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卿何在?”赵秀说道。
“臣在……”季采乐上前一步,按着先前所学的礼制缓缓下跪。
刘建安也在赵秀的许可下,走到季采乐面前,朗声质问道:“如今账册证据齐全,对于本国公指控你贪墨官银,你是否认罪?”
“确实是有人贪墨官银——”季采乐欲言又止,却让刘建安打断。
“那就是认罪了。你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呃……有!”她牙一咬,认了!
“好,你就在百官面前,说究竟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终于来到这一步,刘建安几不可见地一笑,目光飘过了李政昀身上。
“……”季采乐没有任何响应,只是跪在那里低着头,像是陷入了天人交战。
“季少卿,你可是害怕自己说了,会惨遭横祸?”刘建安冷冷一笑,刻意在百官面前瞄了李政昀一眼。“放心,若你能供出主谋,本国公会替你向皇上求情,饶你不死。”
季采乐内心挣扎万分,突然抬起头,目光凄凉地望向了李政昀,见他面无表情神情严肃,看着她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他对她的困境是否有什么想法,季采乐叹了一声,不由得像是喃喃自语般惨然道:“我可以说吗?”
“自然可以,你不用怕,尽管说出来。”刘建安看到她偷觑李政昀的那一幕,内心更加自得。
季采乐深吸了口气,这次她不再逃避,不再心虚,口中坚定地道:“好,我说!”
她定定地看向李政昀,朝中百官都认为她要指控这个当朝权势最盛的内阁首辅了,全屏气凝神的等着。终于,她徐徐起身开口说道:“我不跪了,因为我没有罪!我没有贪污,我没有拿到任何一毛不属于我该得的钱。我是被陷害的!”
李政昀目光一闪,沉稳如他也不由得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
听她这个开头,刘建安正觉不妙,还想出口警告她一番时,她抢先指着刘善说道:“这一切,都是刘善设计的!他教我如何采购,如何记帐,如何入仓,我以为他是热心的想让我尽快上手光禄寺少卿的工作,事实上,却是他联合了比萨国的人,将要入仓的食材换成了石头,或者以次充好,然后篡改帐目,将我拖入这浑水,再以我全家的性命为要挟,不得不听他的命令行事——”
“季少卿!你不要血口喷人!本官为什么要诬陷于你?明明是你——”刘善大惊,连忙反驳,却被她截断话头。
她信誓旦旦的指着他的鼻头,不留余地的把他的计划全说了出来,“你诬陷我,是因为你要我指认李首辅,把这件天大的贪污案栽在他头上!”
“胡说八道!”
“我有证据!”季采乐不由分说的从自己身上拿出了另一迭账册。“这些帐册,是我在被陷害之后,私自誊录下来的,方才庆国公呈给圣上的,是刘善篡改后的版本!这里头有所有的资金流向,我甚至记录了每次刘善交付贿款给我的日期及数字!
“为了取信于他,我假作同流合污收贿,刻意分一杯羹,这些钱财有数百两,我都收了起来,等会儿可以交出。担任光禄寺少卿才短短时间,我是不可能赚数百两这么多钱的!而且官银都有官府烙印,足以证明确实有此笔贿款。因为刘善想陷害李首辅,我甚至不敢去找李首辅,就是要让刘善相信我已经背叛首辅——”
刘善心急,怕她又抖出更多,连忙为自己辩驳道:“季少卿你满口谎言!像你手上的账册又有何意义?我随时可以写个十本八本出来,谁会相信你——”
季采乐不让他把话说完,刻意要让他急得不得了,再次抢白,“那你敢不敢跟我核对呢?所贪污下来的贿款,你分给了我一成,你自己就收了七成,剩下的两成,我都不知道你拿到了哪里。”
听到这话,刘建安眼神犀利地瞪了刘善一眼,刘善连忙摇手否认,冲口而出道:“根本不是那样!那些银两我只拿了三成,哪里有拿七成……我……”
此话一出,刘善就知道自己完了,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而朝中百官看着他的目光,也都像在看白痴一样,甚至连站在最前首的李政昀,打量他的眼神都带了点同情。
这下不用他这个内阁首辅出手了,刘建安为了湮灭证据,刘善也不可能活下去了。
只不过……李政昀的目光又由刘善身上移到了季采乐身上,他真的很意外这丫头竟会做出这种决定,把命豁出去也要保护他的清白。
李政昀表面上温文儒雅,事实上却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否则他不会默默的做掉了那么多人,连前任太子都倒在他手上。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也不由得对季采乐的牺牲感到一丝动容,她对他的恋慕及感激,似乎比他想象的多出更多更多。
该说,那是一种爱情吧?
