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
“很好,真是不错……”他忽地笑了下,让她心头一颤,“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又有你爹的人给你做靠山,倒是有资格质问起我了?你一定觉得那个姓董的很有亲切威吧,有他护着觉得安心吗?所以你敢一个人回到这里,把我当个罪人一样审问。”
“我没有在审问你,我爹去世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只是单纯地疑惑,你为什么要把他们的坟放在一起?”
天知道她这一夜是怎么过的,当她在董成的带领下,去到了她爹的坟前,看着那大理石的墓碑,上面清清楚楚刻着她爹的名字,她跪了下去,而当她心情稍微平复后才注意到,在他爹的坟旁,也有一座同样规格的坟,那坟的主人竟然是顾思朝的爹!
她本就苦于找不到时机跟他提这个问题,现在既然被她知道一切,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如果这件事不弄明白,她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知道了又能怎样?犯了死罪的人尸体不能放祖坟,我就把他们都安置在了西郊那片墓园,为的是让你爹死后也不得安生,他生前欠我们顾家的,死后一样要向我爹做个交待,生时偿还不完的债,死后接着还,就是这么简单!”
“你真的认为我们欠你家的债,到今天都没有还清吗?”她问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我爹已经死了,他后半生饱受牢狱之灾,没一天好日子,难道这样都还不够?莫非你爹娘的债,真要我们庄家三代来偿还,才能解你心头之恨?”顾思朝似乎是受到什么冲击,竟半天都没有说话。
“三代?未免太过长远。”过了半天,他慢慢吐出一句让庄绮雯不明所以的话。
“我要为我爹守孝。”
“可以,要守孝、要嫁人还是要出家都随你。”顾思朝一瞥田总管,后者一个激灵,“把她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爷?”田总管显然被训斥了一夜,脑子还有点不清楚。
“没听到我说话吗?”他转而面向庄绮雯,“你爹已经无了,你自由了,从今往后,你爱去哪就去哪,再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地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那边田总管拿起被褥,好像这辈子没干过扔东西这种事,把被子对着门外甩来甩去,还很犹豫地直看顾思朝。
“磨蹭什么!”顾思朝一嗓子,田总管手里的东西总算脱了手。
一见顾思朝动怒,于苗苗喜上眉梢,自己也帮忙,打开庄绮雯的柜子,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都拽了出来,衣服抱在怀里一团一团地丢到院中。
庄绮雯看着自己用了多年的东西,被像垃圾一样丢到外面,并不觉得有多伤心。
她回来了,他却要赶她,想来真是讽刺,难道这就是她的命吗?一时之间,她倒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急匆匆地跑回来了。
她真的赶着回来,那么迫切地想要快点回到这里,就好像这里真的是她的家一样。
到底为什么留恋,为谁留恋?
她默默地将视线转向铁着张脸的顾思朝,突然心中一空,明白了的同时也失去了。
说什么会被烈阳灼瞎双眼,都不过是给自己找的理由吧,她只是不愿正视那黑暗中,令她不舍的真相罢了,那是有他在的地方啊。
原来,她是在为他留恋着,这并不温暖的一切。
第8章(1)
“哎呀!这是什么?”当所有东西都被丢得差不多时,于苗苗发出一声尖叫,从她的梳妆台抽屉里摸出了什么东西。
她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一边嚷嚷着一边跑了过来,把那东西献宝似地摆在顾思朝眼前,“爷,你看,这是什么呀!难怪我最近总觉得头疼胸闷!我得再去找找有没有针之类的东西!”庄绮雯一看那东西,面色也变了,但已经被顾思朝接了过去,她就是想抢也来不及了。
那是一块用手臂粗的木头雕刻成的小人,小人有辫子还穿着罗裙,明显刻的是个女孩,于苗苗是将这当成扎小人的工具了。对于这点庄绮雯并不担心,一是顾思朝已经赶她出门了,她还在乎他怎么看她吗?二来她也知道他不会误会这个东西的来历,因为这个小木人根本就是他雕的,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不想让他看到被他当成是她用来给人下咒的工具,还比较让她自在呢!
