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杨季楚把电话放回耳边,对他说:“我可以敲昏她吗?”
“季楚,麻烦你把电话给她听。”
杨季楚将手机移到她耳畔,听到另一头徐孟磊的安抚声:“燕燕你乖,安静睡一觉,不要吵。”
“我乖有什么奖励?”
你几岁了杨季燕!
杨季楚万般羞耻地走开,倒了杯水回来,听见她说:“好,阿磊晚安。”
把水杯递给她,看她无比乖巧地喝完,自己拉上棉被躺好,朝他挥挥手。“哥也晚安。”
“……”
完全判若两人。
他拾起遗落在枕畔的手机,愕然问:“你是跟她说了什么?”
这么管用?
“没什么,我也要去睡了,晚安。”
杨季楚看着安心喔喔困的妹妹,不自觉笑出声来。
这种症头,也只有被思念的那个人才安抚得了。
杨季燕,你到底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能拐到这种待你无尽包容、疼宠、无论在海峡的哪一端,都将你放在心上守护,再远也不忘打电话跟你道晚安的男人?
徐孟磊在农历年前回到台湾陪家人过年,那时新房子已经交屋。
他看了季燕跟设计师讨论的装潢与空间规划,并没有太多的意见。“另外挪个空间,做个大一点的鞋柜,其他你决定就好。”
过完年,又匆匆搭飞机离开。
杨季燕还是会不定期收到他寄回来给她的小礼物,像是生活中的能量剂,收到后便能维持满满的生活动力。
这天,他拨电话到杨家,是杨季楚接的,他问了几句季燕最近的情况。
“她啊,抱着昨天收到的鞋子,好几个小时不说话。”
这人也真是一绝,知道季燕爱鞋,看到好看的鞋都会顺手买下送她,毫不理会传统禁忌。
那时说了,对方也只是回上一句:“要跑早跑了。”
是啊,会走的人,不是送不送鞋就能留住的,而不会走的,无论如何都会留在自己身边。
徐孟磊在另一端沉默了一阵。
连他的小礼物都无法安抚她了,看来她心情真的非常低落。
“告诉她,我下个月就回去了。”
杨季楚听了,轻轻叹气。“你们还要耗到什么时候?”
配合当个睁眼瞎子,不代表他们真的瞎,只是小俩口装傻,他们也配合着扮无知而已,这两个人什么关系,全世界都看得清清楚楚。
头一回,徐孟磊不再迂回,正面回应:“耗到——她愿意松口当徐太太。”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演变到这样的局面?徐孟磊想了又想,还是没有解答。
最初,真的是很单纯的朋友关系,没半点暧昧,他交女朋友、她也交男朋友,
两人坦坦荡荡,那些幽微的小暧昧,是何时悄悄爬进心底,浅浅搔动?
真要认真算起,开始对她有不一样的感觉,或许是从他退伍之后的那段时间。
那是他们感情的空窗期,偶有空闲,会约出去吃吃饭、喝点小酒。
那一天,两人都有些微醺,靠在公圜的溜滑梯下闲聊,也不知怎么的,就问起了她的初恋。
“你现在,还会觉得难过吗?”
她摇头。“不会了,那个人在心里的影像,都已经模糊到想不起来。”
初恋那一段,其实早就走出来,比较不能释怀的,只是自尊受辱的创伤。
“那为什么没再看你谈过恋爱?”他还以为,是因为心里还爱着那个混帐。
“没有那个感觉跟冲动,还有一点点……是自我质疑吧。”
“质疑什么?”
“谁会真心喜欢我这种人?”
后来才发现,原来她在初恋男友心中,一无是处,了不起只有家世比人强,要不是这样,哪个男人愿意接近她、忍受她?
他听了,直起身,正色道:“燕燕,你很好,不要被那个混蛋影响。”
“谢谢。”
也只有他会这么想了。在他眼里,杨季燕就只是杨季燕,没有别的,真心真意地看待她。
然后也不知怎么地,话题突然转变到:“阿磊,你有没有……做过‘那种事’?”
他一口冰啤酒呛到气管。“哪种事?”
瞧她的眼神跟口气,绝对不会是太正常版的答案。
“就……你女朋友好歹也交了一年多,有没有试过……”
“杨季燕,我干么要跟你讨论这个!”他一脸窘意。
“……我没有欸。之前是怕被我哥打断狗腿,不敢乱来,想说等感情更稳定了,正式带他去跟我家人见面再答应他,谁知道就……反正就是那样啦。我这样会不会很逊?”
“……”
“我很想试试看……阿磊,你陪我好不好?”
