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刘善这几日便化身为慈祥的长官,带着季采乐忙进忙出,教导她整个采购的流程,如何管帐如何入仓,让季采乐都有些受宠若惊。
而在她熟悉整个业务后,刘善便一副欣慰的模样,放手交给她去处理了。季采乐每日见到一车一车的食材陆续进仓,都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又是一日一次的进仓,季采乐来到了官仓前,每回抬头看这个庞大得惊人的建筑时,她都忍不住联想到迪斯尼卡通里,唐老鸭那个装满了金币的大仓库;而她现在很能理解唐老鸭每日在金币中游泳的心境,因为她也很想在充满了食物的仓库里游泳啊……
想着想着,她突然不小心被后头搬运的工人撞了一下。那工人唉了一声,肩上的一袋食材就这么落在地上,发出喀哩喀哩的声音。
“是哪个小兔崽子挡了老子的路……原来是季大人!抱歉抱歉……”那工人准备开骂人,但看清是官府的季少卿,整个人就萎了下去,摸摸鼻子欲把地上的袋子再捡起来。
“等一下!”季采乐纳闷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袋子,奇怪问道:“这里头不是大蒜吗?怎会如此坚硬沉重,掉在地上还发出奇怪的磨擦声?”
那工人一脸惶恐。“启禀大人,草民不知道袋里是什么,草民只负责搬货。”
季采乐不解地讨来一把匕首将袋口割破,赫然发现这一大袋她以为的大蒜,根本全都是小石头,难怪会那么沉重。
“糟了!”季采乐心里一沉,立刻冲进仓里,又割开了几袋货物,其中大部分是小石头,有一些也确实是大蒜,不过显然以次充好,质量与味道都不对。
“可恶!该不会是佐登王子那金毛狮王骗人吧?钱都付给他了,这件事我一定要报上去!”
她由脚底凉到了头顶,急匆匆地赶回官署,拿起了已完成的几本账本,随手打开,却发现里头有窜改的痕迹,支出的数字几乎是倍数成长,而且改得天衣无缝,若不是她清楚自己的手书,都险些看不出来。
这一定有人搞鬼!她气得直冲到光禄寺卿的书房,刘善正在里头办公。通报进入后,她翻开了记帐的账本放到他案前,急忙说道:“刘大人!我刚刚发现,这帐本里的帐根本不对……”
刘善由公文中抬起头,好整以暇地道:“你现在才发现,会不会太迟钝了一点?”
季采乐没有听出他的讥讽,一心只记挂着自己发现的天大漏洞,急急禀报道:“不只帐目被改过了,我还看到官仓里的货也不对!比萨国不仅用次等食材充上等食材,那一袋袋的粮食里,居然还有的是整袋石头!我们应该好好查一查……”
“季少卿,你脑子坏了吗?查?是要查什么?”刘善没好气地摇摇头。“你有没有想过,把比萨国的食材收进宫里,那些大人物们吃得高兴,但我们忙和了半天,谁感谢我们?一袋普通的蒜头,若是以次充好,我们一袋可以赚三两,若是用石头代替,更可以赚到十两!改改账本赚得更多!更不说单价更高的辣椒等等,一袋可以赚到二十两……”
季采乐听得傻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等一下!刘大人,原来是你从中动了手脚?什么我们赚了多少,根本都是你一个人贪走了那些采购的官银!”
“话可不是这么说。”刘善指了指账本,笑得得意猖狂。“最近管帐的人可是你啊!这官章是谁盖的?字迹是谁的?可跟本官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你……”说穿了,刘善就是自己贪钱还摆明了要她背黑锅,难怪他最近这么好声好气慈祥和蔼,原来早就在算计她了!
季采乐气得发抖,但她却悲哀的发现,这个黑锅她背定了,而且不管怎么看,她都是首谋,自己根本是身不由己的被卷入了贪污的共犯结构。
更机车的是,她明明一毛钱都没拿到啊!好歹一袋贪三两也分给她一两,不然她怎么养家活口啊……
她的反应都在刘善的意料之中,而布了这么久的局,刘善自然要好好的收这条线。“这样吧,我告诉你,这事情若揭出来了,你是逃不掉了。光是贪墨官银这一项,够你把牢顶坐穿,如果庆国公再加油添醋一把,砍了你的头没收你的家产,甚至诛连你季家所有人都有可能。”
他的话,唬得季采乐一愣一愣的,她那一脸大势已去的表情,好像明天就真的要死全家一样,令刘善很是满意,终于透露了他放长线,钓的是哪条大鱼,“不过如果你愿意投靠庆国公,那么我们倒可以网开一面,给你条生路,甚至所有好处也能都给你,只要你愿意先为庆国公做一件事,以表你的忠诚。”
“什么事?”季采乐整个人警戒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一个俊秀温和的身影在她脑海里闪过。
果然,下一秒刘善口中便说出了她心里想的那个人。
“继续贪,贪得越多越好。不过你可先别透露你已投靠庆国公,表面上你还是李首辅的人。到最后……我要你把这件事,栽到李首辅头上!”
