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疯,反而是你这个傻子,蠢货,你知道今天要不是默青衣死,就是我们邓家人没命吗?”邓细猛的一把握住了她的颈项,狰狞又得意地笑了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就算你知道了,我估计你也会下不去手……哼,还真以为这个男人是你的良人呢!”
邓箴胸口剧烈起伏,怒视着她。“住口,我不准你污蔑侯爷!”
“我污蔑他?哈哈哈哈,你还在这里扮哪门子贤妻良母?别恶心人了。”邓细欺近她,阴侧恻地压低声音道:“他和他娘亲身上的蛊毒,是出自我们阿娘的本命蛊,这蛊害死了先侯夫人,还令他病痛缠身活不过二十五岁……你说,他要是发现了,还会放过我们吗?”
邓细自那日知道了这埋藏多年不可告人的天大丑事秘辛,又得到陈氏族长亲口允诺送她进二皇子府做贵妾,享受日后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那满心满脑唯恐事发后被镇远侯府追究打杀的恐惧,瞬间被巨大的诱惑和喜悦弥平了。
只要药死了默青衣,她日后便是二皇子的爱妾,是皇家的人上人了。
——哈,陈大郎君那个没用的东西,总算干了一回替她铺桥拉纤造通天梯的好事儿!
“不可能!”邓箴如遭雷击,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梦魇般的惶惧深深攫住了她,那仿佛已遗落在幼时的不堪记忆,宛如恶鬼般如影随形地扑将上来。“阿娘的……不可能……会是他……”
邓细敏感地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兴奋得意得近乎颠狂的神情一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阿娘的本命蛊?那,难道你也早就知道了阿爹当年被李昭仪退亲后,这才远赴苗地娶的阿娘……”
“李昭仪?什么李昭仪?”她恍恍惚惚像丢失了大半魂魄。
“我就说你这傻子怎么可能会知道这多年前的个中秘辛。”邓细洋洋得意,昂起下巴。“陈氏族长都跟我说了,祖父当初为拢络讨好李昭仪,不惜受命骗去阿娘的本命蛊,好让李昭仪做一石二鸟之用——安定伯府,邓家,借着先镇远侯夫人的胎,联手拉下了独孤贵妃,啧啧,真是好算计啊!”
“小、小时候,”邓箴置若罔闻,浑身剧烈冷颤,牙关战战地喃喃自语,“我曾夜里醒来,听阿娘、阿娘哭着跟阿爹说,本命蛊一旦成了子母蛊……逆天悖德大伤阴鸷……有朝一日注定得血债血偿……”
以尔心头血,漆汝骨中盖……
阿娘如哭如呓般的不断喃唱,深夜里令小小的邓箴全身不寒而栗,只敢将头深埋被褥中,假装自己仍熟睡着,而听到的这一切都是恶梦……只是恶梦!
如今,恶梦成真,她深爱入骨子里的男人,竟然就是被她母亲的本命蛊戕害了一生的受害者……他的母亲甚至为此死去……
这巨大的,永远无法消弭的可怕血仇与憾恨,她便是豁出这条命相填,也弥补不了万分之一……
“侯爷……”她面如死灰,跌跌撞撞得再站不稳身子,深深的愧疚悔恨和绝望,几乎将她整个人撕成了碎片。
“——原来是邓家。”一个清冷得全无情绪的熟悉男声响起。
邓氏姊妹霎时俱大大一震。
邓细身躯僵硬得无法动弹,满眼惶惧之色。邓箴则是失魂落魄地望着他,面色惨白,形容枯槁,眸光凄艳哀绝默青衣嘴角溢血,清俊呋丽的玉容雪白如寒冰,又仿佛有一抹痛楚至极的自嘲。
他就知道,他这一生深受诅咒,无论如何挣扎振作,命运永远会在他以为看见曙光的那一刻,再给了他沉重的当头一击——
“侯爷。”邓箴看着他变得冰冷疏离甚至是恨意的眼神,胸口霎时如万箭钻心,痛得几乎窒息。
“我追查此事多年,怀疑过无数政敌,却没料到我母子一死一残,竟是拜我自己的母族血亲所赐。”他忽然哑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令她万分心疼悲痛。
可,她已经再没有资格到他身边安慰他了。
“对不起,我……我没想到……”她喉头紧缩,嗓音破碎难言。
“如果邓细所言是真,”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深幽的眸子再看不出喜怒,一个字一个字的道:“纵然并非出自本意,可我母亲终究须命于你母手中的毒蛊。”
邓箴痴痴地,悲伤地望着他,一言不发,泪光潸然而……认命。
她知道在这一刻,自己永远失去了他……
“燕奴,押下她们,待查清所有的原委之后,”默青衣闭上了眼,冷漠至极地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诺!”怒火填膺的燕奴早就憋不住了,面色狰狞地大声应下。
“你、你们不能动我,我是二皇子定下的贵妾,你们谁敢跟二皇子作对?”邓细慌了,满面惧色地尖叫了起来。
“二皇子?嗤!”燕奴危险地眯起眼,嘲讽地冷笑一声。“就凭你这货色?”
