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要去哪儿?”师元儿急忙起身拉住他,“吃不到鳜鱼时鲜,还有别的嘛。八宝饭、酱烧肘子、蒸肉包……”
慕韬天压低了声音,“如果是到东市吃这三道菜,外加酥鳞鳜鱼呢?”
“走!我们马上走!”师元儿不再啰唆,反而主动拉着他就要离开。
慕韬天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也不介意她拉着他衣袖的态度是否合宜,就这么任她拉着走。想来隐在暗处的高毅看到这一幕,应该眼都凸出来了吧?
至于会任由她这般放肆,是因为他觉得这样直率的她,其实挺可爱的。
第2章(1)
师元儿与慕韬天到了东市里临河的一家大酒楼,选了三楼一个近窗的位置。
这家酒楼最大卖点,就是河岸的美好风光,常有京城里的纨裤子弟在此办诗文会,名为吟诗作曲,实为风花雪月,也让酒楼染上附庸风雅之气,因此,来到这里的人肚里都有点墨水,店内的气氛自然高雅不落俗套。兼之此处近临码头,各地运来的时鲜都能第一时间送达,高朋满座自是不在话下。
点了快十道好菜——当然还有师元儿一直垂涎的酥鳞鳜鱼,慕韬天便问起近来京城里渔获运送量锐减的情形。
那店小二闻言同样苦着一张脸,却是有苦难言,只能依慕韬天吩咐去楼下请能解答的人上来,其中一个就是掌柜。
在他们刚进门时,掌柜就觉得此二人虽然衣着平常,但气质不凡,所以才给他们有个临河的好位置,如今又问到这么敏感的问题,他自然要亲自过来看看。
至于另外一个人,便是那漕运众帮派里拥有最多船只的船东陆老大,他恰好也在酒楼里用餐,在掌柜的邀请下,一同上楼了解情况。
众人见面后先是寒暄一番,陆老大听了慕韬天的问题后,诧异地问道:“不知老弟怎么会问起我们鲜鱼短缺的问题?若你只是好奇,那我建议老弟你还是别管,这事恐怕不是你管得起的。”不知道自己叫“老弟”的对象便是当今太子,陆老大叫得还挺亲热的。
由于菜还没上桌,师元儿听得有趣,就替慕韬天答道:“陆老大你可别小看了这位……呃……这位‘老弟’,他可是能直接上达天听的人呢。”她淘气地指了指天空。
众人不解地看向慕韬天,只见他表情不变,不疾不徐地亮出一面腰牌。
掌柜与陆老大长年在东市混,见过的达官贵人多了,怎会不知那是什么,随即脸色一变,态度马上不同起来。
陆老大一个抱拳,语带歉意地道:“失礼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见慕韬天使了个眼色,他随即改口道:“老兄请勿见怪。”
此时菜一道道上桌,掌柜的招呼也变得更殷勤,众人用了点菜后,他才长叹口气道:“这位老兄问起鱼鲜,的确是问到了点上,断货的原因却很难一言以蔽之……这该由我们陆老大来替你解释解释。”
听到“老弟”在一转眼全变成了“老兄”,师元儿忍不住噗哧一笑,结果被慕韬天不着痕迹地横了一眼,以示警告。
陆老大只能苦笑,“其实不只京城的渔获运送量短缺,只要是往北的货物,无一不漫天喊价的。这个中原因老兄你往窗外码头一看,便可稍见分晓。”
众人遂往窗外看去,但见河岸天清气爽,河道上船只三三两两,只有些游舫什么的,码头处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有几只雀鸟,争着吃栈道上散落的榖米。
师元儿听到他们聊天的内容,也拉长了脖子往窗外一看,“咦?以前都是满满卸货的船呀,现在怎么只剩几条渡船呢?连河道上航行的船只都这么少,这是怎么回事?”
“船舫交错,掩碧波;财货聚积,蔽栈道。书上皆称京城货畅其流,我虽对漕运不熟,也知京城码头不该是现在这样。”慕韬天沉着脸道。他虽然从小深居皇宫中,但平时阅读大臣们的疏议文章等,也知京城不可能如此冷清。
陆老大见他看出了门道,顺着他的话诉苦道:“老兄说的是。近来京城许多商品价格飙涨,可不只这鳜鱼难买,因为罗刹教在江都至山阳间的航道拦船,要求支付大笔过河费,若船家不从,则之后的航程便会因不明原因而毁船掉货等,因此船家大多只能付钱了事,或者根本就不载了,如此一来,北方物价自然随之上涨。”
“当地官府不管这件事吗?”慕韬天无法理解,这么大的动静官府不可能不知道,除非他父皇养了一群废物。
“该怎么说呢?罗刹教做事虽嚣张,却也十分机警,官府根本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所有毁损的船只东家都弄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攻击的,总不能诬指罗刹教,官府自然也没辙。”陆老大自己也是受害者,说得义愤填膺又无可奈何。“可是大伙儿明明都是得罪他们之后便立即出事,却是敢怒不敢言。”
掌柜也听得满腹怒火,搭腔道:“就不知官府是真查不到,还是受到压力才查不到,哼!”
