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朝一定是病了,他没发现到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吗?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场合对她笑,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有多不正常!
“你还挺在乎玉行的声誉。”他淡淡地说。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接着他的话,忽又想起了什么,未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是我的玉行。”果然,他接着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她知道,他是觉得她很可笑,所以才笑的!他说得没错,玲珑玉行是他的,而她是恨他的,所以她根本没必要去关心众人对玉行的评价是如何,最好大家都厌恶死玲珑玉行,最后搞到关门大吉,让她看到他落魄时的样子,心里才痛快!
可是她呢,却比谁都积极地去为玉行“伸张正义”,在他看来一定是件无比可笑的事了。
“你别误会了,我才不管玲珑玉行的主子是谁,只是为了玉行本身不平而已,我知道那是你的,早就同庄家无关了,当年也是庄家从你们顾家抢来的,不用你再多说我明白得很,但那又怎样?我只是看不过一间难得对官对民都一视同仁的好店,被那种骗子抹黑罢了,那种人怎么晓得这么大的生意,要经营得好有多困难?为他一个人的利益,就毁了别人数年甚至是一生的努力,我只是看不过去罢了!”
顾思朝听她忙于撇开关系的理由后,将手上的书放在了一边,正坐过来直视着她。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这样看她了?庄绮雯瞪着眼,心扑通扑通乱得可怕,努力地想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她很怕他,无论她多么的不想在他面前展现胆怯的一面,但这么多年被他监视、被他羞辱的生活,已经不是她的理智所能控制的,她的身体本能地在怕这个人!
“没想到,你对我的评价还挺高。”对着庄绮雯倔强不肯退缩的视线,没有放过她微微颤抖的身体,过了好一会,顾思朝才慢慢地吐出这几个字。
“怎……怎么……”她很没出息地结巴了,“我只是就事论事,而且说的人也不是你!”
“那又是谁呢,你爹,还是我爹?”
“你!”庄绮雯脑中瞬间闪过这些年听来的事情,比如顾老爷多么辛苦地经营玉行,后来她爹接手后生意每况愈下,只占着一个招牌还能唬人,又到被顾思朝夺回后,这些年终于又有起色。
他就是无时无刻不忘记提醒她,庄家对他所犯下的罪!无时无刻不忘记在她面前羞辱她爹,在他人面前羞辱她!
“我说过的,这是我的玉行。”
“我也说了,我知道得很清楚,那又如何!”
“不如何,我的东西不允许别人去玷污。”
庄绮雯一愣,怒气之下没将他的话听明白,他难道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为什么给了那人那么多银两,莫非也和她是一样的,只是气不过而已?
她从没指望过顾思朝能有什么同情心,但更没让她想到的是,他也跟她一样,会为一件看不过眼的事而赌起气来。
身为管理全国十几家玉行的大东家,如果这样的事也要一件一件去追究,那就没完没了了。
他之前在庄家忍辱负重那么多年,她本以为这世上再没他不能忍的事,这世上再没人有他一样深的城府,闹脾气这种事……
“倒是你……”在她发呆期间,顾思朝突然上前,如果不是她反射性地向后闪开,他的头就要撞上她了。
她倒吸口气,下巴冷冷的,不敢相信那只捏住她下巴的手是他的。
那种从头到脚彻骨的冷,是她记忆中最恐怖的感觉,庄绮雯只觉得自己的血都凝固了。
“那些事是谁教你的?”他眯着细长冰冷的眼,语气平缓但明显是种质问。
“什么,什么谁教的?”感觉到下巴上的力度又收紧了些,庄绮雯挫败地大叫起来:“当然是你教的啊!”
那只冰冷的手一僵,庄绮雯藉机退开,捂住自己可怜的下巴,“你忘了你以前总是给我讲这些的吗?而且你们谈论的内容也无非是这些东西,那我也晓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那时你还小。”他不放弃,仍用那审视的眼瞧她,只是眼中多了些她察觉不到的迷惑。
他以为那时她才是七、八岁的小姑娘,所以听的事情也记不住,加上之后多年都再没真正摸过好玉,所以那些东西早该忘光光了。
真不好意思啊,她不小心让他另眼相看了,“那是你觉得我小而已,”她吼过去,意思是那些她曾听过的话,见过的东西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是他小看她了。
顾思朝收回手,像是在衡量她话中的真实性,过了一会才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拿起那本书低头翻了起来。
什么意思嘛!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的,结果他又当没事发生过一样,将她丢在了一边!
