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出嫁那日,道家派来抬嫁妆的人有些傻眼,因为根本没有太多东西可抬。
按理说,郡主出嫁,礼部都该有规制和赏赐的,甚至还要负责置办大半嫁妆,可谁知楚家这里根本见不到礼部的半两银子、半块尺头,而楚家自己也没采办什么,眼下楚家院子里的箱子只有那剩下的一半聘礼——八只箱子,十六人足矣。
楚富贵因为习惯了闺女当家,所以也没询问过,到了出嫁这日才知道闺女根本没置办嫁妆!
老头子急得直接掉了眼泪,「闺女啊,咱们楚家是穷,但是一套普通嫁妆还买得起,你怎么……
哎呀,你怎么这么委屈自己啊!」
楚秋雨刚被两个喜婆给开脸,上妆,疼得就差龇牙咧嘴了,头上的凤冠、身上的霞帔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再眼见老爹哭得可怜,她真是觉得头大如斗。
「爹啊,你不要这么说,我可是准备嫁妆了。」她说着话指着桌上的雕花椟木盒子,「这里面装了一张方子,足够我一辈子吃喝不愁。您就不要担心了,道阳是娶媳妇儿,又不是指望我的嫁妆吃饭。就是指望我吃饭也没什么,这张方子足够了。」
「那也不成啊,你以后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话,爹舍不得啊!」
楚富贵是真伤心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得一旁的喜婆和那老将军夫人想劝都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女子出嫁连套盆桶都不带的,绝对是前无古人也肯定后无来者。
她们只知道这个未来的武义侯夫人来自边关,却不知道原来边关的姑娘都是如此嗯,特立独行。
楚秋雨正想劝说的时候,正好前院来报,说道阳来迎亲了。
她赶紧披上盖头,亲手捧了那只檀木盒子,由喜婆搀扶着去了前厅。
因为道家还在热孝,道阳没有穿大红喜袍,而是身着一件玄色绣苍鹰的长衫,腰扎玉带,头戴金冠,也是衬得他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他一进大厅,就发现楚富贵肿着眼睛,显见是哭过了,但神色又带了懊恼,不像是单纯地舍不得闺女。
于是他望向那位老将军夫人,老将军夫人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就道:「郡主心疼老太爷,没有置办嫁妆,只抱了一只宝盒……」
楚秋雨听到这话却是打断了将军夫人的话,直接问道阳,「侯爷,若是我没有嫁妆,你可愿「当然。」道阳正自责思虑不周,让岳丈和妻子受了委屈,听了这话答应得干脆又响亮,「我道阳的妻子,自然由我让她锦衣玉食,有没有嫁妆毫无干系。」
那老将军夫人等人,连同院子里的挑夫们都是听得新奇又感慨。这阳关郡主出嫁不带嫁妆就已经够奇特了,结果武义侯居然也高喊不要嫁妆。
这两人真是……绝配!
楚秋雨隔着盖头,笑得清脆又欢喜,举了举手里的檀木盒子笑道:「侯爷,我其实带了嫁妆,只不过不是俗物,这个盒子是个宝盒,以后会赚来无尽的金银。」
「夫人的聪明才智本身就是宝,能娶到你是我道阳的福气。」
「吉时到!郡主出门了!」
楚秋雨转身,道阳也是抢上前几步,一同跪倒给楚富贵磕头。
「爹,我嫁了。」
「好、好,闺女啊,以后伺候夫君,照料小姑,打理内宅,务必克俭持家。」虽然闺女说好带他一起过日子,但出嫁就是出嫁,从此后闺女的头上就要多一个「道」字了。楚富贵心酸啊,忍不住又掉了眼泪,「还有,千万……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是,爹。」
「岳父大人放心。」
楚秋雨同道阳一起磕了三个头,末了起身,道阳一把将楚秋雨打横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楚富贵舍不得,紧紧跟在后边,眼见要到二门了,被沈老爷子拉了回去,看得老将军夫人同喜婆们都是惊奇,天底下这般疼闺女的爹真是不多见。
沈老爷子尴尬的解释了一句,「郡主从出生就没了娘,都是楚老弟亲手带大的。」
「怪不得,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来、来,厢房里备了酒菜,方才辛苦各位了,吃杯水酒解解乏吧。」
沈老爷子见楚富贵的模样已是无心招呼客人,只能接过了这个重任。
不说小院里如何,只说道阳抱了楚秋雨放进八人抬的花轿里,一路吹吹打打往侯府去了。
原本武义侯府覆灭又崛起就让人连连称奇又感慨,如今年轻的武义侯还在父母热孝里就娶了亲,女方出身西北边关小镇,因为对武义侯有恩,所以武义侯特意同圣上求了圣旨赐婚,而圣上待武义侯不管是愧疚也好,是当真喜爱也罢,顺手封了这位西北姑娘一个郡主名号,赏了一座小镇做封地,这一桩桩一件件加在一起,就让武义侯的大婚成了整个京城人都关注的事。
只是众人再如何谈论也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武义侯夫人,居然……没有嫁妆!
