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她扎了安眠针,她睡着了。”朱宝宝说道,下了床榻,取下大哥披在她肩上的斗篷裹住大娘身子。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王焕的磕头声响遍整间屋子。
“别磕头了,我还没死呢。”朱宝宝朝门外唤了一声。“大哥,你可以进来了。”
赫连长风走到朱宝宝身边,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之老妇人——
他脸色忽而一白,颤声问着王焕:“你娘的名字是……”
“她叫王芳,我其实是我娘义子。我在赫连家……”
王焕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因为这个衣着尊贵,看起来十足威仪的男人,竟在榻边地上跪了下来。
“大哥,她是……”朱宝宝急忙也跪到了大哥身边,心里约莫有了谱。
“她是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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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赫连府华贵马车便将王芳及王焕一并接离了那座森林破屋。
当王芳在马车里醒来,看到赫连长风时,母子两人抱头哭了几回。
王芳因为情绪太激动,竟再度昏厥了过去。是朱宝宝急忙压住她的内关穴,又以扎针为她护住心脉,她这才又缓缓清醒了过来。
一行人旋即住进了客栈内最大客房,屋内烧起了安眠药草,朱宝宝熬好一盅苇茎汤才让王芳喝下没多久,老妇人便又再度入睡。
而王焕也已经走到一旁小房里安歇了。
待得夜深人静之际,一场风波算是到了一个段落。
此时,赫连长风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榻边,看着他娘较之实际年龄更加苍老的面容,心里千头万绪一团,总归只有“惭愧”二字。
王焕说,他本是赫连家长工,三个月前被三少爷诬赖偷了祖传宝玉,被逐出家门。重病中的五太太替他求了情,不料却被一并赶出家门。
反观自己,这三个月来,尽忙着布局收购赫连茶庄分行,尽忙着与纪老爷虚与蛇委,因此便没让石影定期去搜集娘的消息,谁知道遗憾便这么发生了——
若他此行没出发到青龙镇,若宝儿没出手救人,娘现在会不会已经撒手人寰……
赫连长风身子蓦地一阵寒颤,后背冷汗涔涔。
忽而一双温婉玉臂自他身后环住他颈子,一声柔柔声音吐在他耳畔。
“大哥,人算不如天算,你不是存心造成这般后果的……”
“总归都是我的错。”赫连长风回过身,将脸颊埋入她肩膀里。
“你娘居然这么误打误撞地被我们给找着了,她吉人天相啊,不是吗?”
“若不是你要我回来这一趟,若不是你坚持去看那位老妇人……我娘……我娘……”他哽咽了,连话都没法子说完,全身冷得像冰,拚命地颤抖着。
朱宝宝双臂安抚地在他的后背抚动着,她的软唇贴着他的耳朵,不住地对他说道:“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只知道大哥好不容易才慢慢暖和了身子。
“我这般心机用尽,只为了给赫连本家一个难看,谁知道却差一点失去了亲娘,我这么做究竟是谁吃亏了?我这样对吗?”好一会儿后,赫连长风幽幽说道。
“我不知道你这么做对或错,我只知道你这些年如果不这么过,你胸口那股怨气便难以平息,对吗?”她下颚紧贴着他发丝,将他当成稚子般地拥在怀里。
“你不该凡事顺着我。”他闷声说道。
“我哪里顺着你了呢?我不做你的妾,一待你娘病好了之后,我便要离开了,不是吗?”朱宝宝将大哥拥得更紧了些,恨不得能将他化成传奇故事里的胡媚儿,把他身子缩得小小的,放入瓶子里,她便能带着他四处行走了。
赫连长风蓦抬头,望入她氤氤眼眸中。
“你真狠得下心离开?”