果然顾思朝将那只小木人放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发出了一声冷笑。
“还留着这种东西做什么?以为我真的会娶你吗?”如果他的冷笑只是一个前兆,那么他的话,就真的戳中了庄绮雯心中最脆弱的那个部分。
他偏偏也还记得,她越怕,他就越是要摧毁她最后一点尊严。
小时候在她的纠缠下,他曾许下谎言,如果他送足她世间所有的动物,她就嫁给他,那时他再雕两个小人,一个她一个他;他从不雕人像的,所以那是木头世界独一无二的两个人,他们会和小动物们过着幸福的日子,没有任何人打扰的生活。
她总在催促他雕更多的动物,但无论他雕多少都会被她娘拿去偷偷烧掉,她等不及凑齐所有动物了,就闹着他,让他提前雕出了她的小人。
谁知道另一个他,她等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等到。
如今这个彷佛代表着她愚蠢过去的小木人,被以这样不堪的形式翻了出来,对她来说简直是最后也是最重的一击。
她强作镇定,稳住自己的心神说:“只是忘了丢掉罢了。”
“是吗,那就一起带走吧。”他说着,顺手一撇,正把那小木人撇在了地上的棉被上。
什么?他说的是一起带走,而不是一起丢掉?庄绮雯也不知顾思朝这么说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总觉得这话中有话。
他,是在叫她把那个带走吗?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一块木头而已……
等能丢的都丢出来了,于苗苗也实在没找到针,失望地跟着田总管一起出来,三个人面对着庄绮雯,在等她的行动。
庄绮雯知道此时院墙外面隔了十几双眼睛,正看着她被人扫地出门,但她不在意,她平静地望着这一地自己熟悉的东西,最后眼光还是落到了被子上的小木人。
她弯腰将其捡起,看了眼顾思朝,见他并没什么反应,也许他的内心正在笑她,她无法猜测也不想去猜测。
她是真的只想带走这个。
“那些东西都不是我的,我不需要。”她对其他东西看也不看。
“款?只带这个走吗?那能干什么呀!”于苗苗惊呼道。
顾思朝沉眼看她,就在她要转身离开时,他叫住她,同时吩咐田总管,去把他书房柜子里的紫檀木盒子拿来。
田总管应声大步离开,不一会就抱着一个正方形的小盒子走回来,在顾思朝的眼色下,将盒子交到庄绮雯手里,她觉得那盒子似乎有点眼熟,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打开一看,霎时傻眼。
那盒子里装的全是些金银首饰,翡翠珠宝之类的东西,就算不说那些东西,光是那个盒子本身也是难得的上等品。
顾思朝依旧用那种鄙夷的冰冷目光看着她,像打发要饭的一样说:“这些也都拿走,这是你娘当年留给你的嫁妆,我不想这里再看到任何庄家的东西。”
“爷!”于苗苗几乎口齿不清了,先前的得意劲一扫而光,“爷怎么能把那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就算是她娘留下的东西,但他们庄家毕竟亏欠爷的呀,他们的东西不就是你的,还需要讲什么情分吗?”顾思朝一个眼神过去,于苗苗随即闭嘴,但已经晚了。
“你以后也不用再来了,这里不是你风月巷的后院。”
“可是爷,我是……那个……”于苗苗双眼圆瞪,欲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顾思朝连个理由都没给她,甚至连看都不再看一眼于苗苗。
这个冷酷的男人啊,在他的女人中,她是否算是比较不错的一个了呢?庄绮雯自嘲地想,起码在她转身离开时,他是那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心中有谁,又没有谁?庄绮雯掂量不清这些事情,就如她掂量不清手中盒子的重量,什么嫁妆啊,连她都不记得有过这回事了。
在离开顾思朝后,庄绮雯也没有接受董成的好意。
理由是很可笑的,在得知庄绮雯离开了顾家后,董成大喜过望,说要照顾她,但最后话题竟扯到她爹被衙门抓起来前,藏起一箱金条的事情上,董成套间她金条的藏匿地点。
先别说她听都没听过她家还有金条这件事,就算真的有成箱的金条,她爹被衙门抓走纯属突然事件,又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地藏匿钱财?她觉得好笑,董成却当作是她对他仍不信任,不愿告诉他。
这件事也是于苗苗透露给董成的,说是她从顾思朝那得知的,可信度自然一下子加大,庄绮雯总算明白丰乐程那时和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虽然觉得与董成的相识太过巧合,也并没往什么阴谋的方面想。
如今看来,世上的事并不存在偶然,果然事情的发生,都是一种有因有果的必然。
庄绮雯在城西租了间带院子的矮房,方便给她爹上坟,就这样先安置下来。
起初她过不惯这样的生活,饭要自己做,衣服要自己洗,每天忙碌于生活的小细节倒是她觉得很新鲜,渐渐地她也与周围的邻居热络了起来,生活有了规律,有时空闲也会教邻居的小孩读书识字。
这期间董成又找过她几次,她只当他是客,一旦知道了他的目的,不管他对她有多贴心多热情,她也再难对他回以同样的感情,而除了这位造访者外,她的小院子再也没来过别的客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庄绮雯连忙出了屋,赶紧将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收起,刚巧从外面经过的小豆子瞧见了,也跑进来帮忙她收。
小豆子经常跑来她这问东问西,有着男孩子旺盛的求知欲,瞧见什么新鲜事也总是跑来先告诉她。
两人收完衣服,庄绮雯把小豆子拉到屋檐下,确定他没有被雨淋得太严重。
“绮雯姐姐,刚才我从城郊回来,经过那片墓地,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庄绮雯觉得好笑,“在墓地能看到什么,莫非是见了鬼不成?”