晚上到达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好不容易找到间仍开着门的客栈,这个时间生意不多,老板见这么晚了还有客人上门,也很高兴地接待。
赶车的师傅为了让马车也有地方放,去找了间大车店住下,明天一早再来客栈接他们,客栈老板笑吟吟地打量了下,这对半夜来投宿的男女,顾思朝问:“还有上房吗?”
“有有!两位赶路辛苦了,这就给您安排两间上房,叫伙计送些热水过去!”
“一间上房、一间普通的就好。”庄绮雯代替顾思朝说完,嘱咐老板道:“麻烦一会叫人送些洗澡水去普通房。”
“哦……好好。”老板歪了下头,又看顾思朝,“这位爷?”
“一样。”
洗漱完毕,庄绮雯简单收拾了下,倚在窗前边等头发干竟发起呆来,她不禁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想顾思朝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
一晃眼都四年了,当顾思朝以义妹的身分将她绑在他身边时起,她就已经为接下来度日如年的日子做好了准备,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屈辱中度过。
如果这样的屈辱可以令他减轻些对庄家的仇恨,如果有一天他觉得已经从她身上讨回了自己所受过的罪,甚至愿意原谅她爹,那么无论多苦的日子她都会撑下去。
想一想似乎离她的理想是遥遥无期的,但一转眼也已经过去了四年,原来难熬的日子并不会将时间拉长,他们仍是在每一天的相对无言中慢慢改变,慢慢长大。
那她对顾思朝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呢?
她是他手中一颗报复的棋子,她娘猝死,她爹入狱,这一切加起来,她有足够的理由恨他,而她也确实是恨他的,只是恨得很没底气。
在他人看来,庄家会有现在的结局是件大快人心的事,而她也在这些年间才渐渐知晓,原来当年他在庄家当养子时,过的也并不如她所认为的那样好。
庄家人亏欠他的太多,而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太大,庄绮雯愣愣地瞧着自己的手掌,再不是那只肉乎乎的小手。
她已经长大了,而他们的纠葛又会延续到几个四年之后,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呢?
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好一会神,庄绮雯摸了摸半干的头发,正想休息,突然听到窗檐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交谈。
她所在的房间是靠街一面的二楼,面向大街会传进人的交谈声也不奇怪,可问题是这会天色已晚,谁会在大半夜跑出去,躲在客栈墙根说话?
在这几乎无声的夜里,那低声的私语尤其大声清晰,让庄绮雯警觉地又贴向了窗户。
一听之下,她身上顿时出了层冷汗,躲在客栈外面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他们白天遇见的那个大胡子骗子!
“大半夜的冻死人了,你带着我追了那伙人一下午,追到这么个鬼地方,不会是叫我跟着你受冻的吧!”
“着什么急,这笔买卖可是你介绍给我的,结果东西没拿到,还被两个小娃羞辱一通,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你刚才听清楚了吗?那男人住的房间没错吗?”
“放心,我这耳朵灵着呢,不过就为那么个玉石,值得吗?偷东西这事我还真没干过!”
“那人肯出三百两买那东西,你说值得不值得,再说我看他的穿着不像是个普通人,又随手一拿就是三百两的银票,可见身上东西一定不少,先不提那玉观音,就是他身上的货,也够咱们吃上几顿好的了!”
“你不是说还有个姑娘跟他一起的,要不要也顺便一起?”
“哼,那男人才是管事的,小丫头只是个跟班,怎么,就算被他发现了,咱们可是两个人,大不了软的不行来硬的,拿了东西就跑,他能拿咱们怎么样!”
第3章(2)
庄绮雯越听心越凉,那两个人一个是那胡子男,另一个应该是他口中的老李,没想到他们一下午都跟在他们的马车后面,是盯上他们了!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庄绮雯捂着狂跳的心脏,这会客栈已经打烊,那两个人一定就是在等这个时机。
怎么办?她环顾四周,一眼瞧见房门,那一刻心中有了决定。
庄绮雯摸着黑去到顾思朝的房前,见他房间的灯还亮着,压着狂跳的心轻拍了拍门,过了一会门应声而开。
顾思朝一看也是刚洗漱完,湿湿的头发披在肩上,见门外是她,眉心不易察觉地一皱。
“快,快去衙门!”
“衙门?”
这会庄绮雯拉起他的手就要往外跑,“白天那个胡子男跟来了,现在就在客栈外面!”
