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发怔了一会儿,怎么就到点了?那她签是不签?此事攸关她的一生,不可草率视之。
「快一点,我要换岗。」侍卫催促道。
看侍卫的脸色不快,拿着卖身契就要走人,心一慌的萧含梅连忙把契纸抢下。「我签。」
见她签好了字,等在门外的一名长脸婆子走了进来,给了她一套小婢的服饰。「从今日起你便是万家的粗使丫鬟。」
「什么,粗使丫鬟?!」萧含梅难以置信的尖叫。
「能当上粗使丫鬟是我家姑娘心善,不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谁敢用,我们管吃管住,每个月月银三百文,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婆子一脸鄙夷的睨视,瞧不起她的作态。
「可是……」她要服侍的是少爷。
「你不是说做牛做马也要报救命之恩,如今做了粗使丫鬟不比做牛做马轻松,难道你想下田耕种?」没让她倒夜香都便宜她了。
像牛一样耕田……想像自己背后拖着犁,面上一白的萧含梅浑身起了恶寒,她才不干那么卑贱的活。
「虽然你只是粗使丫鬟,仍要学学规矩,刚好王府的嬷嬷正闲着,就让你去学几天。」哪天规矩了哪天上工。
「学、学规矩?」那她不就见不到世子爷了?
婆子的力气很大,被拖着走的萧含梅根本无力反抗,她跌跌撞撞的被拉往下人房,脸色十分难看。
「小福妹妹,你下手黑呀!」居然用这一招整治居心不良的人,三两下就把人拿下了。
「手不黑岂不是让人阴了?我们万家是积善人家,但也不是谁都能来坑两把,总要让人家知道以身相许不是报恩,而是恩将仇报,救了一个人还得包办对方的下半生,实在太亏本。」万家的银子不是大风吹来的,想伸手就得斟酌斟酌。
鼻子一痒的赵天朔感觉被戳了一下,她这话有影射之意。「那人找错人了,错把万六姑娘当成软柿子了。」
「我本来就不硬,心软。」万福晃着脚,迎风吹乱她鸦黑发丝,明眸善睐。
「怕不怕?」他指的是高度。
咯咯笑声随风扬起。「不怕,我喜欢高,低头俯视苍生,底下的人都变小了,只能抬头仰视我。」
「你的确适合在高处。」他话中有话。
「但是能更高更好。」看得更远。
「还不够高?」真是个胆大的。
她摇摇头。「不够。」
「难道你想飞上天?」赵天朔宠溺失笑。
「对,飞上天。」她大笑着张开双手。
惊岀一身冷汗的俊挺男子连忙以身相护,扶住柔若无骨的细腰,他俩此时坐在离地几十尺的大树枝桠上头,臂粗的枝干不太能支撑两人的重量,一动就晃,发出剥剥声。
赵天朔施以轻功提气,护全两人,说说笑笑的看着树底下来来去去的人,岁月静好,少了烦人的尘嚣。
「朔哥哥,轻松点,老树头不会摔着我。」她拍拍至少有五百树龄的巨大树木,老树似在回应她般发出沙沙声。
树有灵,她便能沟通,她与万物灵气相通。
「明儿一早我带你进宫,你别太担忧,皇上不吃人,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不用故意讨好。」她嘴甜,真要哄起人来没人招架得住。
「我这事是不是你弄的?」万福早想问了。
「是。」他放在她腰上的手不曾移开。
「为什么?」有古怪。
他笑了笑。「你以后便会晓得。」
「不能现在告诉我?」她睁着圆滚滚的大眼。
赵天朔好笑的捏了下她的俏鼻。「不要引诱我,我定性很差,搞不好一口吞了你。」
万福当他在说笑,将他的手拔开。「那也要你胃口大,哪能说吞就吞,一不留神就鲠在喉咙了。」
他的黑眸渗出丝丝柔意。「你入宫后只须提防一人,太后,她是晋王的生母,而我前不久才砍了晋王一刀,拔除他安插在京里的爪牙,因此和我走得近的你恐怕要遭受点刁难……」
第九章 众人各怀鬼胎(1)
「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福穿着华美而繁复的县主服饰上前参拜,她的姿容宛若玉池中娇美嫋嫋的白莲,肤若凝脂,齿似编贝,白中透红的芙颊梨涡微现,清灵若仙又风华独具。
她一出现便吸引众人的目光,不自觉的屏息,彷佛多吐一口浊气便会玷辱了她的洁净,污了她的圣洁。
她再一抬阵,眼眸流溢着最纯净的光泽,无邪而充满灵秀,秋水难胜,玉华不敢遮。
「你就是受福神庇佑的万福?」雄厚低醇的嗓音出自龙口,带着一股泼天的威仪。
「是不是受到福神庇佑臣女不确定,但臣女打小至今都挺有福气的,吵架没输过,生气想打人,那人就挨巴掌了,想要爹爹钱多多,爹爹就有银子……啊!臣女只吵输一个人……」万福不服气的噘着嘴,那模样相当逗人,让周遭众人心都软了。
「你吵输谁了?」皇上好笑的问。
「一个和尚。」
「一个和尚?」他讶然
「弥陀寺的广远大师……」
「等等,你是说素有圣佛之称的广远大师?」一旁的左相惊讶的问道。
「什么圣佛,酒肉和尚而已,他忒坏了,常常欺负人,还抢我的烤鱼吃,叫我多种福田,以福渡化更多未开悟的人。」和尚不像和尚,古里古怪的,抢起她的人参毫不留情。
「你说的真是广远大师?」应该是搞错人了。
