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爽快!我等你这个好女婿等得够久了。”纪行金笑着随之起身,用力在赫连长风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纪舒眉以手绢掩面,状似害羞,实则是想掩去心头狂喜。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以后订了亲,湖北赫连家那些家伙就甭再三天两头上门来想高攀了。”纪家丫鬟大声地说道,知道小姐稍后必然会因她这番话而大大打赏她一番。
赫连长风一笑,长袍一撩后,潇洒地落坐。
他眼里噙笑,但那笑意如冰,任谁见了都要胆颤心寒的,所以他很快地低头为纪老爷斟酒,以掩去眼里那抹恨意。
太好了,他方才已断绝了赫连茶庄的最后一线生机。
日后,他要那些曾经欺压过他的兄长们,一个个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赫连长风仰头痛快地将酒一饮而尽。
他多年来朝思暮想的心愿,如今已然达成了,他应该要开心得仰天长啸才是!
然则,环顾周遭,他唯一想分享的人却只有宝儿哪。
但宝儿势必是不会开心他娶纪舒眉为妻的,且天真烂漫的宝儿是否会为纪舒眉所欺压?他又有法子无时无刻守护着宝儿吗?
身为妾室之子,他比谁都知道被正室欺压的心酸哪!
赫连长风一念及此,人虽在厅堂被纪家父女笑声所包围,手指却蓦地紧抓住筷子,无论挟了什么山珍海味入口,也全都食不知味。
心头被撕裂了一个大洞,痛得他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这……便是他所要的成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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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朱宝宝忙碌完城北大火之事,已是数日过后了。
鬼医师父在实际看了两日病患,确定了膏药处方需要更改之处后,便消失无踪,留下她一个人,累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
是故,等到泰半紧急病人都已得到照料时,朱宝宝已经三日没闭过眼睛了。
一直随行在侧的石影在打量状况之后,决定听从赫连主子命令,在宝姑娘累垮之前,赶紧将她送回赫连家。
石影先发了快帖回赫连家,之后便领着宝姑娘一路赶路回来。
宝姑娘还没上马,便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一上马之后,更加睡得人事不醒。
石影明白她当真是累坏了,于是便将她护在双臂之间,驱策马儿快奔回到赫连府。
“三黄粉还有吗?烫伤严重者,每日撒上一些,七日便可无事。黄岑、黄连、黄柏……大哥……黄柏买不到,你得帮忙啊……”朱宝宝在睡梦间仍不停呓语着。
石影低头看着正窝在自己身前打着瞌睡的朱宝宝,向来面无表情之面容,也不免染上了几分愁色。
赫连长风对纪家下聘之消息,已经传遍城内外,宝姑娘这次回府,怕是免不了要伤心了。
打从几年前,自己高烧不退,让宝姑娘看了诊之后,自己与宝姑娘之间,便有了不同交情。宝姑娘为自己保守秘密,自己则可以为了宝姑娘这样一位好友出生入死。只是,如今辜负宝姑娘之人,却是待自己恩重如山的主子哪……
石影快马才到赫连家,门前一排灯笼,几盏油灯早已映得阶前明亮如昼。
赫连长风正等在门前,一看到朱宝宝睡倒在石影怀里,向来淡漠脸庞染上了一层冷霜,一对黑石眸子亦冷硬得像是千年寒冰。
石影才扯住缰绳止马,赫连长风便已出手将朱宝宝抱回怀里。
朱宝宝才被惊动,小脸马上愤怒地挤成一团,双眼死命地紧闭着,嘴里却叽哩咕噜便是一串——
“不要吵、去排队……催什么……我就一个人一双手,莫非要我用脚把脉吗?”
“宝儿,没事了。你已抵返家门,可以安心歇息了。”赫连长风揽紧她,低声对她说道。
“大哥?”朱宝宝半睁开眸,瞧见是他,便弯起唇笑得香甜。
“我在,你安心睡吧。”赫连长风凝望着她,回以一抹淡淡笑容。
“嗯。”朱宝宝将脸埋入他胸膛里,很快地又沉入睡梦间。
石影看着主子那一年难得见到几回之笑容,也不由得怀疑起赫连长风与纪舒眉即将成亲的传闻真实性。
主子只在乎宝姑娘一人,此事无庸置疑啊。
“你为何不雇辆马车载她回来?”赫连长风揽着朱宝宝往前走,在与石影交身而过时,低声问道。
“宝姑娘认为马车太慢。”石影回话道,始终站在赫连长风身后一步之处。
“以后你最好避嫌。”
“是。”石影淡然地点头。
“她……”赫连长风停顿脚步,望着她酣睡小脸,低声地问道:“可曾听闻我与纪府之事?”
