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一阵巨响,青天霹雳般传来,像暗夜突雷惊醒了她。
「打、打雷了?」她惺?讼茫然,眼皮沉沉,勉强半开。
眼前是海,颤颤巍巍一片,她还陷进蚌床间,簌皇削宁在双手里。
不是做梦,是真实的。
雷声没有止歇,规律起伏,时而响,时而消 ,静冥海夜间,分外清晰。
想睡,也睡不着了。
她下床,循声而去,要看看这海中雷声,从哪儿来?
冰夷的住居不大,螺屋内区隔出上下空间,客居在上,主居在下,环形的石阶引领她下楼。
回荡在小小厅里,雷声更显巨大。毫不费劲,找到了源头。
没有门扉的房,几串水沫成为屏障,隔出厅与房的分野。
她探头进去,里头正轰隆隆作响,畅快淋漓。
睡在蚌床上,是蒲牢。
他浑身赤裸,丝丝蓝光透窗洒下,落在发肤间,突显结实肌理,一块一块,债张起伏,月要卷薄峭,一抹阴影,勉勉强强掩蔽住腿间雄伟。
粗壮右臂横在额上,发丝撩乱,光与暗,交错脸庞,高挺的鼻梁最是突出。
纤声雷动,来自于他。
她没听过有谁的纤声同他一样,这么的……爽刺。
好吧,她见识浅薄,只与爹和爷爷这两名男性同住过。
对爹的记忆,太浅太浅,忘了爹是否也会打纤,她爷爷则在小酌几杯之后,睡得深酣,偶尔会发出几记重纤,绝不至于如蒲牢这般惊天动地。
她走近了些。
发现他身上有红光闪烁,一点、一点,像忽明忽灭的星火,定睛细看,才知是鳞。
非常漂亮的色泽,艳红炫丽,辉映着光,在他手臂上仿似燃烧。
眼前景致虽吸睛,但一声声巨鼾足以催坏所有绮丽。
红枣双手捂耳,沉沉雷纤,仍是穿透指掌而来。
「太可怕了……这鼾声……」连她的呢喃都轻易被盖过去。
医家子孙的本能,四诊之法,望、闻、问、切,基本所学立刻用上。
是脾胃虚弱所致?
抑属肺气不足引起的打呼?
若为后者,又得细分是「外来病邪」或「内伤」——她需要替他诊脉,才能确定。
微暗的房,突地,亮起两颗火红的光。她来不及反应那是什么,喉头已遭童力捏住。
可怕的狠劲、锐利的刺痛,陷入颈肤。
她喊不出声,被拧扯、被擒捕、被反制在沉重、巨大的压迫之下。
活命气息瞬间遭人阴断,入气出气无一可获。
「是你?!」
喉上的钳制,蓦然抽开,熟悉的悴啧声,介入她逐渐朦胧的听觉内。
那两颗火红的光,原来并非光。是他的双眼,恫恫如炬,血红色的瞳。
蒲牢手一挥,室内通明,她呆呆躺在贝床上,脖间五条爪痕狰狞,泪出了鲜血,融入海水。
「你大半夜不睡,跑到我床边做什么?!」他睡熟归睡熟,兽的警戒本性,丝毫不松懈,身体比意识更敏锐。
他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捏碎她的颈子,像捏碎一块豆腐!
猛然想起,他匆忙帮她抹去脖上伤口,嘴里碎碎直念。
「我睡看时,身体的戒备会更加敏锐,也更不懂手下留情,这种时候,偷偷摸摸靠过来,小命不想要了?!」他骂看她。
「你在打呼。」
「嘎?!」
「像雷声那么大。我是被吵醒的。」她神情淡然,只有他抚过伤处时,感到疼痛,不由自主嘶息,但也仅是细微的轻颤,半颗泪水都没流。
「瞎说!我我、我才不会打呼哩!」他严厉否认,脸上不自在的神情,以及显而易闻的结巴,已彻底出卖他。
他知道!她不是唯一一个说这番话的人——他的表情,诚实坦白。
「我替你诊脉,找出原因,只要对症下药,情况可以获得改善。」
她朝他伸手,他毫不领情。
「打呼就打呼,有什么好哆唆?!」小题大作!