白色高头大马上是笑容满面的年轻武义侯,英武俊秀,身后穿红挂绿的吹打班子,再后面就是八人抬花轿,花轿之后就是嫁妆了,一抬,两抬……八抬,然后就没了。
没了?
不论是站在路旁的百姓,还是坐在街边酒楼茶馆包厢里的闲人们都是狠狠擦了眼睛。
武义侯夫人、圣上亲封的郡主,居然只带了八抬嫁妆,甚至这八抬有可能还是侯府送去的聘礼又带回来的……
喝茶的撒了茶水,吃饭的喷了饭粒。
迎亲队伍走到哪里,哪里就像被消了音似,安静得诡异。
待得队伍通过,又突然轰一声吵杂起来,那股喧闹简直像要把整个京城都掀翻一般。
「这阳关郡主到底家里有多穷啊,出嫁居然都不带嫁妆?」
「是啊,我就知道阳关是个小镇,听说土地贫瘠,也没什么特产。」
「那也不至于这样啊,武义侯不是特意同皇上求了赐婚吗?那怎么不替郡主置办些嫁妆,这般模样多丢脸啊!」
「还有,既然是郡主,礼部应该帮着准备嫁妆,是礼部忘了,还是来不及?」
众人议论纷纷,说得口水飞派。
道阳却是不理会这些,他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忍不住想起当初家里被降罪时,他正在外边同一众纨裤喝酒,突然就被抓住,五花大绑,连家门都没进,直接装进囚车同母亲妹妹一起被押解出京,若不是听到路人议论,他甚至不知道父亲带着冤屈被砍了头。
道家的天突然塌了,往日见了他都是笑脸相迎的人,那一日都站在路旁指指点点,他看过去,他们都会把脸扭开,或者干脆吐口水,好似生怕同他沾染一点儿干系,就会被带累倒了楣。
平日的狐朋狗友都没了影子,几乎把侯府门坎踏破的母族亲戚也都凭空消失一般,病弱的母亲被套着枷锁,吊在囚车里,年幼的妹妹抱着娘亲哭泣。
而他没有任何力量改变什么,怒吼叫骂只会引来更多人嘻笑指点。
那些时日,不只是道家的天塌了,他出生二十年构建的世界也塌陷了……
原本以为,从此他就落入了地狱,无边的黑暗,可是上天不曾放弃他,无尽的苦难和黑暗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姑娘,他看得出来,她对他们一家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感同身受和怜惜。
对,就是感同身受,有些奇怪,却让他倍觉温暖。
如今武义侯府重新崛起,而他也终于迎娶了心爱的姑娘,她是恩人也是爱人。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是如何狂喜,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来给她「加快速度,小心误了吉时!」
道阳挥手吩咐下去,意气风发的模样看得路旁众人更是讨论不断。
「看样子武义侯很喜欢这个阳关郡主啊。」
「当然,若不是也不会求圣上赐婚了。」
「兴许是装出来的笑脸呢,其实心里不知道多恼怒。」
武义侯府重新踏入京城的权贵行列,武义侯大婚,府邸里自然不像城南小院那么冷清,此际是宾客满门,喧闹冲天。
阳关郡主没带嫁妆、空手出嫁的消息,早就被有心人传了回来,众人当真亲眼看到,虽然惊奇,到底还是比路人强许多,没有当面问出口的。
待得拜了天地,楚秋雨就被送入洞房。
喜婆和丫鬟们潮水一般涌进来,这个去拨床上的花生大枣,生怕硌到这位新夫人,那个赶紧倒了茶水送到新夫人嘴边,殷勤备至的模样,惹得楚秋雨很疑惑,但也没有说什么。
很快,她的疑惑就解开了。
莲生笑嘻嘻地跑进来,凑到她身边坐下,小声问道:「雨姊姊,这些下人还算恭敬吧?哼,前日让我打了几个板子,立刻都老实了,否则她们都欺负我小,偷懒呢。」
楚秋雨顿感好笑,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劝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传出去该说你被我带坏了。」
莲生皱了皱小鼻子,很有些不满,「方才我还听见她们说嫂子没带嫁妆呢,本来想明日再打几板子的。」
「呵呵,傻丫头。」楚秋雨从袖子里摸出那个檀木盒子,「嫂子带嫁妆了,只不过不是那些木器绸缎首饰,以后你就知道了。」
莲生好奇,还想摸摸那个小盒子的时候,道阳却是突然进来了。
一见姑嫂两个头靠头说话,他心头更暖,上前道:「莲生,一会儿给你嫂子安排一些热饭菜垫肚子,我还要去前边,晚点儿回来。」
「大哥去吧,嫂子这里有我呢。」莲生笑嘻嘻同哥哥挤眼睛,「嫂子都进门了,怎么能让她丢了?」
楚秋雨听得脸红,但还是嘱咐道:「道阳……呃,夫君少喝酒,伤身。」
夫君?