“宝姑娘这几日连睡眠时间都没有,如何能有法子听闻得您即将成亲一事。”
赫连长风半侧身,灼灼目光看向这个面容淡然,瞧不出喜怒哀乐神色之贴身护卫。
“你在为宝儿抱不平?”赫连长风眯起眼,漠然面具一变转为冷戾。
“宝姑娘待人极好,赫连府上下之人全都希望她开心。”石影也不闪躲主子视线,直截了当地说道。
“哼。”赫连长风脸色一沉,拂袖而去。
难道他会虐待宝儿吗?无论他与谁成亲,宝儿终归仍是他的心头肉,谁都碰不得的。
宝儿比谁都懂他,她定然也会清楚他若不是情非得已,又怎么会忍心辜负她呢?
正当赫连长风拥着朱宝宝走回他的院落里,正要推门而入时,纪舒眉亦正踩着月色而来,跨进了院落。
纪舒眉一见赫连长风怀里拥着朱宝宝,她脸色一阵惨白,提着漆器食盒的双手亦不住地颤抖着。
赫连长风停住脚步,黑漆目光毫不闪躲地直视着纪舒眉,他与纪家是各取所需,他没道理要因为纪舒眉而放弃宝儿。
“纪姑娘有何指教?”赫连长风有礼但生疏地问道。
“我……我是来为赫连公子送点心……”纪舒眉手间食盒不停地发出器皿撞击声,眼眸直瞪着朱宝宝。“你与……”
“我与她如何?”赫连长风沉声问道。
“奴家原本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哪个大丈夫不是三妻四妾呢。”纪舒眉强挤出一抹笑意,试探地问道。
“在下就此谢过纪姑娘之成全,纪姑娘果真有当家主母之风范。夜深了,在下便不打扰纪姑娘安歇了。”赫连长风勾唇一笑,那笑意却不曾到达眼里。“明日会有木工师傅来,你对园里若有任何意见,便请直接告知。毕竟,你不久后便要住进这府里了。”
“谢庄主。”纪舒眉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赫连长风拥着朱宝宝走回房里。
她端着食盒走了几步路,忽而发狠地将瓷盅整个儿摔到地上。
瓷器破裂之声,在夜里分外响亮,阵阵莲子、蜜糖甜香随之扑鼻而来,却只是让纪舒眉怒火更炽。
庭园两侧红灯笼映于纪舒眉脸上,像嫉妒火焰烧尽了她半张容颜。
若不给那个野蹄子朱宝宝一点颜色看,她就枉为纪家大小姐!
赫连长风势必不会对朱宝宝放手,但总有人能逼得他放手吧。纪舒眉想起赫连长风于晚宴席间所说的话,她红唇一扬,突然心生一计。
她迫不及待地拎起裙摆,小碎步地往爹爹厢房奔去,打算共商大计。就不信她想出的这招计谋,没法子逼得赫连长风与朱宝宝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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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宝宝在离开多日后,总算是让赫连长风给盼了回来。
无奈她回来这一夜,他虽拥着她,却是彻夜难眠。
她睡得安稳,可他没忘记纪舒眉方才眼色——那一闪而过之阴毒神色,他幼时便从他爹几名妻妾眼里见识过。
他不怕纪舒眉使出什么手段,毕竟她斗不过他,但他却绝不能让宝儿受到一丁点毁损。
赫连长风紧搂着她,怎么用力都嫌不够紧牢。
朱宝宝虽睡得沉熟,但朦胧间也知道是大哥待在身边,于是便伸出小手轻拍着他,好似往日他作了恶梦时一般。
赫连长风轻吻了下她小手,陪她小躺了一会儿之后,倦极身子总不免也落入了睡梦里。
岂料,梦魇亦在同时袭击而上——
梦中的赫连长风才八岁,正被一群兄弟团团围住。
“你这个采茶贱婢生的贱子!”大哥一脚踩上他的后背。
“学狗叫啊!再不然,摇摇尾巴来瞧瞧啊……”二哥不想离得太近,拿起一旁石头拚命往他身上丢。
他痛得缩起身子,可有人抓住他的四肢,强迫他以最脆弱之肚腹仰躺向上。
“还敢瞪人……”三哥一脚往他肚子上猛踩。
赫连长风痛到忍无可忍,发疯似地撞开两、三个人,红了眼地乱抓、乱打一通。
“疯狗咬人了——”
几个兄长原来还耻笑他,然而当他一脸打算同归于尽的狂烈神色,双手紧掐着两个兄长的脖子之时,便没有人再笑得出来了。
大哥手里长鞭拚了命地往他身上挥,但他已经痛到毫无知觉,只想着要毁了这些伤害他的人。
“胡闹什么!”一声大喝之后,一群家丁蜂拥而上扯开了他们。
赫连长风被往后推,整个人摔到碎石子上。
“爹,这野孩子打人——”大哥赫连伯风先告了状。
赫连长风勉强抬起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瞪着手里还握着染着血鞭子的他。
“长风、长风……”他娘朝他奔来,哭着抱住他。
娘的泪水滴到他的伤口上,刺得他瑟缩了下。
“老爷,你瞧我们家伯儿,脸都被抓花了。”大娘先惊呼出声,哭天抢地地喊叫了起来。
“孩子们玩玩而已。”赫连明看了所有人一眼。
“老爷,伯风可是您的长子啊,可不是什么身分卑贱的么儿啊。”大娘不满地跟了上去,嘴里不停地说道:“老爷,你可要为我们母子作主啊!”
