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海底任何一支种族的常识,我也知道呀!我在海里的时间胜过冰夷太多!你问呀!你有啥不懂,全都给我问出来!」何必跟冰夷有说有笑,像有聊不完的话题?!
彼此逼着「提问」,红枣显示缄默,慢慢思忖,才如其所愿提问。
「……鳕鱼腹内,若有寄身虫子,如何投药?如何处置?」她考他,草医册内读到的一小章回。她与冰夷聊的也是诸如此类,难脱与医药攸关。
「……」
沉默。
沉默了有点久。
「问简单一点的。」他的回答。
好,抱歉,是她挑错题,修正,再来,
「……鱿须遭攻击,因而断去,该如何抢救,缝线粗细多少?」
「断掉就断掉,串起来,涂酱汁烤,才不浪费。」他的处置方式,确实会是如此。
缝什么缝呀,吃到肚里多省事,弱到连攻击也闪不过,还被断手断脚,只能怪自己,哼。
「……我跟你,好像没什么能聊的。」红枣做出结论,一脸遗憾。
「喂!我答得很认真!」这么快否定干嘛?!
「听得出来。辛苦了。」她很真心诚意的。因为她知道,他努力找话聊,偏偏医学这类非他所长,她以医册考他,确实为难人了。
她试图聊些他好发挥的话题。
「要去哪里用膳?」
「跟我走就对了。好吃又大碗,我长跟我家小九一块儿去吃上一整天!」他重新领看她走,巨大宽阔的掌心,热烫烫地握住她腕上。
这回,他步伐放慢许多,让她不用费力便能并肩同行。
「海里的食物,千奇百怪,我不知道从何下手……」希望他别带她去太拘谨的地方,考验她的餐桌常识,她不想沦为笑柄,模态出尽。
「有何好困扰的?吃到肚里不全都一样,爱怎么吃,便怎么吃,包在一起吃、手觉拌搅拌吃、沾酱吃、生吃,这个不加、那个要多加一点……你吃得高兴就好。」蒲牢可不认为「吃」需要有步骤、有规定,非得一摸一样照做。
自己吃爽最重要,怕闹什么笑话?
红枣一怔,随即笑出来。
好豁达。
由他口中说来,那么理直气壮。
不用在乎谁的眼光、无须担心谁的啪笑,让生性战兢小心的她,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脉,豁然晴朗。
她就算在他面前,出多少模,犯下多笨拙的蠢行,也不用感到羞报
虽然他的说词,不是至理名言、够不上字字珠矶,像某种任性,或是唯我独尊。却是她学不来的部分。
这样率性,多好,她真羡慕。
我说了什么,让她这般开心?蒲牢盯着那抹笑,有些呆愣了。
「吃得高兴就好……」她重复他的尾语,笑容不减反增。
「顺便找住的地方。」这件事太重要,蒲牢没因看着她的笑而傻掉了。
「嗯?不是已在冰夷家叨扰?」她不解。
「不去住破螺屋,找间豪华的海楼客栈,住个舒服痛快。」重点是,他不想看见她和冰夷,继续卿卿我我。
确实,暂居冰夷家,两间房,冰夷让出一间给她,仅存的一间蒲牢占去,连累冰夷睡屋外海草,对冰夷很不好意思。红枣心里有感。
「不跟冰夷说一声吗?」不告而别……好吗?
