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好凉,又好硬!庄绮雯试着挪动一下,但效果很不理想。
顾思朝上半身压在她身上,下半身跪在地上,她拍他、推他,他却动也不动。
过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随之大叹了口气。
不会吧,他竟然睡着了!
庄绮要看着近在咫尺,但就是构不到的披风,被顾思朝压在身上吹了大半夜的风,直到后半夜顾思朝也被吹得稍微清醒了点,自己醒了过来,才走回去卧房。
第7章(1)
隔天庄绮雯理所当然地感冒了,还有点发烧,可恶的是顾思朝却一点事也没有,不知是不是出于小小的愧疚,在她感冒期间,他允许她待在房里养病,不用再随时陪着他,而且等他一有空还会过来看看她,问问她有没有按时吃药。
她以前也生过病,但他都是找来大夫,知道没什么大事后就不闻不问了,像感冒这种小事,如果他问她了,那就只是怕被她传染而已。
可这次在她生病期间,他派人送来好多过冬的新衣,早早为她在屋里点上了火盆,还送了好多南方运来的昂贵水果,不止庄绮雯,连底下侍候的小丫头,看着都疑惑了。
在起初那两天发烧比较严重的时候,庄绮雯总是昏昏沉沉地梦见小时候的事,梦见小时候她发烧吃不下东西,也不喝那苦苦的药,把她爹娘急得团团转。
然后在她房间没人时,顾思朝神出鬼没地出现,摸摸她的头,在她嘴里放一块冰块。
冰块凉凉的还带点甜,她顿时就觉得舒服多了,然后她的头也不那么昏了,眼睛能看清东西了,她看到顾思朝长大了,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问她还难不难受。
然后她在梦里哭了。
庄绮雯哭着醒过来,模糊的视线中是丫头小倩忙忙碌碌的身影,她觉得自己有点丢人,去擦脸上的泪,又觉得脸上有种不自然的凉,但很舒服。
她摸到了额头的凉毛巾。
“小姐醒了?”小倩见她醒了,从桌上端起碗过来。
庄绮雯一见那碗,眉头就皱了起来,紧往床角躲去,“我不吃药。”她表示厌恶。
小倩一愣,随即捧着碗笑了起来,仍是把碗端到了她跟前,不过并没有闻到呛人的药味。
只见小倩从碗里拿出块冻好的橙色的冰,诱哄地放到她嘴前,说:“这是用桥子水刚冻好的,正等你醒来呢!”庄绮雯被动地张口,含下冰冰凉凉又带有桥子甜味的冰块,让她全身一阵舒畅。
“大夫说过一会含一颗就好,太频繁了对肠胃不好,小姐含完了冰块,过一会要把药喝了!”
“大夫说的?”
“爷吩咐的!”小倩说:“是爷问大夫可不可以含冰块,大夫才说可以是可以,但切忌频繁,还有要和药隔开吃,以免伤胃!”顾思朝吩咐的?
她一下又想起了那个梦,竟又有些旁徨起来,那个梦的真实性会不会并不止一半呢?
随着烧退去,身体也快速好转起来,庄绮雯恢复健康的同时,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事也变得避无可避。
她记得董成留给她的字条上写明的日期,那一天已经快到了。
最近顾思朝变得非常忙碌,而庄绮雯则打着养病的旗号,度过了几天难得清闲的日子。
到了和董成约定好的那天,庄绮雯从早晨起来就开始发呆,连早饭都是快到中午才想起来要吃,害得小倩以为她又病了,就算没出屋也给她加了件外衣披着。
她攥着那张写着今晚见面地点的纸条,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光,她这样到底是在盼望着天早点黑,还是期望着天不要黑,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离开这里,她想了多少年,如今再回忆起当时的心情,竟意外地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为什么她想起的,全是那天醉酒后顾思朝墨亮的眼?
门外响起喧哗,仔细一听竟然是于苗苗的声音,庄绮雯回过神来的同时,于苗苗问都没问一声便推门而入。
“缔雯妹子,听说你感染了风寒,不要紧吧?”不等庄绮雯答话,于苗苗已到她身前,将她上下左右地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行,我瞧着没什么大碍,这天气开始冷了,出门时要注意多加件衣裳啊。”庄绮雯被她像木偶一样摆弄一番后,被于苗苗按在椅子上,她自己也坐在她旁边,神秘兮兮地对着她笑。
这个女人一旦热络起来,准没什么好事,庄绮雯认命地暗叹口气,说:“爷不在,去外面办事了。”
“我当然知道他不在,所以才挑这时候来呀!”于苗苗殷勤地说“今天我是来看妹子你的,问问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准备?”庄绮雯困惑地看她。
于苗苗掩嘴巧笑,觉得她很有意思似地拍了拍她,“绮雯妹子跟我还装什么傻啊?我当然是在问你行李收拾好了没有,今晚再收拾可就来不及了!”
