渐清明,因此也不以为意。

  钱苡安也跟在丈夫之后朝她施了一礼,“姑娘,若非没有其他办法,咱们也不愿这么做。待你与我儿成亲后就是我们孟家人,往后每逢你的忌日,咱们定会备妥丰盛的祭品祭拜你,望你成全。”

  说完,钱苡安便与丈夫分头行事,孟清聿引领那姑娘的魂魄前往孟家厅堂,钱苡安则将儿子的魂魄带过去。

  他们的儿子一个月前中了邪术,为了保住一命,他们不得不暂时摄出儿子的魂魄,令他肉体呈现假死状态,暂时避开那夺命的恶咒。

  不过这毕竟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为了彻底解除邪术,他们在叔祖的指点下找一亡魂,利用冥婚的方式以喜事来冲破恶咒,然而这亡魂不能随便找,需与儿子八字相合,才能借她的八字助儿子破除此咒。

  经过叔祖的测算,拥有那八字之人将在今日遭逢死劫,因此他们才在今晚设坛施法招魂,经过一番波折,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他们顺利招到魂了。

  钱苡安很快地将儿子的魂魄带到厅堂里,孟清聿瞧见儿子的魂魄与那姑娘一样浑浑噩噩、神智不清,不由得轻叹一声。

  由于儿子不赞同冥婚,他们不得已之下,只好暂时施法封住他的神识。

  守在大厅里的二十几名孟家族人皆知,今晚的冥婚乃是为了破除家主的儿子孟息风所中的邪术。

  这些孟家人个个都是开了天眼之人,自然也瞧见他们招来的新魂,纷纷好奇的打量着她。

  见她看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模样生得秀美清丽,在风华正茂的岂蔻年华就香消玉殒,有人替她暗自惋惜叹了声。

  婚礼由孟家一位年逾七旬的长老主持,此时新郎新娘两人的魂魄俱在此,在孟家人的协助下,两人完成了三拜的仪式。

  接着再由孟家年长的女眷充当喜婆,送神智不清的新郎、新娘前往事先准备好的喜房里。

  喜房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正是新郎官孟息风的肉身。

  喜婆让两人坐在床榻边,虽然两人此时皆浑浑噩噩、神智不清,喜婆仍把该说的话对新郎、新娘说道:“你们已拜了堂,今晚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虽然你们这洞房没法过,但礼数咱们还是得按规矩来,你们俩好好在这儿休息一晚。等鸡一叫,家主就会送新娘去投胎,还望新娘先忍一忍。”

  说完,喜婆也没再多留,离开了喜房。

  在她离开后,新郎与新娘宛如木偶一样,呆愣愣的坐在床榻旁。

  半晌后,新娘子的眼睛忽地眨了眨,再隔了片刻,她徐徐转过颈子望向坐在身旁的新郎官,看了几眼后,她面露困惑的出声问他——

  “欸,你是谁?”

  她这一问,似是惊醒了新郎官的神智,他侧过头,一双凛锐的眼神睇向她,蹙起眉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我房里?”

  “我……”她刚启口,下一瞬便惊愕的瞪大眼,亲眼目睹眼前男人竟如变戏法似的,说完话后便吃地一下钻进了躺在床榻上的男人身子里,消失不见!

  她惊奇的瞪着躺着的男人,见他闭着双眼,浓眉似剑,鼻挺唇薄,面容俊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他同方才瞧见的那人长得很像……

  看他还是一动也不动,她忍不住好奇的探出手,想找出适才那人究竟是躲在哪里。

  然而她探出的手却穿过了男人的身子,落了个空,她疑惑的抬起自个儿的手瞧了瞧,再试着探向男子,但又再次落空,男子明明就在她眼前,可她怎么都无法触碰到他,她迷惑的低垂脑袋看着自个儿的双手,似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屋外传来雄鸡啼鸣的声音,“咯咯咯——”

  在外头守了一夜的孟清聿推开房门踏进儿子的寝房,准备为昨晚引来的那抹魂魄超渡,送她前往黄泉路。

  跟着丈夫一块前来的钱苡安,没在寝房里见到儿子的魂魄,心中一惊,焦急的脱口而出,“息风呢?”

  “息风的魂魄已回到他的身子去了。”孟清聿一进来就发现这事了。

  “这是说邪术已破除了吗?”钱苡安满脸抑不住的欣喜。

  孟清聿走过去仔细观察床榻上的儿子,“我观息风印堂,那邪咒应是破除了。”他眼里露出一抹欣慰之色,这段时日的心血总算没白费。

  “那他怎么还没醒过来?”钱苡安快步来到床榻边,此时她眼里只有儿子,一时没瞧见坐在一旁的姑娘。

  “息风的肉身受到恶咒影响,神魂与肉体重新融合,难免要多花些时间。”

  说完,孟清聿拱手朝救了儿子一命的姑娘施礼,“多谢姑娘救了小犬一命,在送姑娘前往轮回投胎之前,想请问姑娘闺名。昨夜你与吾儿已冥婚,即使如今阴阳两隔也算是我孟家人,我将为姑娘立牌位,送入孟家祠堂供奉。”

  听见丈夫的话,钱苡安也连忙从儿子身上收回眼神,满脸感激的附和,“就是啊,不知姑娘贵姓、闺名为何?日后也好为姑娘立牌位祭拜。”

  听见两人的话,那姑娘这才从迷惑中回过神来,抬目看向他们夫妻俩。

  见她神智似乎尚未完全恢复,不过比起昨夜,如今神情已不再浑浑噩噩、呆呆傻傻,应当能听得懂人言,钱苡安耐着性子温言再问:“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可否告诉我们?”