「不用,我每回来去,都不跟他哆嗦,他习惯了。」
来,不用招呼,去,不用道别,蒲牢不做太婆妈的行径。
任性,无论从哪方面来看……
「还是该跟冰夷知会,比较好。」她做不来他的……嗯,随兴。
蒲牢的回应,是睦眸瞪她,摆明她的提议不予接受。
脚步没停的两人,来到一座巨大楼子前。
楼高十数层,楼身嵌于海崖间,崖上崎岖凹凸,浑然天成地融入其中,海崖的圆洞,变为海楼窗棍,崖石的独特纹路,以及小小螺贝镶缀,则化为楼墙装饰,不失风味。
他熟稳地点耍数道菜,也订了房,要在海楼住下。
与其说是「房」,倒不如说是第十层楼海阁,更为贴切。
十楼海阁,无比宽敞,并未区隔成数间厢房分租,而是完整一层,便为一处客宿打通的厅堂偌大漂亮,萤黄色珍珠石透出暖芒,照亮整室。
以厅堂为中心,东南西北各有四间内房,他与她,区区两位,不需要住到如此豪奢的独层房舍。
但很显然,仅止她一人这么认为。
海楼掌柜和蒲牢,都觉得以整层海阁,迎接龙子大驾光临,不过刚好而已。
丰盛的菜肴,送进房内大厅,一盘一盘,将石桌摆放得毫无空隙,两人被食物香诱去,开始大块朵颐。
「你是小鱼吗?食量这么一丁?」蒲牢瞄过去,啧了一声。
她吃的分量,塞他牙缝都不够。
「男女的食量,本就有些差异。」她自觉吃得相当多,她看着他的食量,也忍不住佩服他了呢,是有几个胃要装满呀……
「不能被我越养越瘦。」粗心的蒲牢,难得一回展现细腻心思,发现她太多挑煮熟的菜或汤,一些新鲜活跳的甜美海产,她几乎不吃。
所以,他盼咐鱼小二,加送几道炖喂的、闷烤的、酥炸的菜肴上来。
鱼小二收走空盘,手脚俐落补上新菜,石桌的塞满程度半点未减。
「别再加菜了,我吃不下。」
她若不赶忙强调,这男人,一副很想再点菜的神情。
教她意外的是,他非心细之人,又努力低头猛吃之际,竟也注意到她对桌上菜肴的喜好……
「不把你养胖点不行。」热呼呼的鱼汤沫蛊,推到她面前,日爱着掌心。
「我并不瘦。」她的体态不属茬弱那型,加上种植药草、采药、魔药,许多耗费体力之事,她皆是亲力亲为,自然比养在深闺,大门不出的娇柔姑娘还要健壮些。
当然,和蒲牢相较,她确实娇小玲珑太多太多。
他虎眸缥去,扫向她,仿佛正质疑她那句「我并不瘦」,将她仔细亩视一遍,发、脸、肩、月要、腿一每一处都不放过。
他嘴里咀嚼新鲜鱼片,咬得很慢、很慢,再搭配上眼神和表情,像口中品尝着的,是她。
突如其来的错觉,红枣感到燥热冲上脑门,被他盯瞧得很不自在……
「太瘦了。」他摇头,补上:「放进汤里,熬不出什么油脂甜汁。」
蒲牢口中虽有食物,却说得不合糊,字句清晰。
至少,红枣听得一字不漏。
「放进汤里熬?」这几字简单明了,没有辨识上得难度,用在「人」身上,却难以理解。
「呀,我还没跟你提过。」蒲牢想起先前顾虑她一天之内,接受过多刺激打击,而暂时不说的小小贴心。
他没打算瞒她,只是迟了些说,带她到龙雕城的真正「用途」。
咦……心,怎么揪了一下?
像被谁用五指芍刚民收紧、拧住、重绞,虐过一回,又松放?……然后,步骤重复。
「我是带你回来熬汤,熬一种什么鲜什么参的汤,给我家老头治病,那汤需要九种药材,你,是我抽中的其中一昧,要带回去交差……应该养得肥软一点,药效……比较强。」奇怪,说出这番话,揪痛感持续不断,害他不时停顿。
「……我是其中一味药材?」以人肉入药?