这句话令慕韬天陷入思索,所以罗刹教背后的势力,是连官府都敬畏不已的吗?
“因一派一教而导致民生痛苦,物价上涨朝廷却不闻不理,确是执政者有愧于百姓……这件事,我不会置之不理。”他暗自下了决心,非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还百姓公道不可。
陆老大与掌柜面面相觑,虽不明白这太子的手下怎么敢有这么大的口气,不过他坚决的气魄倒是很有说服力,令两人莫名地相信他或许真能办得到,不由得连连道谢。
直到慕韬天当下与陆老大约好等会亲自到码头的船行看看,大伙才真正相信他这事是要管到底了,便分别告辞前去安排。
等他们离去后,慕韬天这才有余裕去注意身旁一直沉默着的师元儿。
只不过当他头一转,目光触及那整个头都快埋到饭碗里的丫头时,一股荒谬的笑意便油然而生。
她的反应总是和一般闺阁女子不同,有人吃饭会吃到彷佛连碗都要吞下去的模样吗?
“有这么好吃?”他真是开了眼界,从没有人胆敢在他面前如此不拘小节,至少那些郡主小姐、表姊表妹,面对他可是端庄得很,哪像这丫头,吃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当然,我这辈子第一次在东市的酒楼吃东西啊!果然有钱人吃的东西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这鳜鱼就是酥了一点,甜了一点。”她在说话的同时,双颊仍鼓鼓的,还很好心地往他碗里夹菜。“你也吃呀,再不吃,等会儿都被我吃完了。”
瞧她那模样和小猪有什么两样?这会即便镇定如慕韬天,也克制不住真的笑了出来,他这才发现近十道菜几乎被她扫去一半,而自己碗中的菜肴早已被她盛填得尖了起来,厉害的是她还能在这尖端上再添一片鳜鱼肉而不倒下来。
“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留点形象行吗?我虽不敢自称掷果潘安,倒从没有女子会在我面前如此恣意大吃。”他啼笑皆非地望着面前菜肴都快与眼齐高的碗,心想连服侍他的太监都没这么勤快。
“就算你是太子,这一顿,我也要这么大吃特吃。”她大言不惭地道。
“哦?怎么说?我以为宫女在太子面前该更拘谨?”
“那是因为太子是众宫女的理想夫婿啊。”
她才赞美太子一句,沉着如慕韬天心里便不免有些飘飘然,但下一句又立刻将他击落地面。
“不过不用想也知道,太子见惯国色天香,眼睛肯定长在头顶上,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论姿色没姿色、论家世没家世的小小宫女呢?与其作那种不切实际的梦,我倒宁可大吃一顿来得实在。”说完,她双目滴溜溜地望了眼无言以对的他——正确的说,是瞄了眼他面前的碗。“你怎么不吃啊?”
“我……没什么食欲。”被她这么一说,还能有食欲的人应该是异类。
“那我就不客气喽。我可是把肥美的部位都夹到你碗里了呢。”在他略显讶异的表情下,她直接将他的碗移到自己面前来,继续埋头苦吃。堆得这么高的菜,移动过程中连汤汁都没洒出一滴,她这方面的天分当真不容小觑。
慕韬天还能说些什么呢?这丫头直言对太子的青睐不抱期待,居然让他的心情有些不舒服起来……但他又何需在意?他不过是在街上捉了个偷溜出宫的小宫女,让这小宫女捡了个大便宜,吃一顿丰盛的午膳罢了,他究竟为什么会被她的话影响心情?
想了想,他只能告诉自己,他的修养仍然不足啊……
京城的漕运船行几乎都围绕在码头旁,如此不仅上下货方便,船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当场解决。
陆老大的船行是码头边最大的一间,以前找不着工的人,只要在陆老大的货船抵达码头时来碰碰运气,大多能挣到一份临时的搬运工作。可现在因为河道被拦,船只锐减,闲在船行边的壮汉们只能坐着等待工作机会,做最多的事大概就只是挥挥苍蝇、打打蚊子。
不过当陆老大领着慕韬天和师元儿来到船行时,看到的却不是众人闲散的光景,一群人全围着船行门口,里头闹烘烘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陆老大见状,连忙排开看热闹的人,大马金刀地走进去,大喝了一声,“吵什么?全造反了?”