她头儿抬得高高的,正要重重点下时——
他吻住了她的嘴儿,缠绵地深入她的唇间,只盼着能与她多纠缠一回、多拖延住她一刻,总都是好的。
朱宝宝揽住大哥颈子,学他吻人样子,深切地回吮着他,浓烈地与之纠缠着,直到两人连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赫连长风扯开她领口,激切双唇自她颈间滑向她一对琵琶骨,大掌探入她的兜儿,指尖摩挲而上她胸前一片软玉温香。
朱宝宝弓起身儿,只觉被大哥碰触之处,全都如同火灼一般地疼着,可那疼又不是真的难受,像是舒服却又偏偏折磨着人……
赫连长风双唇沿着她身子而下,吮上她一对粉色蓓蕾。
朱宝宝咬着唇,觉得整个人几乎要在大哥唇下化为一滩春水。
“留下来。”他要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我留在这里也只是愁眉苦脸,你不会爱一个苦脸宝儿的。”
朱宝宝至此突然清醒了过来,她半侧身拥住自己,不小心落下了一滴泪水。
她很快地别过头,但那泪水却如春雷般地打痛了赫连长风的心。
他们之间依然什么也没改变,除非他愿意背信抛下与纪舒眉之婚约……
赫连长风揽过她身子,无言地为她拉整好一身衣衫,却不许她离开他的身边。
“我不许你离开,不许你从此不回来。”他低哑道。
“如果留下来对我只是折磨,你怎么忍心叫我回来呢?”朱宝宝垂着头,拚命忍着不想再落泪。
“十年的一切,你怎么有法子说抛便抛?”他的指尖攫住她的下颚,要她抬头来看着他。
朱宝宝心一拧,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焦躁不安的眼。
“说抛便抛的人是大哥。”朱宝宝无力地垂下双眸。
赫连长风哑口无言地看着她,烦躁之间,一股怒火开始焚烧着他的心。
“你为何不能多体谅我几分呢?我说过你与纪舒眉不同,你永远是我心里最重要之人,为何总要惹我生气?我今天承受得还不够多吗?”他握住她双肩,双臂因为情绪激烈而不停地抖动着。
“大哥,我伤口疼了,你再帮我搽搽药好吗?”朱宝宝勉强挤出一抹笑,不想再和他争辩了。
事已至此,那便好聚好散吧。
“很疼吗?要不要再请个大夫……”赫连长风攒起双眉,立刻拿出药膏来。
“伤口不深,明日应当就会没事了。”朱宝宝坐在地板上,趴在他腿间,由着大哥撩起她发丝,拉低她衣裳露出一背肌肤。
在大哥面前,她从来不会羞赧,以前以为自己是把大哥当成家人,于是并无太多芥蒂,现下才知道,原来她早就把自己视为大哥的人了,只能说造化弄人啊……
朱宝宝半侧身对他淡淡一笑,心却涌上阵阵酸楚。
“宝儿。”他抚着她哭泣般笑颜,心揪成一团。
“大哥,你好好歇息吧。”她捣住他的唇,怕自己动摇,所以不敢再多听。“明日便是斗茶大会了,你等待了那么多年,总算要扬眉吐气了,你可要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会场哪。”
赫连长风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印下一吻。“无论如何,你是我的人,我不许你走。”
朱宝宝没接话,只是将他拉到她身侧,娇小身子一蜷便偎进了他肩臂之间。
就这一夜,让她作场他们永不会分离的美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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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王芳醒来时,一时间仍以为还在梦中。她虚弱地转头探看着,着急地寻找着儿子踪影,却见——
儿子和那名宝宝大夫守在药炉边睡着了。
宝宝大夫倚墙坐着,长风则憩睡于她双膝之上,两人双手牢牢互握着。
这两人应该是两情相悦吧。
王芳沿着墙移动了下身子,不小心将身边一件斗篷推落到地上。
赫连长风旋即被惊醒,看向榻炕。
“长风,娘吵醒你了……”王芳弱声说道。
“娘。”赫连长风连忙起身坐到娘身边,拾起斗篷将她身子密密裹住。“冷吗?要不要喝点热茶?身子还会不舒服吗?”
“娘现下见着了你,什么也都好了。”王芳眼眶一热,伸手不能置信地抚着他的眼耳鼻唇。“瞧你长得这么大了,事业也有成了,娘就知道你聪明,定可以替自己闯下一片江山哪。”
朱宝宝眨了眨眼,从睡梦间缓缓醒来。
她举起白软小手,揉着圆滚滚眼睛,愣愣地坐起,傻傻地看着前方,腮帮子微红,双唇微张,全然一副弄不清楚状况的娇憨模样。
赫连长风和王芳都被她的傻气模样给逗笑了。
朱宝宝眨着眼,这时才真正清醒了过来。
“大娘,我来了。”朱宝宝连忙跑到王芳身边再替她把了次脉,她闭上眼,探着脉象,就在他们以为她快睡着之时,她又笑嘻嘻地睁开眼,松开了手。“脉象比昨天平稳些了,我再替大娘换汤药。”
朱宝宝高兴地跳下榻,蹦蹦跳跳地走到药罐边,倒出一碗漆黑汤药。
她小心翼翼地放到木盘里,还拿了根白瓷汤匙,一起端到榻边。
赫连长风接过汤药,一口一口地吹凉着。
“大娘,这药苦,您喝的时候捏着鼻子喝,喝完了我再请您吃糖喔。”朱宝宝倚在赫连长风身侧说道。
“我娘可不像某个十八岁小娃,身为大夫,吃药还得含个糖。”赫连长风喂娘喝了一口后,揶揄着她。
“大娘,别理大哥。他吃苦不吃糖,糖给咱们俩吃。”朱宝宝凑到大娘身边,挨着她说话。“那糖是用蜂蜜熬成的,可好吃了,润喉养肺,你听我的准没错。我是为了大娘身子着想,可不是贪嘴。”朱宝宝朝赫连长风吐吐舌头。
赫连长风则是好笑又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王芳边喝着药,边看着小俩口,频频微笑之际,也不免在心中感谢起菩萨让长风遇见了这样一位好姑娘啊。
她这些年担心的,无非便是长风因为受了过多委屈而让性子走偏,脾气执拗。现下看他仍是那个孝顺好孩子,又见他和宝宝姑娘如此相亲,似乎也比以前常笑,她便放下心了。
叩叩——
门外忽而响起叩门声。
“赫连庄主,您回来了吗?奴家可以进来吗?”纪舒眉问道。
“纪姑娘请进。”赫连长风神色一敛,放下汤碗,缓缓起身。
王芳看着儿子脸上笑意在瞬间消逝,眉宇之间也覆上一层薄冰,她不由得皱起了眉——是谁来了?