两个简单的字彻底点燃了道阳心里的狂喜,嘴巴阖也阖不上,走出门时还晕陶陶的,看得一众丫鬟小厮们都是惊奇,先前他家侯爷可是整天冷着脸,他们做事都战战兢兢,没想到还有这般笑得个傻子似的时候啊……
第十五章 面馆遍地开花(1)
三月初,正是春日姗姗而来的时候,阳关那里许是残雪还没融化干净还有些冷,但千里外的京城却已有了暖意。
心急的年轻女子们早就脱了祆裙,换上薄薄的衫裙,惹得路过的学子或者路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武义侯府里,丫鬟小厮们各司其职,打扫庭院的、采买蔬菜柴火的,还有修剪花木的,都是勤快又认真。
都说一个府邸,最重要的就是当家主母,若是先前他们还不相信,如今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本还以为新夫人会等几个月再接掌后院,结果成亲第二日他们就都被召集起来,重新分配了活计,各有分工。
有人不服管教,有人投机取巧,有人仗着是内务府分来的,惹事试探,结果都被楚秋雨毫不客气的撵了出去,转而又重新定了月银等级等规矩,做好的抬身分,做不好就降级。
一番连削带打,不过七、八日就把整个府邸上下归拢得井井有条。
最重要的是,夫人说了,在侯府做到五十岁,即便不干活也每个月有月银可领,甚至十岁以下的孩子不用干活还能读书识字。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每日听着前院倒座房里孩子们读书声音朗朗,众人就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当然,也是因为大灶里伙食日益丰盛的关系。
楚秋雨端了一盘锅烙进屋的时候,莲生正同道阳因为最后一个锅烙的归属互不相让,突然见到嫂子又送来这么多,于是欢呼一声就冲了过来。
「还是嫂子最好了,我哥太坏了,一盘子吃了大半,最后一个还跟我抢。」
道阳有些脸红的放下筷子,心虚道:「我不过是玩笑,怎么就又同你嫂子告状了?」
楚秋雨好笑,赶紧把盘子放到桌上,招呼道:「喜欢吃就说一声,虽然我没带嫁妆,但侯府还不至于吃不起一盘子羊肉韭菜馅儿的锅珞啊。」
道阳挑眉,冷着脸问道:「下人们说闲话了?不必心软,多打几顿板子……」
「哎呀,不是啊,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楚秋雨赶紧补救,亲手夹了锅烙给两兄妹,这才又道:「与其说不喜人家说闲话,还不如说我更心急赚银子呢,先前皇上不是已经把家里的产业归还回来了吗?我想重新整理……」
「这些后宅的事你自己处置就好,不必同我报备,就是别太累了……」道阳大口咬着锅烙,好似万事不关心的模样,是信任也是懒惰。
楚秋雨真是听得哭笑不得,这人就不怕她把道家的产业都折腾没了啊?
「那好,我最近就开始筹划了,待得几间铺子都拾掇好了,我要抽出一小半进项去开间小面馆,到时候有了利润再分侯府两成。」
「何必分得这么清楚,」道阳虽然不关心这些琐事,却不愿妻子生分,「左右都是你的,赚了银钱你收着就好。」
「那怎么成?莲生还没出嫁呢,帐目还是要分明白。」
楚秋雨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还要再说的时候,莲生却道——
「我不要银子,嫂子每日给我做好吃的就成。」
「对,这锅烙一会儿给我带一盒子,秦老将军上次吃了一次饺子就念念不忘,我再不带些吃的去孝敬,怕是老将军都要红眼睛了。」
道阳如今挂了个游击将军的名头,整日往返于京城和五十里外的御林军大营,负责练兵事宜,虽然辛苦,却着实锻炼得比先前结实稳重很多。
楚秋雨生怕他突然调过去,不被同僚们接受,于是经常让道阳的亲兵带些点心吃食过去,没想到迅速收拢了一大批的忠实食客。
这秦老将军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待道阳如同子侄的一个长辈,所以楚秋雨极愿意孝敬他,就道:「正好厨下还熬了鱼肉粥,义父拉着爹练什么辟气,不吃饭呢,倒是可惜了一锅好粥。」
楚富贵同沈老爷子就住在侯府东侧一座小院子,也单独开了门,算是侯府里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平日出门方便,过来团聚更方便。
两个老人家起居坐卧都在一起,这些时日相处得越发融洽,沈老爷子死活要教楚富贵养生之道,楚富贵也真是打算多活几年,多享受几年福,于是就折腾起来了。
道阳也觉得好笑,道:「以后你不忙了,给老爷子们寻个活计吧,这般下去怕是要饿出个好歹。」
「好,那你晚上早些回来,我做火锅。」
「好……呃,你中午也多睡一会儿,别太累。」
道阳说这话实在有些心虚,青年人初尝情事滋味,自然是每晚都要征伐一番,常常是媳妇儿昏睡过去才打住……
楚秋雨瞬间脸色红透,偷瞄一眼莲生,见她好似没听出什么,这才瞪着道阳撵人道:「赶紧走吧,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