她认真以待,祖训有云:小症大视,方可察觉细微末节。
「打呼并非大症,但它极可能是征兆,也许,是肠胃功能虚弱;也许,是肺气耗伤、病久邪热、郁积异致;更或许,气循不畅,血循不良,鼻瘪肉增生……诸多情况,都是警讯。」
而他,打呼声惊人,症状……恐怕比别人严重。
「停!」他阻止她说下去。那些长篇大论,他没半字听得懂,也不想懂。
被吵醒很不爽快,睡眠不足,更不爽快,还要听她唠叨,他哪有耐心?!
他能按捺住「起床病」,好声好气听她多吠两句,已经很够意思了。
「我身体好得很,胃强肠壮,中气十足——」
「别像个怕看大夫的毛孩子,耍什么脾气?」她的口吻仿似他多顽劣,欠人训斤。
毛、毛孩子?
耍脾气?!
蒲牢瞪眼。这女人,是在骂他吗?!
这一回,趁他睦目结舌,她顺利1安上他的腕脉,虚心清静,全神贯注,指腹触按脉搏。
一对细细的眉,浅蹙,掀高浓睫,与他相觑,她不信自己所诊得的异况,认真闭起眼,不让外在事物干扰她。
蒲牢由无前的怒瞪,慢慢转为打量,到最后变成观察凝视。
静静聆听脉动的她,脸儿小巧,她漂亮的鹅蛋状,眉峰浅淡,一副没牌没气,很好欺负的长相,鼻梁很直挺,挺出一丝傲气——正因如此,她才有胆说他是毛孩子,对吧?!
我是一个……没有眼泪的人。
瞅着她闭目凝神的模样,他脑中突地闪过,她这般提及。
天底下,哪有不爱哭的女人?
她看起来又不比谁坚强,明明一副爱哭鬼的标准长相,双眼水灿得……像一泓清池,里头没装泪水吧?
「奇怪……忽快忽慢……一会儿『数脉』,一会儿又是『迟脉』……还有『结脉』,完全相反的脉象,怎可能同时诊到?」她困惑低喃。
指腹所触,各式脉形皆有,浮、乳、濡、散、弦、紧、沉、细……以及更多不曾习过的搏动情况。
「你以为龙子的身体和人类一样吗?以诊治人类的方式,想来套用在龙子身上?」他笑她蠢。
另一方面,被她那对波粼灿灿的眼神一瞧,嘴就锁不住话,明明很想关心,离了唇,却变成酸损。
「有闲工夫管我断声,怎么不治治你自己?看看你哪里有病?眼睛干涩无泪,又是哪类大病征兆?肠胃弱?肺气差?内伤?」瞧她一派正经,有模有样替他把脉,或许真有几两本事。
「我没能力治。」她淡淡说,由他腕脉上撤了纤指。
「真诚实。」对于她自己的医术差劲,毫不狡辩。「自己都治不好,还想治我?」
她对他的嘲弄仿似未闻,又道:「我可以试试你的穴位吗?」不知是否与常人……也不相同?
她问的同时,双手早抢先一步,往他鼻唇沟上,左右备一的「迎香穴」去探。
迎香穴,开窍于鼻,掌控呼吸,专治一切肺部疾病。
她接连又按了「曲池」、「合谷」、「足三里」、「上星」、「印常」,每处穴位皆有司享,分别助益气血通畅、或治山鼻塞、或泻肺热、或强肠胃。
她一边施劲,一边问他的感觉,是否有所不适?
蒲牢没感到任何不适,当然更不觉有啥改善,他只知道,她的指腹又软又轻,按得他——好、想、睡!每处她触及的穴,传来教他哆嗦的软,眼皮变沉重,气息变均匀,意识变合糊,很舒服、很舒服……
红枣手边无针,只能凭借手劲,探穴力道须按得适中,感到酸麻才有效用,过与不足都是徒然。
不知是他皮粗肉厚,还是她疏于练习,无论揉按哪个穴位,他都没有反应——
不,他不是毫无反应!