顾思朝一愣,即刻反应过来,没被庄绮雯拉动半身,倒是一反手将她拉进屋里,顺便把门关上。
屋里燃着专为上等房准备的檀香,淡淡的檀香味入鼻,让庄绮雯平静了不少,她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让顾思朝快离开这。
没想到顾思朝听后,连一丝丝紧张异样的表情都没有,庄绮雯真要怀疑她是不是哪里没讲清楚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要等他们找上门来吗?他们跟了咱们一下午,不会空手而归的!”
“哼,骗不来就偷,偷不来就抢吗?”
“你还有心说这些,那些银两不是你带来买那块岫玉的吗?要是被那些人拿去,这趟不就白来了?再说你白天得罪了那个小心眼的男人,万一他对你做出什么事怎么办?”
“你这话说得还真是让人不得不在意。”虽然这么说,但顾思朝却好像完全没把她的话听进耳里,仍是没有半分紧张不说,还很悠哉地走去桌旁吹灭了蜡烛。
房内顿时漆黑一片,只有隔着纸窗投进的银白月光打在床头,照出房内极小的一片区域。
她看到顾思朝如被墨勾出的细长剪影,在房中稳步移动,将随身的包袱放在圆桌上后又整理了下床,然后那墨黑的剪影再次朝她逼来,用他的气息将她笼罩。
“做……做什么?”视觉受到影响,连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来。
“别出声。”他同样小声交待。
庄绮雯全身一僵,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拉了起来,她欲抽回,他则只在那力道上略加一点力量,让她无法如愿,半强硬地将她拉去了房间一角。
这里是被屏风围起放澡盆的地方,处在整个房间最隐蔽的一个角落,而他则将她按在了墙角处,只能透过屏风的边缘间隙,隐约看到那被月光照亮的床头。
“你疯了?”庄绮雯瞬间明白了顾思朝的用意。
他不打算逃开,也不打算找人帮忙,看样子也不像要亲自和恶贼厮杀。
身为一个不懂半点拳脚功夫的普通玉商,顾思朝选择的是躲在暗处,亲眼证实得罪他的人的脸,他放在桌上的包袱就是当诱饵的,那里是整个房间光线最明亮的地方,能看得最清楚!
“他们要是搜索屋子一定会发现你的!”明知有人要来偷东西,还特地吹灭了蜡烛等着对方上门,把自己和对方关在一间屋里,这真说不上是胆大还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他们不会的。”
不知是不是在这黑暗的地方靠得他太近,庄绮雯觉得像是有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她宁愿相信是地方太狭窄顾思朝无意间撞到了她,因为那个动作如果是有意为之,那就实在太像是一种安慰了。
让她别慌别怕,只管相信他就好。
“怎么不会,他们也许还都带着刀呢,对方可有两个人啊!”
“两个杂碎就这么让你挂心吗?不对……”一口气喷在庄绮雯脸上,她听到他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轻轻地说:“应该说你是在挂心那些银票,还是在挂心我呢?”
“你胡说什么!”她被他的话吓到,反射性地低声怒喝回去。
顾思朝哼出一声笑音,不是庄绮雯的错觉,他整个人真的朝她压了过来,把她死死地压在房间的角落中。
“穿成这样跑到男人房里,还想就这样拉着我去衙门报案,就算你还以为自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恐怕看到你这样的男人也消受不起吧。”
她才没觉得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但是,但是……庄绮雯险些窒息,但是她真的忘记了自己身上只穿着里衣啊!
本来洗过澡就准备睡觉了的,之后又是情急下什么都顾不得了,自己竟然就穿着件薄薄的里衣跑了出来,还想再这样跑到大街上去……
庄绮雯的脸一阵燥热,当听到顾思朝一声低笑后,才意识到他是在有意取笑她。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说到底是我惹起来的,但他们却在打你的主意,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而已,你要等在这里就自己等吧,我要回去了!”
她说着就要推开他,但被他巧妙地又围回了墙角,并且圈得更死,看到自己对她的戏弄奏效,他又怎么会放她离开。
“说起来,我都没怎么注意,不知不觉间你也出落得像个女人了,刚才开门时真是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于苗苗从京城追了来,看了脸才认出原来是你。”
那一开始不是看她的脸,又是在看哪里啊,庄绮雯的全身都热了起来,这样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地跟一个男人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
“看来你也是很享受跟我在一起的生活的,把自己养得这么好。”他意有所指的话和爬上她腰身的手,都让她更深的意识到,他又在想着羞辱她了!
“你放开我!”她推他。
“为什么?”他自然不会照她说的做,而且还变本加厉地将手掌紧贴在她的腰间,她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身上的热度。
“嘘……”顾思朝整个人压着她,将她严严实实地压在墙上,而在同时,门外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