只见船行里偌大的空间,除了一边放了几艘待修的船只,其他地方全站满了人,众人围成一圈,中间空出来的地方站着几名灰衣黑裤的人,其中一名光头的灰衣人一手抓着一个年轻人,还把他的手扭成诡异的角度,与现场义愤填膺的船行工人对峙着。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抓着我们的兄弟?”陆老大察觉这一片混乱的原因,不由得大怒。
“老大,你终于回来了!”一个面貌尖嘴猴腮的属下钻到他身边,气到话都快说不清。
“这群人是罗刹教的,他们说什么要我们赎船回去,否则就要教训我们……你说,这有什么道理?”这名报讯的弟兄书读下多,一段话说得没头没尾。
第2章(2)
陆老大听得一头雾水,但怒气冲天的他根本想不了太多,直接质问灰衣人道:“什么赎船?给我说清楚!”
一名留着两撇山羊胡的灰衣人此时站出来,仿佛不在乎自己人被团团围住,一脸不屑地道:“贵船行的船不知为什么尚未行至济宁便翻船了,不仅船身破裂,这货嘛……哼哼,一件不存。我们罗刹教恰好在济宁有据点,好心将贵行的船拖回济宁修缮,如今来向你们要些修理的费用,也不算过分。”
这话乍听有理,但若知道罗刹教手段的人,都明白船会翻肯定是他们搞的鬼,货物大概也全被吞了,现在居然还敢装成好人,挟船要钱?!“我们船上的弟兄呢?”陆老大沉着脸问。
“船上的弟兄?”罗制教教徒彼此相视一眼,齐声怪笑起来。“我们只负责救船,可不负责救人啊。”
“你们……”毁船还不救人,简直太无法无天了!陆老大气极,忍不住朝那说话的灰衣人劈出一掌。
灰衣人功夫倒也了得,立刻和陆老大打得难分难解,双方人马都忍不住叫阵起来。此时一名旁观的灰衣人见自己弟兄似乎落了下风,右手扣着一枚铁蒺藜便疾射而出,另一手则攻向陆老大背面。
“有话好好说,何必动粗呢?”
一道沉稳安逸的声音在此时传来,一名年轻男子由人群中踏出,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他双手微微一拱,那铁蒺藜居然被他宽大的衣袖给打飞了,还恰恰飞向偷袭者,使偷袭者攻击陆老大的动作无法得逞。
这名男子自然就是慕韬天了,他站的角度恰好在陆老大身旁,只要一举手,进可攻、退可守,可一般说来,只有武艺过人的人才能站得那么精准。
对招中的灰衣人因此对他这看似酸儒之辈起了疑心,兼之方才他还打飞了教友的暗器,灰衣人一急,便朝陆老大施了个狠招,将其略微逼退后,自个儿也退开。
“酸儒,闲事莫管,否则老子连你都打!”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眼前男子有什么高明的,灰衣人便相信一切只是巧合。
“我只是想评个理罢了。”慕韬天光是看灰衣人只出一人就能和陆老大战成平手.就知道对方有恃无恐,若不想办法平息此事,只怕船行里的人都难以幸免。
“贵教修了陆老大船行的船,应是好事,但可知这已触犯了本国律法?”慕韬天说话仍是那么平和,那完全不畏惧的态度,语气里未竟之意甚至还有些威胁,令灰衣人更加戒备。
“既是不明理由沉船,就该由官府打捞查明沉船原因,贵行擅自修船,反而使得沉船事证永远消失……这阻挠官府办案一事,追究起来恐怕贵行也十分麻烦。”
“官府、官府,我罗刹教何时怕过官府了?”一名灰衣人气不过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不禁出手想教训他。
想不到慕韬天只是微微一甩手,不仅躲过了捉拿,反而反过来扣住了灰衣人的手腕。他似乎只是轻轻握着,那灰衣人竟就没办法再动弹,额际也冒出了冷汗。
“这位仁兄,一污辱官府、蔑视王法,可是要罪加一等。”他表情依旧温和,但语气却有些沉了。
众灰衣人看自己的弟兄被拿住了,不禁酝酿要群起围攻,不料那名受制的灰衣人却惨白着脸对自己人缓缓摇头,似是暗示这男子不好惹。
半途杀出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程咬金,为首的光头灰衣人知道今天只能到这里了,不禁撂了一句狠话就想率众开溜。“总之,贵行的船只在我们罗刹教手上,若想要回船只的话,五十两黄金!”说完,那人又看向慕韬天,恶狠狠地道:“还不放了我弟兄?”
“那我们的人呢?”慕韬天态度从容,也不见怎么用劲,那名被他钳制的灰衣人便痛叫了一声。
“哼!”为首的光头灰衣人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识相地放了陆老大的手下。
慕韬天见了,也才放开手上那人。
“咱们走!”灰衣人怒瞪慕韬天一眼,在船行里一阵嘘声中领着众教徒离去。
陆老大并没有阻止他们,也要自己的弟兄们不要妄动,他很清楚自己这帮兄弟的斤两,要和对方硬碰硬,遗差那么点火候。
罗刹教徒一走,船行里立刻欢声雷动,慕韬天朝众人拱了拱手,谦虚了几句便回头想和陆老大商议,然而这一回头,却看到师元儿眼神晶亮地望着他,尖叫一声就朝他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