他的反应,是身子越发的软,越往蚌床上靠,越陷入柔软鞘被上,越往她腿上躺,像块尚来凝结的糖贻。
然后,断声大作!
他竟然……又睡着了!
一大早,海空晴朗。
冰夷的眼前,却是一片刺眼。
一进房,迎接着他的,是男人光裸的臀瓣。
结实、线条锻炼有成,弧形充满力与美……但,并不养眼。
他宁可看见雌氏人美丽的鱼尾,婀娜玲珑的腰线,才有「一日之计在于晨」的灿烂干劲,男人的屁股,就算了吧……
那具大刺刺供人欣赏的壮硕身躯,直接无视,视线本能跳过,往旁边挪睨——
被粗臂钳制在膀内,那团白白「小东西」,他印象中,应该……安置于另一间房才对。
大蚌床上,赤身裸体,自是蒲牢,惨遭钳制,连睡着也是眉头皱皱,当然便是红枣。
她腰部以下,悬挂大蚌床缘,小腿腾空于外,身下鞘峭凌乱生波,看得出奋力挣扎的迹象,而上半身,被锁进蒲牢双臂内,肩颈变成蒲牢的枕,则是挣脱失败的铁证。
两人揪成麻花卷,一个,一脸爽快满足,一个,一脸苦愁满布。
冰夷一头雾水,嘴边咕咤:「这儿……昨夜上演了『霸王硬上弓』的畜生戏码吗?」
脑中演绎了不少假想——蒲牢脸孔色狞,朝娇嫩美人儿逼近,嘿嘿直笑,嘴角流涎,美人儿叫破喉咙,泣求看「你不要过你不要过来」……
啧啧啧,禽兽!
「我把房让给四龙子,睡到外头海草群里,怕四龙子的「龙鼾」吵到邻居,才施了术,隔绝声音,难道……这贴心举止,倒害红枣姑娘昨夜求救无援,被辣手催花了?」
可怜的小东西……
正当冰夷自责之际,床上有了动静。
红枣不舒坦地蠕动,僵硬且扭曲的睡姿,害她筋骨俱酸,浑身像被火团包围,热得她想逃开,才挪移半寸,蒲牢手臂一紧,又把距离消除,逼她粉嫩嫩的腮帮子,乖乖贴回他的光裸胸口。
「放开……」她梦呓着,试图扳开横亘胸前的粗臂,但徒劳无功。
「枕头好软好舒服……」他磨蹭臂膀内的她,一派膺足。
「放开我……」
两个人,扭扭缠缠,又各自睡着了。
冰夷忍不住笑了出声,这一笑,惊扰梦醒。
蒲牢一睁眼,起床气发作,皇不客气赏来两记掌风。
「睡得正好,吵啥吵?!」
冰夷跳着避开,连忙提醒:「丢什么都行!别把红枣姑娘当枕头丢过来呀!」怕有人睡糊涂了,随手取物,发动攻击。
「她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里还被我当枕头丢?!——喝?!」
一低头,还真的在!
蒲牢瞪大眼。他身旁不是红枣又能是谁?!
红枣也醒了,浑身酸痛,一夜紧绷戒备的睡姿,正狠狠的折腾她,肩颈背脊无一幸免。
此刻,她仍被蒲牢「夹」在怀里,像是孩子扞卫最心爱的布偶,那般的独占姿势。
「你怎么在我床上?」
「……」红枣无言,眸光投向提问的蒲牢,淡淡怨念,默然指控——
因为,你开始打鼾之后,我想离开,却迟了,已经睡熟的你,突然一臂抓来,将我逮进你怀里,我敌不过你的气力,只能沦为你跨脚的人肉枕……
而且,你还一、丝、不、挂!
扣除鲛峭软被之后,浑身上下光溜溜,每一寸的肌理,热烫、债张、壮实,像火炭、像钢铁,把人抱紧紧的,不留半点空隙。
被横亘而来的长腿一扣,壮臂两条一锁,她还能逃吗?!