最近几天,李政昀发现了他的嗅毒人居然罢工了,以前季采乐几乎是按三餐来找他,席卷一空他的食物后,用她那倾慕的眼光看得他一点脾气也没有,再扬长而去。然而这几日,她却无声无息,他派去光禄寺找人的冯光,几乎次次扑空,光禄寺里皆称她公忙外出去了。
这倒是蹊跷了……李政昀的心有点沉,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似乎正在发生。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动怒,也没有十二道金牌像在召魂般强要季采乐出现,他只是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方法诱捕。
“李首辅拿出了自家的十二项极品海鲜干货,要御膳房替他煮成一品鲜羹,一部分献给皇帝,剩下的再送到百忧阁。”
身为光禄寺少卿的季采乐,自然会听到这件事,甚至李政昀那十二项干货,还是她亲自验的货。因此即使这几日因为心虚而逃避他,在一品鲜羹汤的诱惑之下,她还是在午膳时间,硬着头皮跟着冯光来到了百忧阁。
“你最近甚少出现,本官都怕你饿昏头了,这一品鲜羹汤,自然有你的一份。”
李政昀同样是如微风一般的温暖和煦,甚至还叫宫女装了一大碗羹汤给她,让心里有鬼的季采乐,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不过她最近经历的那些见鬼的事,能够让他知道吗?一个弄不好,她季家就家破人亡了啊……
所以季采乐只能眼泪往肚里吞,苦笑着道:“首辅大人,最近因为采购比萨国食材的事,我都快忙翻了,所以才无法时时前来。”
第3章(2)
李政昀点点头,很轻易地接受了她的借口,之后像是顺口问道:“刘善最近有什么异状吗?”
季采乐几乎把整颗头都埋进了羹汤里,含糊地道:“没有。”
“喔?采购外国食材这等好事,光禄寺卿能够不搅和进去狠捞一笔?这真不像刘善的作风啊!”李政昀像是很疑惑地道。
所以李政昀颁下要光禄寺采购比萨国食材的命令,是想抓刘善的小辫子?季采乐想通了这一点,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流满腹,心忖:首辅大人你干么不早点讲,现在老娘都被牵扯进去成了冤大头,你若要办这件事,第一个办的就是老娘啊……
“唉,季少卿最近真是辛苦你了,若光禄寺里有什么事,你可要及时告诉本官,这浑水深的很,你可别蹚进去了。”李政昀若有所思地劝告着她,其中所含的关怀之意,是人都想投怀送抱啊!
季采乐闻言更想死了,她早就蹚进去了啊……一时间她心虚到了极点,几乎没脸再继续待下去,于是突兀地起了身,很是无措地结巴道:“大大大大大大人,光禄寺里事忙,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匆匆忙忙离开,只差没大哭逃跑。在李政昀看着桌面上她只喝了半碗的羹汤时,她突然又冲了回来,一颗头从门旁探出来,表情可怜兮兮。
“首辅大人!你真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
撂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季采乐又跑了,李政昀那时时充满/睿智与算计的双眼一眯,心里一下子百味杂陈。
好半晌,李政昀才叹道:“这丫头让本官见到了人性的纯良,不过到了最后利益当头,她仍是让本官失望了。”
屋里只剩冯光一人,自然是跟他说话。方才季采乐的表现,他也全看在眼里,忍不住仗义直言了一句,“不是大人刻意展现她是大人的人马,才让庆国公注意到她?这次把她推出去,还刻意颁了采购的命令,季少卿在局中,要不死很难。”
李政昀摇了摇头,不以冯光的话为意。因为冯光说的确是事实,季采乐从头到尾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对于手中的棋子,他从来不会心软,该丢则丢,不过季采乐却有些不同,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出,只不过如果她因此而在他面前逝去,他知道她那单纯恋慕的眼神,会一辈子留在他的心中,成为一道心结。
她真的会出卖他?桌上那碗堪称绝世美味的食物,她居然一半都吃不完,是否他在她心里的重量,已超过了她最重视的口腹之欲?而她最后离去前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涵意?
“接下来就要见真章了。或许——”李政昀沉吟了一下,“或许到最后,本官会考虑留下那丫头的命。”
说完,李政昀不再多发一语,面色沉沉地转身离去。冯光在他后头跟上,心思却是百转千回。
首辅大人有些变了,或许他自己也没察觉,对于一个他认为是叛徒的人,居然无法心狠手辣了……
季采乐一夜没睡。
光禄寺贪污的银两已经到了一个天价,一爆出来肯定会掉好几个人头。在这个临界点,刘建安终于要出招了,他要刘善带她出席隔天的早朝。
因此,季采乐心知大难就要临头,要她怎么睡得着?前一天晚上难得家人没逼她减肥,她却愁得吃不下饭,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她很喜欢李政昀,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从一来到这个时代,她就遇到了如同白马王子般的他,而她在现代又是个恋爱经验挂零的恐龙妹,面对人帅心又好的极品男人,怎么可能不中招?