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她那时觉得,身边待她最真诚的人,除了他想不出第二个,纯洁无瑕的初次,如果是跟他一起体验的话,她觉得再值得不过了。
至少,比起那些不知图她什么的男人,阿磊让她更甘愿,不觉糟蹋了那么纯净的自己。
“……”
他一定醉了,被敏感话题撩拨得浑身发热、头发昏,那双晶灿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望他,竟望得他心房一阵颤动。
不知是谁靠近了谁,只知道他们唇碰在一起了。
跟她接吻的感觉,居然还不差,软软的唇瓣,吻起来很舒服,浅浅勾动了身体的渴求。
他想,那时的他们,不是醉了就是疯了,居然真的手牵手去开房间。
那晚,他们吻了很多次,因为她太紧张,他只好一直吻她,让她放松情绪。
他只交过一任女朋友,没有太多的经验,她又是完全的新手,两个人在那张床上,用手、用吻去碰触、摸索对方的身体,没有太肉欲的狂缠,倒是多了很多很多的温存,让她在事后回想,总是能勾出浅浅的微笑。
虽然,第一次真的很痛,根本没有电影里那种欲仙欲死的美好感觉,但是无妨,光是他贴着她、心跳的鼓动也能透过贴触的肌肤感受到,就很值得了,足够回味一辈子。
后来有一段时间,他们看到彼此都很尴尬,她有一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不该对他提出那样的要求,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好在,他后来到公司上班,忙起来昏天暗地,好一阵子没见面,她挣扎了很久,鼓起勇气去帮他送晚餐。
那时他累到趴在桌上小睡,看见她来,顺手把她拉到身旁坐下,脑袋一歪,靠着她的肩就睡了。
整个办公室很静很静,静得只有印表机滑动列印的声音、他浅浅的吐息、还有她过大的心跳声。
见他睡得沈,她鼓起勇气,伸手轻轻碰了他的颊,没任何反应,便更加贪婪地放胆抚触,以指尖记亿他脸部的轮廓线条。
后来,她去替他送了好几次餐点,他的态度又跟以前一样,很坦然、很自在地跟她相处,她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之后她也陆续交了两、三个男朋友,但都交往不长久。
那段时间,他很忙,可是不管再忙,知道她交男朋友,一定会要她先带出来给他认识,吃个几次饭,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才放行让她去往来。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她很尊重他的意见,如果他说不好,她一定不会跟对方来往,但是后来的几次,他不曾再像第一次那样,强烈表达反对之意。
直到他升上经理职位之后,长达三年多的忙碌趋缓,他才又有了开始下一段新恋情的心思。
周遭一直都有不错的对象,只是之前太忙,没有心思也没有闲情,不想委屈了谁。那是与公司往来的客户,知性干练的时代新女性,也曾不止一次地对他释出好感,他有考虑要发展成长期稳定的关系,季燕也知道这件事。
有一回在杨家吃饭,与杨季楚闲聊时,突然便问起他:“你知道……为什么燕燕的恋情总是撑不久吗?”
除了初恋以外,第二回是半年,第三回三个月,最后一次甚至不满一个月。
“大概因为,那不是她真正喜欢的类型吧。她曾经说过,她喜欢的是像我跟你这一类性情温润、看起来很聪明、会让她崇拜的那种。”
她的第一任虽然品性很畜生,但就外在条件来讲,确实有几分才情,站出去能骗倒一票女人。
扣除掉第一任,其余都条件平平,没有那种会让她仰慕、心动的立足点,其中一个还是木讷的公务员。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劝阻?”别人说不一定有用,但徐孟磊说的,她一定会听。
徐孟磊愕笑。“我要怎么阻止?”
那些人,他看过,找不出品德上有什么太明显的缺陷。如果不是像初恋那样,得知对方居心可议,会让她受到伤害,否则朋友的权限并没有大到去解剖她的感情世界,阻止她与谁往来。
有些人,宁缺毋滥,宁要一生一次的真爱;有些人,可以退而求其次,不求刻骨铭心,平平淡淡的喜欢也是一辈子。
那是她的选择,旁人没有置喙的余地,适度的了解是关怀,过度的干预就成了掌控,他不想这样。
“我倒觉得,她是在欲盖弥彰。”
“她有什么东西好遮掩的?”
“你。”
这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连你都知道自己是她的菜,那你觉得她爱上你的机率有多少?”在他看来,高达百分之百。
温柔、关怀、陪伴,在她失恋时替她出气,外人眼中的缺点,被他当成优点去欣赏、包容,还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俊秀尔雅的青年才俊……这样的人,哪个女人不会爱上?
徐孟磊默然。
对方说的,他又何尝没有想过?但季燕没表示什么,他也不好过度联想,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是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算了,我不指望她,反正她脑袋不灵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如果你没那个意思,就当我没说过,但如果还有一点可能,你是不是该重新思考你们之间的关系定位?”
而他,还真的认真去思考了。
燕燕很重视他,这他当然知道,但……她爱他吗?又是几时开始的?