他现在竟有脸问:你怎么在我床上?
「四龙子,你先穿上衣裤吧。」冰夷笑劝,一开始婉转,蒲牢还一副无关紧要的姿态,只好再明示些:「不该露出来见人的地方,全都露了。」
闻言,蒲牢垂首,看见腿间小兄弟正雄纠气昂,在三人六目下,活力十足地傲然耸立,一大清早,元气满满——
「你看得也太认真了吧?!」蒲牢抢过软被,档住男性春光。
姑娘家看到种玩竟儿……不都该捂脸尖叫,活似见鬼了一样?!
谁会像她?眸子眨巴眨巴地,盯着细瞧,一点矜持也没有!
浅淡的红赦,这时才在她脸腮间涌现。
她转开眼神。
打儿时开始,皇甫家的子孙,第一件玩具便是一尊「针炙铜人」,铜人身上经络穴位,详细标注,让孩子们自小开始接触,熟记穴道位置和名称。
那尊铜人,腿间也有一处凸起,虽然有条红巾圈围腹际,但孩子总是调皮又好奇,长辈越是叮嘱、越是交代,孩子越是忍不住,要去偷掀那条小小红巾,看看底下有何神秘……
铜人的凸起,和他的……完全不一样。
她才会感到新奇、不可思议,近而认真多瞧几眼。
「昨儿个不是替你们两人分好了房,怎么今早醒来,睡在同一张床上?」
蒲牢勿匆着装完毕,红枣稍稍梳洗,三人转往厅桌用膳,冰夷脸上堆满戏谑,瞧着两人,笑问。
「他的打呼声吵醒我。」红枣对着石桌上,满满未曾见过的菜肴,不知从何下手。
「哪个男人不打呼?!」蒲牢捉起藻团,沾沾墨酱,往嘴里送。
「呼声像雷,可不是人人都会。」红枣仿效着他,小口尝起藻团滋味,虽不习惯,勉强还能接受。
「我中气太足。」当然不是人人学得来,哼哼。
「打鼾非病,但有人症状严重,导致呼中止,夺走性命。」这类案例,她听爷爷提过不下三四回。
「怯,打鼾打到死?!骗谁呀?」蒲牢对她说法嗤之以鼻,不屑。
「所以你下楼查看情况?」冰夷对后续比较感兴趣。
「嗯。本想替他诊脉,偏偏他脉象太诡异,便改采穴道治疗,哪知道才按了几处,他就睡着了……」睡死之前,还拉她当垫背,用他强壮的身躯压迫而来。
提及脉象和穴道,同为习医之人的冰夷,双眼一亮。
「你懂医术?」
「一些些皮毛而已。」
「人类女子习医,倒很少见。」冰夷印象中,人类女子大抵就是养儿育女,为丈夫太孩子付出所有,!;力,难有闲暇去学习其他技能。
「我的家族,自数代以来便以医为业,子孙无论具天赋与否,无论男孩女孩,皆需学习医药基础。」
有天分者,以医者为志向,继承祖先「神医」之名,行医济世,自知弩钝之辈,例如她,成不了名医大夫,也难离种植药草,与「医」相关之业。
「我一直很好奇人类所学,与我们龙骸城习得的,有何差异。」冰夷为她夹片鱼生,置于小石碟,摆上辣藻泥、细蒜青和鱼卵,卷起,正好一口大刁、。
她在冰夷眼神鼓舞下,尝了一块。
这口比藻团好上许多,藻团腥味较重。
冰夷又为她效劳,再卷一份,递上。
「你说,你替四龙子按穴之后,他立刻睡沉了,你应该是按到他的睡穴吧?」
「睡穴?我按的穴位应该是迎香、曲池……」
「没听过这些穴名,能否请你指出位置?」冰夷很有求知欲。
被晾在一旁的蒲牢,老大不爽。
看她和冰夷一来一往,活似他乡遇故知。
她的笑颜,娇美盛绽——对着冰夷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