「弥陀寺的住持呀!不会错,这次他还和我同车进京,要去五台山挂单,你们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就去瞅瞅,不过要快,他这人神出鬼没,可能一下子又不见了。」这个老和尚老爱摆弄人,教人难以捉摸。
万福话刚说完,金銮殿悄悄少了几个人。
见左相不信,她拿出原本要还给和尚的念珠。「这是广远大师的,他没留神落在我车上了。」
「什么,广远大师的佛珠?!」两眼一亮的左相兴奋地上前,双手微颤地想要接过圣僧佛器。
突地,皇上一声轻咳,左相伸出的手又马上缩了回来。
「咳!拿来让朕瞧瞧。」他才是天授帝王。
「是。」皇上身边一名面白唇红的太监步下金銮殿,走向表情随兴的万福,十分恭敬的接过圣物。
但是他一接过手,身子蓦地一僵,脸上露出似喜似悲的神情,两行泪无声的落下,他一脸喜悦的仰头,彷佛受到感召,成了菩萨弟子。
此情景震惊了在场所有人,众人都不免有些急迫,想亲自感受这圣物的力量。
「怎么了,小江子?」居然在大殿之上哭了。
「皇上,这、这是真的……」江公公又哭又笑,捧着檀香念珠激动不已,连身体都在颤抖。
「给朕拿过来。」皇上有着好奇,不信一串念珠会有多大的神力,小江子太大惊小怪了。
「是的,皇上。」江公公走得很慢,好像不舍得把念珠交出去。
「不过是檀香木制成的香珠串而已,瞧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咦!这是什么……」正在笑着的皇上一接过念珠,便感觉到一股肉眼不得见的气流缠上他的手,顺着手臂往上盘旋,气流所经之处气脉舒畅,有股微热。
皇上感受到有什么正在洗涤他的筋脉,太医百治不癒的腰骨酸痛被这样的暖流一流过,顿时筋直骨正,不酸不痛了,而且神智特别清明,原本有些看不清的双目能清楚看见老相爷左耳下方暗沉色的小疣。
「皇上,怎么样,是不是真的?」笃信仙佛的左相可得很急,也想摸一摸圣物。
「嗯!菩萨慈悲,以慈心济众生,朕就收了,福女万福,你这明惠县主实在当之无愧。」
皇上一句话,万福成了众人皆知的福女,她的有福是得到天子金口,鸿福齐天,福运当头。
万福其实很想翻白眼,那可是老和尚的念珠,又不是她的,皇上怎么说拿走就拿走,看来赵天朔的厚脸皮其来有自,他和皇上一脉相传,个个脸皮忒厚。
然而,这些话她只能在心里腹诽,表面上还是得这么说,「皇上中意就好,老和尚那人心大,给了人便是与众生有缘,皇上把佛珠往身上一放就有菩萨守护,与皇上的金龙一左一右的相护持。」只是皇上的龙……老了。
万福的心中没有同情,只有清亮一片,她微微朝天子身后的老迈金龙一颔首,为了护佑天子,金龙贡献它的修为,时候一到它便飞升入云,再塑金身。
好听话人人爱听,举凡当皇帝的都想长生不老,已过半百的皇上一听有神佛保佑,龙心大悦的哈哈大笑。
「好,好,赏,有赏,大赏!内务府吩咐下去,赐明惠县主五进大宅,明珠十斛,玉罗锦十匹,雪蚕缎十匹,栖霞纱十匹,软烟罗……」
接下来是一长串的赏赐,一旁的中书舍人振笔直书,忙着记下皇上的封赏。
皇上太高兴了,高兴得有些忘形了,他是真的感受到佛珠的奇妙,人也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怕老是帝王的梦魇,谁不想回到最鼎盛的壮年,再以强魄的体态征服四夷。
误打误撞的万福算是投其所好,她也没料到广远大师的佛珠有此奇效,当她拿在手上毫无感觉时,换了一个人却有超乎神奇的转变,那已经不是好运可以形容了。
难怪说她是天生带福的福星,遇到难事总会化为吉瑞,福来安泰,不与祸共,福至人安。
「你和个和尚同车,为何我没瞧见?」同行二十余里,哪来的和尚?她胆大包天,连皇上也敢欺瞒。
赵天朔状似无意的走到福身侧,以一身煞气隔开想靠近她、和她攀上关系的官员。
她是他的,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他刻意安排将她的善行上达天听不是为人作嫁,商女的地位太低了,得往上抬高,他和她才有其可能性,皇家媳妇是有品阶的,不是什么人想当就能当得上。
而今日突如其来的惊喜更令他满足,一向难讨好的皇伯公居然因为一串佛珠而开了先例,给足了明惠县主面子,日后她也算在京城站稳了,无人敢嘲笑她是地位低下的商家女。
「老和尚本来就古古怪怪的,在你开口前他还在,我耳边还听见他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可你厚颜的挤上马车时他就不见了,准是被你吓走的。」万福声音咬细,就怕人听到她在大殿上与人交谈,冒犯天威。
「你说他真的在马车上?」他眼露困惑。
秀眉一垂。「是呀!我没必要骗你,从景平县出发前他就上车了,我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不忌荤素,但是没见他下过马车,一迳的打坐,呼息很浅,真像得道高僧。」
你都不用上茅房吗?