他点头,一边凛眸,对抗揪刺的痛觉。
「红枣嘛。」
一丝丝的感动,嗽,如泡沫迸碎。
一些些的萌动,啪,来茂盛,中途么折。
原来,他的关心和关注,其来有自。
她竟……为了他那些举止,心里诧暖。
第5章(2)
红枣面无表情,心里却嘀咕连连,澎湃翻搅。
这男人……
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吧?!
此红枣,非彼红扎起哦,她再怎么熬,也熬不出「红枣」的药效!
难怪,初见他时,他提出来的要求何等奇怪,说要买红枣,又要挑甜甜的、软软的……
因为他连他要寻之物,是圆是扁、是人是物,都没有弄清楚呀!
她没有生气,也不觉难受,只是……哭笑不得。
当时他找上她,她手里采撷的,才是他要的「正主儿」。
她不想修正他的误解,完全不想。
心中浮现小小的恶意一干脆让他带她这个「错红枣」回去,交差时,狠狠丢脸、受众人耻笑也好。
她淡淡燮眉,眸中投来诸多责备的申请一被蒲牢误解为「惶恐无措」。
他知道她哭不出泪,无从分辨她有多怕,换成其他女子,听见要被送去熬汤,早哭得涕泪交错。
她不哭,他反倒担心,担心她……压抑绝望及恐俱。
「我知道你听见实情,心里难免又惊又怕,不过……现实如此,你也只能接受……
「 可恶!怎么一直痛呀?!」
蒲牢说着,突然恼起来,重重一记捶向胸口,使劲的肉击声,结实,而不手软。
行怪太行异,红枣不挑眉都难。
「你打这么用力,当然会痛。」自虐吗? 好端端的,出拳打自己?嗯……真特殊的嗜好。
「不是呀,胸口在痛!」看见她,马上想起她是医家子孙,他厌恶胸口莫名的疼痛,病急乱投医,直接拉过她的手,往泛疼得心窝口按:「帮我瞧瞧一」
「我医书不精,加上龙子与一般人的身体构造并不相同,我没有能力治。」她想抽回手,他却握得很紧、很牢,没有放松的意图。
「等等!」他喝止她乱动,惊喜的嗓音非常响亮:「这样有效!没那么痛了!」
软软的小手,触感佳,a度够,贴在胸前,像块温玉,好舒服……而且,确实舒缓了刺痛。
「胡说什么?!我的手又不是走罐,能活血行气。」
走罐是拨罐法之一,循着经脉,以罐体推拉移动,手劲草捏需视病人情况,轻或重,皆靠经验。
她不信单凭她一只手,做得来「走罐」的疗效。
「因为你是『红枣』吧。」九种神奇的药材之一。
正因神奇,魟医才要他们九名兄弟去寻,要治父王的怪症,她名列其一,想必很是珍稀,拥有过人的药效……光是贴抵他的胸口,就带来了舒适的疗愈。
听他冒出这句满足唱叹,还草她的手心去磨蹭他的胸膛,她真想操起石碗,敲向他的脑袋,看能否将他敲得清醒聪明些。
几回吸气吐气,忍住抓碗的念头,任他捏握着手,包覆得没有空隙。
他的手,好大、好宽,轻易就完整握住她的。
她掌心之下,是他的心跳。
强而有力、规律稳健的撞击,炽烈得像是要冲出来。
他闭眸舒坦的神态,蓦地教她心软,另一只没受他钳制的手,先是按上他的脉搏,想替他找出疼痛的原因。
嗯?一样紊乱、一样诡异、一样超乎她自小习过的脉象知识,她放弃,改抚上他的额。
他摸起来有些烫人,不知是那对内蕴红光的眼眸,带来了热意,或者,这样的热度,便是海中城民的「高烧」?