庄绮雯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纸条,这小动作被于苗苗看到,她则了然地笑笑,说:“别紧张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个主意是我给董公子出的,要说的话咱们都是自己人,妹子跟我就不必见外了!”
“你出的主意?”
“当然了!我上门提亲被拒,信函又都被爷给撕了,说实话看到你们这对有情人被这么硬生生地拆散,我也于心不忍啊,爷这个人嘛,我是了解的,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泄气而已,难不成他真能让你一辈子不嫁人,养你一辈子?那他可也是要娶妻生子的啊,他的妻子又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丈夫还要养一个妹妹……”
于苗苗话锋一转,“同身为女人嘛,我也见不得妹子你的大好青春就这么给耽误了,这才权衡下给董公子出了这个点子,希望妹子你能了解我的一片苦心啊。”
娶妻生子……庄绮雯脑中立剡浮现出顾思朝手挽娇妻的画面,脑中女子的脸是模糊的,顾思朝的脸也是模糊的。
她没概念当她手挽爱人时,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没见他露出过幸福的表情,同时她也想象不出,嫁给他的女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男人都会成家立业,顾思朝也不会例外,相比较于苗苗的理所当然,庄绮雯倒是觉得,现在才意识到这点的自己有点可笑。
于苗苗脸上那催促着什么似地目光,叫庄绮雯觉得很不安,她别过头去面对桌面,半晌才说:“我还没有想好。”
于苗苗的脸僵了下,像没听清似地问:“没想好?莫非妹子你并不打算赴董公子的约?董公子可是日夜都在期盼着这一天呢!”
“我也不清楚,只是跟他走了又能去哪?能做些什么,这些都还没有想好。”
“去哪?做什么?”于苗苗奇怪地重复:“这些还用想吗?怎么都比在这里好吧!”真的吗?不管去哪里都比留在这里强?
曾经她真的是如此坚定的,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内心竟然动摇了起来。
她从没离开过这里,又怎么知道别的地方就一定好呢?没有离开过黑暗的世界,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双眼,不会被另一边的烈阳灼瞎。
她真的好没出息啊!庄绮雯告诉自己,这只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时,每个人都会有的无所适从罢了,但是这么多天的,她每天都这样告诉自己,却仍不太见效。
“但是我又不太了解董公子……”
“了解?你都见不到他,要如何了解?说到底这还不是你的问题,再说这男人和女人间又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呢?你只要知道他喜欢你,有意娶你,这不就很足够了吗?”
看她这样犹豫,于苗苗不耐烦起来,哼了口气,“妹子呀,咱们女人间没什么话不能说的,你也别嫌我说得难听,你怕董公子不好,但你继续留在这又能得到些什么呢?一个在玉行工作的机会?那也不过是受累的事而已,你知道外面的闲言碎语都怎么说的吗?”
庄绮雯看她,于苗苗一笑,“都说你能在玉行工作是用身体换来的。谁不知道你跟爷是怎么回事啊,大白天的叫声让听到的人都脸红,说到底你是爷的妹妹,男人嘛有时图个新鲜这没什么可说的,但这样子对爷的名声也不好啊,而对女人来说,学问什么的那么高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个可靠的男人,能有个庇护;董公子别的不论,就是冲着你这名声还愿意娶你来看,你已经该感谢了,错过了这村可就真的没这店了呀!”于苗苗的话字字打在庄绮雯的心头。
她并不是关心他人对她的评价,她没想到去玉行工作的事,会给顾思朝引来那么大的闲言碎语,她的身分本来就很微妙,玉行又是刚刚重新建立起信用,如果因为她,让百姓又对玉行产生怀疑,那么也就不能怪顾思朝撤回了她的鉴定师资格。
她一直以为顾思朝不断地给她带来麻烦和烦恼,实际上和小时候一样,她也一直是他的一个烦恼的来源。
他们之间,真的只能靠着彼此伤害来维持关系吗?
“既然我在这对他只有坏处,他又为什么不赶我走呢?在让我痛苦的同时,他一样没什么好处不是吗?”她喃喃自语,并没指望谁会来回答她。
但于苗苗白了她一眼,“你这话说的,四年前你才多大啊?你爹娘都进了大狱,房子财产全没了,也没有亲戚朋友再愿意和你家人扯上关系,如果顾思朝不收留你,你以为自己能上哪去?