“烦死了,整天喳喳呼呼的——全都别来烦我!我有十多个孩子,少了一个也无所谓。”赫连老爷厌烦地瞪了妻妾儿子们一眼,怒不可抑地拂袖离开。
“长风,娘带你回房搽药。”他娘拚命掉着泪。
“搽什么药?你还停在这儿做什么?老爷还等着你上去伺候啊。”四姨太居高临下地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呢……”
“人家足足小了我们十多岁,哪需要什么妖法,是吧——”二姨太冷冷地说道。
“长风,娘一会儿就回来喔。”他娘哽咽地说道。
“娘……”赫连长风呻吟着,感觉娘被人拖着离开,他又躺回了冰冷地上。
“爹走了吗?”
赫连长风听见几个兄长交头接耳的声音,继而袭上的便是另一阵拳打脚踢的痛楚。
他恨他们!他再也不要过这样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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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赫连长风大吼一声,整个人从床榻间惊坐起身。
朱宝宝亦在同时间被惊醒。
赫连长风木然地看着她,一时之间分不清楚此时是梦境,抑或方才的痛苦情况才是梦境。
“大哥,我是宝儿……你没事了。”朱宝宝捧住他的脸,安抚地说道。
他全身如冰,颤抖的双手甚至没法子回抱她。
朱宝宝将他的脸庞压至颈间,小小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地巴住他的身子。
“没事了,没事了……”她在他耳边低喃着,用她温暖脸颊去贴住他冰冷面容。
他额上冷汗涔涔,胸膛粗重地喘息着。看着自己的手脚,告诉自己,现下的他已不是八岁的赫连长风了。
他如今富可敌国,贵为南方最大茶商,连皇上贡茶都要经由他来荐举,怀里的宝儿,也是他最心爱之人,没事了……没事了……
赫连长风抬起惨白面容,看向她的眼。
“宝儿,你会陪在我身边一辈子吗?”他嗄声问道。
“傻大哥,我当然会。”她心疼地抚着他的脸颊,笑着说道。
赫连长风低头覆住了她的唇。
“大哥……”她才开口,便让他的唇舌得了空缠绵而入。
赫连长风这回吻得激切,像是想藉由深吻来确定她是真实地陪在自己身边。
而她搂着他颈子,也不反抗,只是柔顺地倚着他,直到两人呼吸都被这个吻给搅热了,她才一手撑开他胸膛,半坐起身。
“大哥怎么了?你已经许久没作恶梦了,怎么这般憔悴?我才离开了几天而已啊。”她一头鸟发斜披于胸前,一双黑玉眼珠专注地瞧着他。
赫连长风抚着她温润脸颊,胸口忽而一窒。
“你该知道大哥无论如何总将你放在心头第一位。”他说。
“大哥干嘛突然说这些?你别吓我啊。”朱宝宝忽而盘腿正坐,一手握住大哥右手脉门。
“大哥今日脉象如弦,紧绷了些,表示你心里有事,抑郁于肝,肝气微有失常。不过,你身子没什么大碍便是了。”朱宝宝翩然一笑,一旦放心后,自然地便把自己蜷成一小球,窝在大哥怀里。“亏得你身子无恙,否则我这宝宝神医一世威名就砸在大哥手上了。”
赫连长风坐起身,长指挑起她的下颚,定定地看着她。
“宝宝……”他浓眉揪成死紧,喉结粗重地上下滑动着。
“大哥心里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宝儿可不爱看大哥老作恶梦。”朱宝宝轻柔地抚着他眉心。
“你别离开我。”
“哇——大哥现下变成黏人小娃儿了呢。”朱宝宝俯身向前,鼻尖轻触着大哥的,笑声亦随之轻拂在他的唇上。“宝儿和大哥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哪。”
赫连长风忍不住又吮住她的唇瓣。
“我的嘴儿好吃吗?今儿个没涂玫瑰胭脂哪。”她笑着,也反咬了下自己的唇。“软软的,没有味道哪。”
“宝儿。”赫连长风长指挑起她的下颚。“我已经派人向纪家下聘提亲了。”
朱宝宝呆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道。
“纪老爷对我有恩,我早允诺过有所成就时,便要迎娶纪舒眉入门。这事,你早也知情的,不是吗?”他快速地说道,心狂跳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宝儿懂得他心意了吗?她是他心里的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松手的。
“你要娶纪姑娘,但你亲了我,这事是不是有不对劲之处?”朱宝宝揪着眉,总觉得有些地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确实是有不对劲之处,因为只有你未来的夫婿能对你做出这般亲密之举。”
朱宝宝跳起身,眼睛瞪得大大地问道:“所以大哥方才那些话,是在同我开玩笑,对吗?你一直都决定要娶我,是吧?”朱宝宝开心得不得了,扯着赫连长风的大掌,又叫又跳地不知如何是好。“太好了,日后什么姑娘都甭再想教你费心思了,你就只能在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