他这次真是好人做过头了,李政昀反省着,好到让这么一个傻女孩爱上他,愿意为他牺牲生命,而他在此刻之前,却是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她,他是否该因此惭愧?
她真的……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一次对她的付出及心意,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李政昀心头百感交集之时,季采乐看着他,突然红着眼眶,接着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首辅大人,我没罪,所以我不跪庙堂,但我跪你是有事相求。在揭发刘善之后,我可能明天就要死了,但有人威胁要杀我全家,所以我才不敢事先告诉你。求你在我死后,保护我季家的人不被灭门……”
保护季家对李政昀来说,只是挥挥手的小事,而她却为了这样的小事憔悴丧志至此,失去了她乐观单纯的天性,这是李政昀很不愿、很不愿看到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见到她的笑容了。
可是他不也是把她拉入局里,令她陷入九死一生的人?从未后悔自己决定的李政昀,这一刻确实有着后悔,一种矛盾的自厌感令他陡然烦躁起来。
“够了,这出闹剧也够了。”李政昀不愠不火地道:“季少卿,先起来吧,本官要保的人,就不会让他死。”
季采乐双眸一亮,顿时破涕为笑。她所崇拜喜爱的他,又再一次化身为英雄要来救她了吗?
“至于刘善,你以为你的劣行,本官不知道吗?”李政昀都把季采乐抛出去当棋子,松懈他们的戒心了,哪里可能没有防备?“所有协助入仓的工人,都承认所扛的货物不对,是负责承运比萨国食材的几名官员威胁所为。那几名官员本官已经全数捉拿,他们一口咬定是你刘善指使,你有什么话说?”
也就是说,在他们算计李政昀的同时,李政昀早就收集好了证据,只是看什么时候好收网而已?刘建安听着李政昀暗自做的安排,心中一片冰寒。或许从季陌白的初露锋芒开始,所有人就都在李政昀的算计之中了,他心忖自己即便城府深沉,也不可能算无遗策到这种地步,他终于承认自己的才智不如李政昀,心机更不如李政昀。
不过,他不会就此认输的,绝对不会!
“下官……下官……”刘善见到所有的指控都又准又狠地打到了自己身上,脸色又青又白,原本还是跪着,现在都快趴下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刘建安。
想不到,刘建安却是厉色地用着警告的目光直视着他。刘善知道,刘建安是要弃车保帅了,这整件事情刘建安虽是主导,却是片叶不沾身,自己若供出背后主谋,刘建安完全可以轻易脱身,自己的妻儿家人,却会跟着一起陪葬。
是的,刘建安就是这么残忍的人,即使刘善的母亲是刘建安的表妹,一样没有亲情可言,抵触他的利益就是要死!
刘善只能凄然地磕头,哀莫大于心死地将罪全顶了。“臣认罪,这一整件事,都是臣一手策画,请皇上开恩!首辅开恩!”
李政昀心知肚明这一局不可能扳倒刘建安,不过他的目的本来也只是要拿下刘善,完成自己清洗光禄寺的想法而已,刘建安可以日后慢慢对付。因此,他也不深入追究,只命人将刘善带下候审。
早朝这场峰回路转的惊魂记,让百官再一次见到了李政昀的手段之狠,城府之深,本来以为他要被刘建安狠咬一口了,居然还能起死回生,顺便断了刘建安的得力臂膀刘善。
终于退朝了,季采乐死里逃生,她对李政昀的爱意及感激,也到了死心塌地的地步。不过这阵子刘善对他的阴谋策画她全隐蹒不说,心里着实过意不去,逮到了机会见他走到宫里人少之处,便偷偷地跟了上去叫住他。
“首辅大人,我……”季采乐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即便爱煞了他,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扑上去告白,最后只能化为一句深刻的感谢。“谢谢大人,真的,谢谢大人。”
李政昀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这句感谢才是他该说的,这一次每个人都在他的棋局中陷落,他手段确实高,但却高到自己都觉得心虚了。
可是这样的心情,他哪里可能告诉季采乐?他在她面前可是个好人啊!怎么会陷害人呢?他都不愿去想这样完美的形象会不会有破灭的一天,她对他才是真正的忠诚与信任,他的心意比起她的,要差多了!
难得的,他对着她,说了一句真心话。
“你……”他的手本能的伸了起来,但在要碰到她脸颊前,却硬生生停住了,传递给她的,只有他脸上那抹温文的微笑。“有空的话,和我一起用膳吧!少了你,无趣很多呢!”