“赫连庄主……”纪舒眉原带着一脸温婉笑意走进屋子里,可笑意却在看见榻上衣衫褴褛的老婆子时,消逝无踪。
“宝姑娘,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让这个老婆子住在赫连爷房里呢?快把人带出去,可别染了什么脏病进来。”纪舒眉斥喝道。
“这是我娘。”赫连长风冷冷说道。
纪舒眉神色一愣,错愕地迎上老妇人眼神。
“啊……奴家眼拙,不知道您是赫连夫人……”纪舒眉急忙小碎步地走到榻边,屈膝行礼,一脸谦卑地望着她。“我是因为担心赫连庄主身体,因此才出口无礼的,请夫人恕罪。”
“无妨无妨。”王芳微笑地点头,看向儿子。“长风,这是……”
“这位是纪姑娘,纪家茶庄千金。孩儿已派人至纪府下聘提亲了,应当是在两个月后便要成亲了。”
纪舒眉听见赫连长风的话时,羞涩地低下头,绞着绣帕。
朱宝宝却别开了眼,双唇紧抿着。
赫连长风则是神色复杂地望着朱宝宝,无声地长叹了口气。
而王芳在看了儿子和宝宝一眼后,也只能颓下双肩。
那纪姑娘是手握北方三省茶行之纪家茶庄千金,也是赫连本家一直亟欲联亲的对象吧?
看来长风这孩子还是要因为野心而辜负了真心啊。
“夫人,你身子还好吗?要不要我让客栈里的厨子烧些东西让您补补身子?”纪舒眉抬起头,热络地说道。
“宝儿已经交代下去了,一会儿便送到了。”赫连长风说道。
“那咱们要出发了吗?”纪舒眉看着他问道,可没忘记今日还有场斗茶大会。
赫连长风点了点头,握了下娘的手。“娘,我一会儿要同宝儿及纪姑娘去办点事,我让王焕来这陪你,你好好休息。”
今日青龙镇斗茶大会,赫连本家及茶业间有头有脸人物皆会到场,正是他雪耻复仇之大好时机。
“你们需要各自梳妆一下吗?”赫连长风问道。
“我就这么去吧。”朱宝宝轻声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柄碧玺发篦,斜斜地插入发间。
翠绿光泽正巧与她一身淡绿衫子相映成趣,水嫩脸庞与眉宇间淡淡愁色,为她原就娇美容貌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味道。
纪舒眉调整了发上金簪,冷冷看了她一眼后,便把视线移到赫连长风身上。“赫连庄主,咱们出发吧。”
“娘,我约莫晚餐时刻会回来,你有什么需要,就让王焕去差使店小二。若有急事,店小二亦会立刻通报予我。”赫连长风再次对娘交代道。
“一会儿厨房会送来山药粥,你至少要喝半碗,才能再喝一些药。我也会吩咐人再买来一些粟子,你多吃些能补益脾气。”朱宝宝倾身为大娘盖上被褥,笑着说道。
“夫人,我叫名丫鬟过来服侍您,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纪舒眉不甘示弱地说道。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王芳点头,强打起笑容对每个人说道。
赫连长风举步向前,率先推开房门。
纪舒眉旋即尾随于后,紧紧跟在他身侧。
朱宝宝走在最后,跨出门槛时,她回头对着大娘浅浅一笑,这才缓缓阖上了门。
王芳的心突然揪拧了一下。
她捣着胸口,心里竟无端感觉到一股不安,于是急忙闭起眼,嘴里喃喃地念起佛号来。
菩萨保佑大家全都平平安安哪……
只是,就在赫连长风一群人离开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一群官差到客栈里寻找朱宝宝。
店小二不敢欺瞒官老爷,清楚地指明了他们一行人要去的方向。
官差闻言旋即上马,驰骋追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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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青龙镇斗茶大会一年两回,选在最知名之悦来客栈举办,品茶师傅、各方贤达长老皆会聚集于此,务求斗茶之举公平公正。
而领着各家茶叶上来品评之茶农、茶庄,以及那些一待品评名次公布,便要上门抢茶之茶商,自然也全都屏息以待地列位于席间。
依照惯例,这春夏新茶之争,必定是由新进花魁娘子开汤冲泡,此亦是此场盛会之一大卖点。因此悦来客栈整个二楼座位,早在半年前便被人预定一空。
此时,几位品茶师傅皆已就位,各人手边一壶清水,以清除茶味。
赫连茶庄几名主子赫连伯风、赫连叔风全都坐在最后头,只盼得今年茶叶有番好成绩,能为茶庄多挣些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