“你——”邓细惊恐万分,忽然颤声大叫:“你不能杀我,侯爷中了毒,会让蛊虫狂性大发噬心裂胸而出的毒,只有我知道哪里有解药——”
原是呆呆伫立在原地的邓箴,看着犹如垂死困兽般犹图反抗翻身的妹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变得苍凉可笑至极。
“侯爷没有吃那饵食。”她语气欣慰中透着深深的疲惫和萧瑟。“细儿,事到如今,己没什么好再挣扎的了。”
默青衣真恨自己至今仍会为她的悲伤萧索而心痛如绞!
“饵食香气只是药引,主药下在我给你的荷包里,你日日与他耳鬓厮磨,那毒早就深入骨髓——”
邓箴脸色大变,猛然扑过去紧紧扯住了她,“你——你说什么?”
“你这蠢货,毒就下在我做给你的那只荷包里!”邓细濒临疯狂般大笑了起来。
既然到这个地步了,谁也不用装什么姊妹情深了,没得添恶心!
“邓细,我恨你!”邓箴凄厉悲喊。
“主子!”燕奴猛地扶住突如其来弯腰大口大口咯血的默青衣,惊骇万分地痛吼,“来人——”
“侯爷——”邓箴踉跄地奔向他,却被燕奴一掌扫飞了,胸口剧痛地坠跌在地,喘息支离破碎。“咳咳咳……侯、侯爷……你怎么样了?你……好痛吗……阿箴在……咳咳咳咳……”
她拼命爬向他,小手挣扎着想碰触到他……
默青衣眼前金星乱窜,剧烈的咯血令他全身力气流逝得涓滴不剩,可他逐渐黯淡的清眸却紧紧锁视着邓箴……泪光隐隐了……
阿箴别怕,别……哭。
邓细想趁乱逃跑,却被迅速赶至的昆奴一掌砍昏了。
燕奴也想命令昆奴一并打晕邓箴——此时此刻,在他眼里这两个姊妹同样满心阴谋,恶毒至极——“快取我的心头血……救他。”
随之赶来的众人全愕然地瞪着力竭伏卧在地的她。
此时此刻,邓箴眼里心里再无旁人,她痴痴地凝望着奄奄一息倒在燕奴怀里的他,温柔地、轻轻地笑了。“侯爷,你不会死的,等阿箴欠你的还了之后……你就能好好儿的活下去,你会长命百岁……日后,平安欢喜……儿女绕膝……”
所有你从来不敢奢望的,人间平凡却至美的幸福,都会实现的。
“阿箴……不……”默青衣死命抵御着阵阵冷至骨髓的战栗痛苦,胸口忽如烈火狂炽又似万虫噬心,痛得他耳际轰轰作响,两眼发黑,模糊却又清晰地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顿时心中大痛,恐慌地想大叫大嚷阻止,声音却低微渐弱无力了下来……
——阿箴,若拿你死换我生,我虽生犹死,再无可恋。
——阿箴,我不恨,我什么都不恨了,我也只要你活着。
“以尔心头血,涤汝骨中蛊……”邓箴似低回似吟唱,喃喃着,泪光闪闪,笑得好欢喜……
这一生,她终于能报了他的大恩,稍解了母亲无意中犯下的罪孽,还能贪心地以她的心头血,和他的骨血相融她今世无憾了。
——一个时辰后,所有太医齐聚于镇远侯府,气氛凝重紧张,却又群情激昂振奋地开始取邓箴心头血,为镇远侯驱蛊治病,根除缠绵二十三年的致命痼疾!