“绮雯姐姐就会吓唬人!我去田里帮爹干活,每天都从那路过,怎么从来没见着过鬼?我是看到一个怪大叔,在跟墓碑说话!”
“跟墓碑说话?人家是在悼念亡人吧,哪里奇怪了。”
“悼念亡人干嘛非赶在下雨天?那大叔盘腿坐在地上对着墓碑念念有词的,远远看去还真的有点吓人呢!”小豆子又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对了,这么说来绮雯姐姐的爹也是葬在那里的,就在那个男人坐的那个地方!”庄绮雯惊愣不已,头一阵刺疼。
在她爹的坟墓附近?
虽然她爹坟墓附近还有很多的坟,但她就是止不住自己那荒唐的想法。
会不会是他呢?可是这种天气怎么会出现在墓园……她望望天,雨势越来越大,打在脸上阵阵发疼,空气中也透着寒气。
庄绮雯沉了下心,转身进屋拿了把伞出来,先把小豆子送回家,再顶着雨向着城门走去。
出了城又花了些工夫才到墓园,庄绮雯的裙边全湿了,拿着伞的手臂也很酸,她觉得自己这样真是蠢透了,说到底那个人是谁,又关她什么事?
他亲自把她赶了出来,从那之后就不闻不问,也许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的日子依旧过,也许身边又有了代替于苗苗的红粉知己,他们之间的纠缠已经结束了。
执着于这个结局的人只有她一个,只有她总在状似无意地关心着他的行踪。
每次和邻居的谈话中,都期待着能听到关于玲珑玉行的事;每当屋门被敲响时,都不由得心口一紧……她总在怀疑他们之间的结局,觉得不该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就结束了,而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任何看似跌宕的起由,结局也许也都只是无声无息,只是,她还没有学会这个道理,心中总在想着,不该,不该。
第8章(2)
庄绮雯站在雨里,雨是一道天然的垂帘,让本来清晰的世界变得阴沉模糊,连声音也被遮盖,庄绮雯听不清外部的声音,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面向墓碑席地而坐的男人,本来有着很宽阔的肩膀,但此时他全身湿淋淋的,衣衫贴着皮肉,使他的身形看上去小了一圈。
庄绮雯迈动步子,雨声哗啦啦的,让她的到来变得不易被察觉。
她看到顾思朝似乎在对着墓碑说些什么,但听不太真切,他面色如常,只是定定地看着墓碑,让人觉得他说的话应该是十分重要。
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时,脚已经先一步行动,她不在乎他在说什么,但她在乎他这么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雨中的身子。
她撑着手中的伞,挡在他的头顶。
顾思朝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当他看到她的那瞬间,庄绮雯分明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
雨继续下着,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动。
当她的肩膀也被雨水打湿,顾思朝这才想起了什么似地站了起来,与她同站在一把伞下,他们之间的距离霎时拉近,为了这么点遮雨的地方,他们似乎都在勉强迁就着彼此。
“怎么专挑这样的天气来上坟?”她问他,如对待许久不见的故人。
“今天是我爹的祭日。”
“是吗?”庄绮雯喃喃自语,所以他才只身到这,没带任何人,连把伞也没带。
这么多年了,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爹的祭日是今天。
“那……要不要去我家?”说完,庄绮雯也被自己的话吓到了。
他们都有些错愕地看着彼此,庄绮雯心中一慌,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家就在附近,反正回去时也会顺便路过的,如果一会有人来接你,我可以把伞借你,总比一直被雨淋的好。”她把伞给他,那她不就要被雨淋了,她凭什么对他那么好?庄绮雯又一顿,“我是说……”
“你家就在附近?”顾思朝问她,她点头。
他深思片刻,说:“也好。”钦?他的意思是,就跟她回家了?
茌庄绮雯的后知后觉中,顾思朝已经接过她的伞,撑着两人大步迈开,她本能地跟上,于是有些莫名其妙地,两个人在雨中并行了起来。
真的假的?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一路上庄绮雯都忐忑着,不时偷看顾思朝,但他只是直视前方,一点想聊天的意思都没有,也教她开不了口。
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走着,来时那么长的路,回去时却转眼就到了。
顾思朝站在门外看这简单朴素的一房一院,在庄绮雯为他打开门后,没说什么便跟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