「兴许是受寒了,我无法确定……要不要回去找冰夷,让他为你瞧瞧?」她放轻声音,关心地问。
冰夷学的,是治鱼治虾治龙子,而她所学,仅仅在于治人,领域大不相同,还是由专精的人来吧。
「不要。现在这样很舒服……」也不痛了。
「万一再痛起来的话一」
「就再找你治一」
「我不是要去熬汤吗?」红枣故意提及。
一方面,轻嘲他的迟钝,另一方面,不希望
他草自己身体开玩笑,有病,及早治疗才好。「下了锅,就不能帮你治,你尽早去拜托冰夷……」
三句不离「冰夷」,说来说去,总要冒出那家伙的名字!
蒲牢很不爽,睁开双眼瞪她,她也正专注一意地凝觑着他。
她自己没能察觉,她的眼中填入了忧心忡忡,为他突如其来的胸痛。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他?!」是因为不满、因为噎怒、因为老从她嘴里,听见那家伙的名一他心跳跃动加快,手劲力道加重。
「冰夷习的医术,针对海底城民,你们生得病,如何对症下药,他总该懂得多。」至于信任……全海底城,她只识蒲牢和冰夷,难免语句里不是他便是冰夷,何必露出这种……指控的嘴脸呢?
「他也不过是个学徒,还没出师呢。」他哼声。
「那么,去找他拜师学医的师父,请他帮你看。」
「你是说魟医?」
「嗯……」她又不认识冰夷的师尊,只好胡乱点头。
找魟医医治,代表着另一件事一他得带她回龙雕城,交差。
当魟医凑齐九昧药材,立刻动手熬制汤药,到时,她……
「不能回去!」这四字冲口而出,叭完,觉得自己没道理,转念一想,想出了理所当然的借口:「儿香还没走,我一回去,岂不遭她逮个正着?!
对,他不回去,绝不是因为不想把她交出去,而是麻烦的儿香,守在龙骸城里等他。
「既然不喜欢她,何不同她说明白?一径地逃
「你以为我没说过吗?用吼的、用吠的、用温 情式的好声好气,求她放过我,我哪样没试?!她根本不听!死缠烂打的女人,最讨人厌!」他的吼声,和他脸上的嫌恶,一样精采。
「你对她这么不好,她为何会喜欢你?」喜欢道被臭脸相待、被恶言相向,也不愿死心的地步?
换成是她,就做不到儿香的坚持。
倘若,有朝一日,她心仪之人,对她露出了鄙夷或仄恶一如蒲牢此时神情一她一定马上放手,让彼此自由,绝不为难对方、绝不纠缠……
绝不愿意乐见对方提及她时,是咬牙切齿的。
「谁知道?!大概……是我的脸吧。」蒲牢思索后,有了结论。
这最不可能,你想太多。
「你那是什么表情?!」太明显得反驳了!没礼貌!
她略略修正神色,不让对他那句话的质疑,表现得太清楚。
「也许,是你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安全感,吸引了她。
「红枣平心而论,说出自己与他相处过的想法:「在你身边,有种……天塌下来,你会撑托住,好似任何事都无需担心……就算身处全然陌生的环境,有慌、有惧,却不至于绝望 ……」
不知不觉,她倾吐而出,是自己的心声。
初入汪洋深海,人生地不熟,更是自己从未踏入的神秘领域,她怕,怕得望向无垠的湛海之际,茫然、无措、颤抖,全数袭上心头。
可是,他在。
当双眼游移而去,轻易能看见,高大壮硕的身影,挺直伫守在身边,相随左右。
所以,她胆敢在海市里,与海鱿贩子对峙、争理,因为,他在。
像树,像山,像城墙,像巨大坚固的后盾。
他不用口吐任何浮夸的担保,他站在那里,她便很明白,他不容海站男人伤她分毫。
他是一个,让人倍觉心安的存在。
「你有一种教人信赖的特质,或许你长得不良善,配上魁梧身形、响亮嗓门,乍看下,威庚吓人,难以亲近,认识相处后,最先发现……你有些迷糊,才会吃的「红枣」、活生生的「红枣」,漫不经心,也很任性,不懂虚心求救……」傻傻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