他不仅给她吃的,替她争取功劳,还保住她的官位,可是她现在逼不得已要陷害他了,她怎么下得了手?然而不下手,她全家的命都要赔在这上头。季家虽在精神上不是她的亲人,但是除了逼她减肥之外,待她确实没有话说,她又怎么能看着季家毁在她的一念之间?
所以季采乐失眠了,直到陪同刘善来到金銮殿内时,她仍然脸上挂着两团黑眼圈,失魂落魄。
早朝的仪式很简单,百官行礼结束后,便由李政昀先宣读前一日政务处理的结果以及今日的要事。原本政务处理是皇上该做的,不过赵秀没兴趣也没这头脑,如今是由李政昀代执,所以他宣读起来头头是道,井井有条,即使是身为老对手的刘建安,也不得不佩服他处事之缜密。
而季采乐见李政昀在庙堂之上意气风发的样子,耳中听着他悦耳的声音,不知不觉都听痴了。这是她这辈子最喜欢的男人……不不不,是她上辈子加这辈子最喜欢的男人,她要好好记住他的模样,以后回味时才不会后悔没有多烙印他的风采啊!
待李政昀宣读的事项告一段落,赵秀那仍有些稚嫩的声音道:“众卿可有事禀报?”
通常早朝到这里,就是百官发挥的时间,不过自然不能鸡毛蒜皮的事都往上报,否则早朝就算三天三夜也开不完。每个大臣都抓准了李政昀的脾气,只有真正的大事才会上奏,没那么紧急的就写在奏折里。但如今天下升平,在李政昀的管理下国泰民安,通常不会有什么重要之事要奏。
不过今日气氛有些不同,赵秀都要准备宣布退朝了,刘建安却突然跳了出来。
“皇上,臣有事启奏。”他恭敬地一躬身,将笏板高高地举在头上。
“国公请说。”赵秀有些疑惑,不过仍是准奏。
刘建安这么一出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飘到了李政昀身上,心知又是两个大人物要碰撞了。这一次庆国公看来胸有成竹,不知道李首辅会怎么接招?还是会毫无防备地被打个狼狈不堪?
刘建安朗声道:“日前收购比萨国食材,此为光禄寺之事。由于此事乃李首辅下令,光禄寺卿刘善无比重视,便将此事交给李首辅极为倚重的季少卿负责。然而昨日刘善查核帐目,竟发现以次充好、以少报多之事,甚至官仓里的食材有许多被换成了石头!经查季少卿贪墨官银一千两百七十二余万两……”
百官听得哗然,一千两百七十多万两,几乎是王朝三分之一的岁收了!每个官员看向季采乐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大多带着质疑与不满,而后者直垂着头,冷汗都流湿了衣襟,虽然早料到会是今天的场面,但她不知道千夫所指原来是这么恐怖啊啊啊啊啊……
刘建安的声音仍继续着,甚至更加铿锵有力,“……以季少卿之品级及资历,个人之力不可能贪渎得了如此庞大的数字,故背后必有人指使或有共犯,请皇上明察。”
他几乎就没指着李政昀的鼻头说就是你了!在这段真真假假的指控之后,刘建安交上了有问题的账册及种种证据,让赵秀好好参阅。
赵秀今年才十二岁,能看出什么才有鬼,所以他草草翻过,虚应故事后,干脆直接问:“国公辛苦了。你的调查可有什么结果?”
刘建安就等他这个回答,刻意意有所指地道:“本官命刘善暗自调查,未查出季少卿藏匿官银之所。不过季少卿因为是李首辅之得力左右手,本官也不适合直接究办……”
赵秀点点头,转向了李政昀。“李首辅你怎么说?”
李政昀深深地看了刘建安一眼,云淡风轻地答道。“本官不知此事,故无话可说。”
刘建安一拳像打在棉花上,顿时有种有力没处发的郁闷感。不过李政昀本来就不可能承认什么,所以他接下来便是要打得李政昀不得不认!
“李首辅此言差矣。每个人都知道季少卿是你的人马,第一个被你在春宴赏赐御膳的人!更不用说李首辅还在使节宴上力挺季少卿,为何现在又推拖责任了?如此多的官银,季少卿一个人会吞得下?若不是李首辅,季少卿又如何敢这么大胆行事?本官已让季少卿至早朝,请皇上让臣在百官面前对质,便可知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