最好的结果也是卖给地主做小,你以为真有男人只因为要折磨你,就搞臭自己的名声吗?说到底这些年有什么恩恩怨怨也都已经够了,你该去寻找自己的归宿,而他也还有他的人生要过,继续牵着彼此,真要弄到无法收拾的局面才算完吗?”庄绮雯怔怔地看着于苗苗,好像她说了什么十分不得了的话,搞得于苗苗还很奇怪地摸摸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如果当年不是顾思朝收留她,她又能上哪去,如今又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这种问题,她从来都没想过。
“好,我今晚会去赴约。”她低着头说。
看着她下定决心的样子,于苗苗勾起唇角,满意地笑了。
第7章(2)
今天顾思朝也和平常一样回来得很晚,回来后就休息了。
等到约定的时间,庄绮雯只身去到顾府的后门,以往后门都上着锁,但今天果然如董成所说,后门只是虚掩着的,按照董成的说法,是他拜托于苗苗买通了守门的大爷。
董成等在外面,看她出现了,格外高兴地迎了上来。
与董成的兴奋相比,庄绮雯却显得过分冷静,董成本来的兴奋也被浇熄了不少。
“绮雯,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他看着孤零零的她,手上没有任何东西,不禁担心地问:
“你改变主意了吗?”庄绮雯摇摇头,说:“董公子,我可以去看看我爹吗?”
“啊?你说去墓地?在这个时间?”她点头,“我想去看看他,问他一些事情。”
“哦……是指你家金条的事吗?”
“什么?”庄绮雯看向董成,后者避开她的视线,望向无云的夜空。
“好啊,那就先去你爹的墓园好了。”
“对不起啊,辜负了你的好意。”
“没什么!这种事情姑娘家总要好好想想的,我能理解,我相信过段时间你总能了解我的心意的,到时再心甘情愿地跟我走就是,我不是个会强人所难的人啊!”庄绮雯对他笑笑,却无心去深思他话中所指。
清晨,东方的天空刚刚泛白,无人的街道,一个细小的人影匆匆赶到顾府后门。
庄绮雯推开小门,轻声进来,她整个人都很疲倦,眼睛也肿肿的,并没有留意到此时府中这不寻常的安静。
走到她所住的小院,庄绮雯才发觉到不太对劲,往常这个时候她小院旁边,下人居住的地方该是最热闹的时候,小丫头们打水、洗脸、聊天,好不热闹,怎么今天一个人都没碰到不说,整个宅子似乎遗在睡梦中一样,甚至连点脚步声都没有?
当她推开自己房门时,终于知晓这不寻常的寂静的原因。
她的房里,顾思朝正襟危坐在八仙桌后,在他的身侧站着于苗苗,另一边是把头低到看不见脸的田总管,三个人见到她,都是各有表情,而庄绮雯则是完全呆住。
在顾思朝绷得棱角分明的脸上,和这无声的沉默中,庄绮雯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见没人说话,于苗苗尴尬地笑笑:“绮雯妹子,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遇到了个讨厌的客人,非要占我便宜,我心中委屈就想拽妹妹哭诉一番,也没考虑周全就大半夜的跑了来,还把爷也弄醒了,结果来了你房中却发现……”她没有说下去,或者说她已经说得够多了。
这会庄绮雯才算真的看透,于苗苗为什么这么尽心竭力地为董成穿针引线,她只是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女人,从某方面来说让人佩服和羡慕,于苗苗心思细腻,从庄绮雯的表情举止看出她有可能临时退缩,于是早做好了另一番准备。
顾思朝将那张董成留给她的纸条住桌上一拍,一双细长的眼中透着股狠厉。
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庄绮雯挺直了腰板,没有显出任何的怯懦,而是笔直地看向顾思朝的双眼。
“你还回来做什么?”顾思朝出口质问,但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紧绷,听得出是一夜没睡。
“你在这等了一夜,不就是等我回来?”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回他的话。
顾思朝双眼眯起,细细地打量她脸上每个微小的细节,两人眉眼间的交会。
似乎这让于苗苗很受不了,她佯装好人,轻抚上顾思朝的肩头劝道:“爷啊,妹子也已经不小了,姑娘长大了,管不住的,你就别再一副死板老爹的样子了,虽然说绮雯妹子大半夜跑出去,和男人私会是有点不成体统,但归根究底也是你不让他们见面,依我看不如你就成全他们算了,反正看这样子他们之间也已经……”
“你住嘴。”顾思朝打断于苗苗的话,起身来到庄绮雯面前,她仰高了头并不怕他。
“我在问你,还回来做什么?”
“为了问你一件事。”只有庄绮雯自己知道,在平静的外表下,她多么努力地压抑着狂跳的心脏,顾思朝像匹饿急了的狼,而她一旦稍有松懈就会被他啃食到骨头都不剩,她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爹的坟,建在你爹的坟旁边?”
顾思朝顿了片刻,阴狠的眼中升起名为暴怒的情绪,但说出的话语依旧让人觉得,这是一次很平和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