尾声
皇帝得知个中纠缠二十数年的丑恶内情后,龙颜大怒,速速发下圣旨——邓氏和陈氏因勾结嫔妃作乱宫闱,除首恶鸩酒自尽外,嫡系无论男女一律流放三千里,全族打回原形、逐返故里,并三代内子弟皆不得入仕,遇赦不赦。
李昭仪赐三尺白绫自缢,所出皇子即刻离京,就藩西疆,无令不得擅离封地。
而邓细则是“如愿”入二皇子府为妾,和二皇子全府终生圈禁幽庄,从此,再不见天日。
当一切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一切尘埃落定……
三年后
又是春日正好时分,在百花盛开碧草如茵的京郊西山上,高雅清俊的默青衣盘膝坐在铺地的锦席上,皎洁如玉石的脸庞气色清朗明亮,眸光却落寞忧伤地望着远处的那座坟茔。
“姊夫,你看你看,我刚刚射中了一只雉鸡呢!”八岁却已出落得清秀如竹的邓甘兴奋地奔了过来,一手小金弓,一手提着只雉鸡,笑得好不灿烂。
“甘儿真厉害。”他深邃眼眸浮现了温柔疼宠的笑意,赞许地拍了拍邓甘的肩。“是小神射手了,等你再大些,姊夫定然允你进金吾卫为射翼。”
“多谢姊夫!”邓甘大喜过望,笑得合不拢嘴。
“姊夫看我看我!”五岁的邓拾还是圆圆润润粉扑扑的小豆丁,分外憨然可爱,气喘吁吁地扑进了他怀里。“拾儿逮着好大……好大的一只蝉哦!”
“姊夫看看。”他疼爱地抱着邓拾软软的小身子,就着他的小短手看里头那只可怜束手就擒的蝉,赞叹道:“果然好大一只啊!”
“我的雉鸡才大!”邓甘故意闹小弟,咧嘴笑道。
“我的蝉大!最大!”邓拾果然受激又蹦了起来,小圆脸气得哼哧哼哧的。
默青衣笑得不得了,面上却还是要公正持平,清清喉咙,柔声道:“依姊夫看,甘儿的雉鸡和拾儿的蝉都大。”
“姊夫,你不能这样啦,哪里一样大了?”这下子连邓甘都想嚎了。“他的明明是芝麻,我的是冬瓜啊……”
“哥哥眼睛坏掉了。”正在换牙的邓拾嘟起了嘴,却在看见不远处在武婢搀扶中缓缓走来的熟悉身影时,露出了“无齿之徒”的笑容,欢快大叫道:“大姊姊快来,快来看我抓到跟哥哥一样大的蝉!”
“啊“阿啊我的世界都要错乱了……”八岁小少年懊恼的狂揪头发惨叫。
可哪里还有人管少年的烦恼,因为连他视若天神的姊夫都迫不及待地冲到了他身怀六甲的大姊姊身边,开始了三年如一日,天天肉麻至极的妻奴忠犬行径——“你怎么也来了?我便是怕路上颠簸,颠疼了你和孩儿,这才让你乖乖留在府里,怎么样?身子觉得如何?有没有哪儿不适?孩儿有没有闹你?”默青衣一扫清冷如玉的美侯爷形象,小心翼翼拥着爱妻,殷勤啰嗦得让众人想翻白眼又不敢,只得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
众人者,燕奴和太医一干浩浩荡荡百人队伍也。
侯爷说了,只要夫人出门,武婢武奴太医护卫统统都得贴身跟着……这三年来,大家伙儿也都习惯啦!