燕燕骨子里很自卑,这他也一直都清楚,再加上初恋所划下的创伤,或许让她更加根深柢固的认定,自己没有资格拥有条件太好的男人。
人贵自知。
他记得,她那时流着眼泪,很伤心地对他这么说。
现在想来,她明明喜欢的是他这类型的男人,之后却再也不敢跟条件太优秀的男人交往,让他领悟得又气恼、又心疼。
而,一直以来,她总是把他摆得太高,又将自己放得太低,隔着这样的距离仰望着,就算真的心动了,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勇气承认。
那两、三个男朋友,八成便是下意识里,在催眠自己,什么都没有变,他们只是好朋友。
伛是,好朋友不会把自己最珍贵的初夜献出去;好朋友不会殷勤周全地替他照顾一家老小;好朋友不会表现得一副可以失去一切、独独不能失去他的样子。
连她都不知道,她爱他,而且爱很久了。
杨傻妞,你到底还可以多傻?
第7章(2)
隔天,他与客户有约,谈下一期八楼卖场的寝饰特展活动。
谈完事情,便顺道相约吃饭。
两方合作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一直都合作愉快,对方与他同龄,已经做到副理的职位,是少见干练的时代新女性。
以前觉得,这类的女子是他预设的理想对象,人格特质相近、思想相近,不会有太大的隔阂,各自都有独立的事业,自主、聪慧,不用他太操心。
以前,交第一任女朋友时也是如此,因为人格特质相近,几乎很少有吵架或磨擦,彼此相处愉快。
如果没有意外,这仍会是他计划中择偶最理想的伴侣,但是……他遇上了个傻妞。
她不是他的对象,至少一开始不是,但那憨傻、真诚的特质,一点一点地渗透他的心肺、血液里,让他不自觉喜爱起来。
如果不是她,他决计不会喜欢这种特色的女孩子,但,她是杨傻妞,陪伴在他身边多年的杨傻妞。
不自觉地,就是将她们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比较。
有个能力强的妻子,不会让他操太多心。
但……挂心归挂心,挂了这么多年,人也没真的挂掉,连交男朋友都要先让他过目,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想想也挺甜的。
少了烦恼,好像也少了一点亲密与牵绊。
有个应对得体的妻子,在外头能为他打点好,礼数做到十足。
但……夫妻间会不会也少了点真诚,彼此都有保留?那个从来不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丫头,一颗心透明无瑕,总能让他看得清清楚楚,嘴里说的,永远是真心话。
……惨了,怎么缺点全让他拗成优点?
以往不曾将她放在人生伴侣的位置上估量,一旦放上去一一评比,自己根本是一面倒地偏向某人。
用餐到一半时,接到那个“某人”打来的电话,问他在哪儿?
“跟朋友吃饭。”
“是之前说,考虑要交往的那个吗?”她问。
“……嗯。”碍于有外人在场,暂时不适宜解释太多。
“喔,那晚上我跟幼秦去吃好了,有一阵子没见面了。”
“自己小心,不要太晚回家,晚点我会给你电话。”习惯性叮嘱几句,挂了电话,迎上对座探询的目光。
“你女朋友?”
“不是。”至少这一刻他还是单身。
对方重新挂起浅笑。“只是看你讲电话时的口气,似乎交情很好。”
他也不是笨蛋,知道对方想探问什么。
“嗯,很好的朋友。”
“能让你认同的朋友,各方面表现一定很优异。”徐孟磊定定凝视她。
原本欣赏的那些特质,这一刻突然变得好陌生,比不上一张熟悉的灿然笑脸,暖暖熨着心房。
他心里,其实早就有了定见。
他噙起浅笑,摇头。“没,她数理逻辑不太好,大学微积分被当掉重修过。”所以不懂得斤斤计较。
“怎么会?我还以为至少要跟你有些共同点。”不然怎么当朋友?
“她脑袋也不灵光。”所以不懂城府心计那套,直率而真诚。
“那你们聊天有话题吗?”好像差异有点大。
“她还很不会说话。”所以说出来的永远是心中所想,不会在心中拐个百八十个弯,用不着他迂回猜测。
对方一脸同情。“听起来有些惨。”
“可是……”他有些没辙、却又很心甘情愿地叹息。“我发现我居然那么喜欢她。”
喜欢到——累积成了爱,却不自觉。
对方是聪明人,听得懂他婉转的暗示。
现在的他,择偶条件改变了,只能遗憾感谢对方的青睐。
至于现在有哪些条件……嗯,要单纯、直率,喜欢他家的长辈,跟他难搞的妹妹处得好,会贴心替他送便当,不用太精明,很爱很爱他就行,说话应对不好也没关系,懂得怎么对他说情话就好,最重要的是,她得是姓杨,名傻妞……从第一到第一百条,全是依某人量身打造,绝无仅有。