她那时还问了和尚这么一句。
广远大师眼带笑意的拈指一莲花,回道——
万物化为尘,尘去如虚无,你见河水深三尺,我言道心无尺量。
广远大师用这几句话打发她,到底没言明。
赵天朔好笑地轻碰她滑细手背。「他本来就是佛法高深的神仙人物,我总听你和尚和尚的喊,却一直无缘得见他一面。」
好似凭空杜撰出来的一个人,只闻其名,不见其身
「噢!对耶,你每每与他擦身而过,明明咫尺之距,可是始终碰不着。」万福后知后觉的发现怪异之处。
「大师躲着我不成?」他自嘲道。
「下回我遇到他时帮你问,和尚装神弄鬼的本事都能收徒了。」万福仍认为广远大师的神技是装的,无论她怎么看,他都不像得道高僧,倒似溯古亘今镜中看到的神棍。
此时在五台山的广远大师突地嘴角一扬,打着手印的双手平放在双膝上,为众生祝祷。
「太后有令,传见明惠县主。」
圣地,不仅文武官员敛起神色,就连原本笑得开怀的皇上也皱起眉头,看向传令的小太监。
太后不是皇上的生母,她的皇子是曾为太子的晋王,两人为了皇位竭尽心思,最后功败垂成。
先帝本有意废后,但念及几十年的夫妻之情,在他未崩天前,只将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软禁起来,不许她出凤仪官,她空有皇后之名却无皇后之实,后宫实权掌握在四妃手中,其中以德妃为首。
但是先帝一死,皇后就被放出来了,为了贤名和孝道,继任的皇上不得不封嫡母为皇太后,而亲娘荣妃退为荣太妃。
因为这皇太后之名,给皇上造成了不少头疼的困扰,毕竟不是亲母子,皇太后自是偏向亲子,常做出不利皇上的事,处处唱反调、扯后腿,耽误朝中大事,甚至装病要皇上、皇后侍疾。
「皇伯公,请允许侄孙陪同明惠县主赴万寿宫。」目光一凛的赵天朔自请授命,要赴龙潭虎穴。
他不相信皇太后,那老得该死的老妖婆不怀好意,一逮到机会便要作践人,不少官员女眷被她活活打死,只因不肯投效晋王,变节易主。
皇太后惩罚人的理由千奇百怪,就连衣服撞色也能打上五十大板,将人打得奄奄一息,再丢一本《女诫》要人知耻,让人皮肉痛还要加以羞辱一番。
「小子护食。」皇上意有所指的轻笑。
面上一红的赵天朔显得有些局促。「皇伯公,明惠县主是从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她胆子小又怕生,侄孙与她有多面之缘,不忍心她受到惊吓,故而同去想替她壮壮胆。」
一干官员狐疑的看看万福,再看看赵天朔,心中所想的都是——
此女眼神清澈,见到皇上面不改色,心不惊慌,几句话就哄得皇上龙心大悦,此女真胆怯无知吗?赵天朔这话才说得欺君吧,为了佳人撒下弥天大谎。
「得了,得了,你这小子朕还不清楚,想去就去,朕封的明惠县主也不是人人都可欺。」皇上这是在暗示赵天朔把人护着点,别让人给欺负了,丢了朕的脸,朕要重重惩罚。
「是,侄孙领令。」赵天朔双手一揖。
「还有,别和太后起冲突,能让就让,都忍了这么些年了,再忍她也没几年,那把年纪了能熬多久。」皇上的语气中有着冷酷,显然对太后的厌恶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无时无刻都想要自己死的嫡母,谁能忍受得了,何况是一国之君。
「皇伯公,我保证太后寿终正寝。」至于有什么小擦伤、小破皮,他一概不负责,人老了总会做些自残的疯狂事。
皇上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比谁都想皇太后死。
但是那人彷佛成妖了,老得头发都白了,身子还十分硬朗,胃口极佳:什么都吃,还能看戏,哼上两句。
皇宫很大,出了金銮殿一路往万寿宫走去,走了半个时辰也没瞧见宫门口,千娇百媚,容貌美丽的宫婢一个一个走过身侧,或曲身,或问安,或用嫉妒的眼神一瞟……
万福当在看风景,可是走着走着就累了,越走越慢,本来就懒的人索性拉住景平世子的腰带,让他好笑又无奈的拖着她走,她还省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