再说,若非夫人当初甘愿牺牲性命,也要太医剐出她的心头血救侯爷,侯爷恐怕三年前就撒手人寰,镇远侯府也早已不复存在,更无法有今日的荣光鼎盛和幸福欢悦,夫人可是他们最最感激崇拜敬爱的镇府之宝啊!
“我很好,有大家保护,还有医术通神的太医在,我和孩儿又怎么会有事?”
温婉秀气的邓箴气色红润,柔顺地偎在心爱夫君的怀里,仰头对着他嫣然一笑。
“况且今日你来拜祭父侯和母亲,我这个儿媳怎能不到?”
“你正怀着他们的宝贝孙儿,爹娘在天上定然也是不许你颠簸受累的。”默青衣满眼情深缱绻,柔声地道:“傻阿箴,下回莫再这样了,我担心。”
“我不累的,我就想陪着你。”她小脸红红,羞涩地低语。
两夫妻正你侬我侬,蜜里调油,害得全场百来人只得继续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连邓甘和邓拾都各自玩起自己的雉鸡和蝉了。
也就难怪关北侯每回看了,都要兴冲冲地吟一遍他大爷新学吟诗作对的成果来荼毒……咳,分享诸公,正所谓镇远侯府阿箴好,青衣长命又百睡,今年种下一颗豆,明年收获一个娃,嫁我虎儿笑哈哈哈哈哈哈……
——唉,雷侯爷,您西瓜大的字儿是识了一担了,不过感觉还是怪怪的啊!
番外篇:以尔心头血,烙汝朱砂痣
深秋黄叶空卷,寒鸦振翅旋归……
自那惊心动魄的一日后,已过了整整六十余昼夜,蛊毒驱尽却犹清瘦憔悴的默青衣,正静静守在邓箴床榻畔。
已经过了六十多日了,她胸间牢牢捆着雪白绫缎的心口处,依然隐隐约约渗出怵目惊心的血渍来,他紧紧握着她的小手,清眸赤红含泪,满是愧疚悔憾和浓浓的心疼怜楚。
“……莫、蹙眉,我没、没事……”苍白消瘦得令人心痛的邓箴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努力对着默青衣绽放一抹笑,却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消失凋谢。“我……没死啊。”
“你当然不会死!”他心头一阵剧痛,哽咽颤抖地低斥,双手紧紧包裹着她冰冷的小手,哑声道:“往后,往后不准再说这个字,我们俩谁都不会死,知道了吗?”
“嗯。”望着满眼痛楚担忧的他,邓箴嘴角笑意微微,却觉这一切仿佛好像做梦一样。
他还活着,身子还大好了,而她虽是自愿受剐心头,几乎魂断太医利刃下,可居然也能在被取去了一盅的心头血后,还奇迹似地活了下来,虽然从此伤损了心脉,元气大伤,日后稍稍不慎便有一生缠绵病榻的可能……可,她总算还在人世,也还能亲眼看着他一日一日恢复红润面色,身强体健起来。
定是上苍庇佑,爹娘在冥冥中看顾着她吧?
还有身边这个男人……
“你得快些好起来,甘儿和拾儿还等着做我们大婚的小金童呢。”默青衣放柔了嗓音,怜爱万分地轻抚着她的面颊,哄诱道:“我让人炖了好久的老参雉鸡汤,太医说那个最是固本培元、补血养气的,乖,你今儿多喝两口,我便让那两个小豆丁多陪你说一盏茶的话,好不?”
昔日,是她对他百般呵护照顾,关怀体贴无微不至,可自从他蛊毒拔除一空,醒来的那一刻起,便坚持要人把他的床榻和她的并在一处,不顾自己犹虚弱待静养的身子,硬是要亲自看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