  “名字?”她眯起眼想了半晌,然后茫然的望着钱苡安,“我叫什么名字?”

  “没错,不知姑娘怎么称呼?”钱苡安微笑的问她。

  “我……想不起来了。”回了这句后,她反问她,“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钱苡安有些错愕的看向丈夫。“这是怎么回事?”

  “怕是她神识还未恢复。”

  “那该怎么办,问不出她名字便无法为她立牌位。”

  孟清聿看向那姑娘,打算施法助她恢复,便凌空画了一道符箓拍向她的魂魄,但下一瞬,他霎时惊讶的收回手,“她竟是生魂,不是死魂!”

  第2章(1)

  所谓生魂,便是肉体并未死去,但魂魄却出窍离体。

  昨晚将那姑娘的魂魄招来后,急着安排她与儿子冥婚,孟清聿一时之间也未进一步详查,没想到招来的竟是生魂而不是阴魂,而这抹生魂还不知因何缘故忘了自个儿是谁,让他连想送她回魂都无法。

  钱苡安为了让她想起自个儿是谁,试着问她,“姑娘,你仔细想想,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住在何处?”

  努力想了想,她茫然的摇摇头,“我想不起来。”

  “那你再想想,可有记得什么事或是什么人?”至少能有个寻找的线索。

  她蹙着眉,比着自己的脑袋,“我这儿空空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那你可记得自己是怎么离魂的?”钱苡安再问。

  “不知道,我一醒来就看见旁边坐了个人,然后他像变戏法似的,咻地一下就钻进了这个人的身子里。”她边说边抬手指向躺在床榻上的孟息风,又惊又奇的说道:“更奇怪的是,他们两人好像长得一个模样呢!”如今只是一缕魂魄的她,还看不出魂魄与人的差别。

  钱苡安试着向她解释,“你瞧见的是息风的魂魄,因为破除了邪咒,所以他的魂魄回到自己的身子里去了。”

  见她听自己说完后惊讶的瞪大眼,想着她救了儿子一命,钱苡安心里已认定了这个儿媳妇,便神色柔缓的接着说:“说来你与息风已拜过堂,算是夫妻了,等你想起自己是谁,咱们送你回魂,再正式登门提亲,迎娶你过门。”

  那姑娘还没开口,就听见另一道嗓音反对道:“我不答应。”

  听见这熟悉的嗓音,钱苡安面带喜色的看向儿子,“息风,你醒了!”

  孟息风的神魂在与肉身融合时,能清楚听见外界的声音,因此一清醒过来便明白眼下的情况。他坐起身,先瞥了那姑娘一眼,这才望向父母,“她连自个儿是谁都不记得,咱们不该乘人之危,兴许她早已与人订亲或是嫁为人妇了。”他当初之所以不赞成爹娘为他招魂冥婚,便是顾虑到不知招来的魂魄会是何人,若是已为人妻呢?

  没想到爹娘竟趁他不备强行对他施法,迫使他的意识陷于昏沉,浑浑噩噩之下完成了冥婚。虽因此破解了他所中的咒术,但这桩未经他同意的冥婚,他不愿承认。

  “这……”儿子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尤其她并非阴魂而是生魂,倘若已订了婚或是嫁了人倒是麻烦了……钱苡安看向丈夫。

  孟清聿沉吟道:“要不这事等这位姑娘恢复记忆后再议。”

  就在他们说话间,那姑娘陡然发现自个儿的身子轻飘飘的,竟然能飞到半空中,她先是惊愕的瞠大眼,接着便试着穿墙而出往外飘去。

  “啊,我竟然可以穿墙呢!”

  见她像个孩子般来来回回玩得不亦乐乎,孟氏夫妻也不以为怪,纵容的看着这位救了儿子一命的恩人。

  见她玩腻穿墙游戏,兀自往外头飘去,寝房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时,钱苡安神色肃然的望向儿子。

  “如今息风已脱险,咱们也该揪出害他身中恶咒之人了。”

  “那人利用咒术来咒杀息风,定然需取得息风身上之物,而能取到这些东西的,定是咱们身边人……怕是有人勾结了外人出卖息风。”家族里出了叛徒,这是身为家主的孟清聿最不想见到的事。

  “爹娘放心,这人我会亲自揪出来。”孟息风眸底掠过一丝冷意,他会让出卖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们都有名字,只有我没有,要不干脆我自个儿取一个吧。”在外头玩了一会儿,再飘回寝房时,那姑娘眼里的神采更明亮了几分,先前还有些迷茫的神智已逐渐恢复清明,一见到孟家三人便兴匆匆说道。

  “那姑娘想叫什么名字?”刚与儿子谈完话的钱苡安柔言笑问。

  想了想,她望向坐在一旁慢条斯理用早膳的孟息风,飘到他面前,征询他的意见,“欸,你说我叫什么名字好?”对于此刻自个儿是抹魂魄的事,她脸上没有什么忧愁之色,反倒因为魂体可以自由的飘来荡去,感到十分新奇有趣。

  孟息风淡淡瞟她一眼,随口说道:“你既然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连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就叫不记吧,什么都不记得的意思。”

  听见儿子敷衍的话,一旁的钱苡安轻斥儿子,“息风,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知道儿子那张嘴从来吐不出好听的话,往往一开口便能气死人,钱苡安赶紧替儿子缓颊,“息风嘴笨,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她倒也没怪孟息风,“他说的没错呀,我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我不喜欢不记这个名字,不好听。”

  “那你可想到要叫什么名字?”钱苡安对她心存感激,耐着性子,和颜悦色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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