第4章(1)
如果说谁是当今天下最幸运的一人,每个人约莫都会把手指向季陌白。
话说这个光禄寺少卿被卷入了王朝历来最大的一宗贪污案里,还在庙堂之上被指为首谋,想不到一个峰回路转,他豁出去的指认出真正的阴谋者,在朝中内阁首辅与庆国公的对峙之中,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朝中的势力也因此往李政昀的方向挪动了一点。
如果只有这样当然还算不上幸运,之后刘善被拔了官,在他府中搜出官银一千余万两,坐实了他的罪名,被判秋决,其余家人因为刘建安的关系,免于诛连。但如此一来,光禄寺卿的位置就空下来了,而李政昀大笔一挥,没多久季陌白便正式升任光禄寺卿,一夜之间由罪人变成贵人。
眼下摆明了他是首辅派的人马,又在贪污案及使者宴立下了功劳,谁敢对这桩命令有什么意见?
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风光,没有人知道季采乐受到的惊吓可不小。一收到圣旨,她便惶惶然地跑到百忧阁,只差没声泪俱下的求李政昀别让她升官,因为光禄寺卿不仅要上朝,宗庙祭典国宴都要出现,万一她顶替兄长的事情曝光,那就是死路一条。
不过李政昀云淡风轻地保证他会罩着她,因为光禄寺卿这位置必须是他信得过的人。季采乐听到自己是他信得过的人,一下子就被粉红色的泡泡冲昏头了,乐得立刻答应,还开心地暗忖,身为一个现代人,解决这些古代的事不过小菜一碟,她一定会把光禄寺卿这工作发扬光大,成为皇宫美食界的第一把交椅!
而当李政昀借赵秀之名要颁下赏赐时,想不到这思想独特的女娃什么都不要,只向李政昀要求了一道墙。
没错,就是一道墙,这道墙位于干清门旁,而且两面她都要了。干清门是分隔内宫与外廷的一道门,简单说起来群臣只能走到干清门外,除非皇帝召唤,或者是像李政昀这种心腹大臣才能进去;干清门内便是内宫,住的都是皇帝的嫔妃子女亲戚等等,通常皇眷也不会越过这道门出来。
李政昀也好奇着这胖丫头不知又想耍什么把戏,很干脆地准了她的要求,隔日便看到她命人在墙的两面各放了一块布告栏,上面只贴了四个大字“敬请期待”。
“胖丫头,干清门那面墙,你到底想做什么?”李政昀等了数日,终于忍不住问了。
虽然去了刘善,在宫里李政昀不必再担心被人下毒了,但两人日日一起用膳也习惯了,彼此越来越熟悉。季采乐虽然官小职卑,但对他总是没大没小,也从不称什么下官微臣的,似乎他就像她的朋友一般。李政昀自忖在她面前是个大好人,暂时不想破坏好人的形象,内心虽然告诉自己不必与个女子计较,然而他骄傲的内心仍是忍不住要在口头上讨一点便宜回来,便开始唤她胖丫头。
一开始季采乐还抗议连连,不过李政昀只举起一面镜子,当她看到镜里那张包子脸,也只能含泪认了这个外号。只不过听习惯后,似乎成了两人间的昵称,她有时还会觉得很甜蜜呢!
李政昀对新布告栏的好奇,令季采乐笑得贼兮兮的,二话不说拉着他的手,直往干清门那方奔去。“去了你就知道了,不过可要小心一点别让人发现,你就能知道这门道里的蹊跷了!”
李政昀被她的神秘大大的勾起了好奇心,堂堂一个首辅,居然不由自主的被一个胖丫头给拉着走,而且还本能的跟着她一起鬼鬼祟祟,深怕被人发现似的。
从他十岁时父母双亡,他不得已投奔亲人还改了名号后,从此就深埋在诸子百家四书五经等各式学问之中,之后十五岁中举进宫,十七岁成为太子之师,人也变得老成权谋。然而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他有了回到童年的新奇感觉,这也是李政昀第一次不想压抑自己的情绪,顺着本心去做。
而一向跟在李政昀身边的冯光,将这一幕全看在眼中,眼中闪过一抹深思。在主子被拉走后,他也如一道影子般闪到暗处不见,不若以前般亦步亦趋。他知道这时候自己最好在暗中保护就好,季采乐与李政昀之间,似乎不适合再多插进一个人。
季采乐与李政昀接近了干清门后,果然见到几名妃子围着布告栏指指点点。她扯着他隐在柱子与树丛形成的隐密之处,听着她们说话。
由于赵秀年幼,这些妃子多是先皇时留下来的,其中一名资格较老的宜妃先是纳闷地道:“这张“敬请期待”都贴了十天了呀!究竟是要期待什么?”
另一名较为年幼的微妃细声细气地道:“听说干清门外墙也有一道同样的布告呢!”
“呵呵,我知道。”个性较为开朗的端妃手一击掌,“前日柳公公说,外面的布告,也引起了许多官员的注意,他们也在讨论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